“就是呀，后来有一回她又去卖粮食，被娟娟逮了个正着，十二岁的娟姐和她五十多岁的姑婆大吵一架，说啥也要和姑婆分开煮饭。那时，她还在上小学，放学回来就带着几个妹妹到长江边去捡炭花儿，那点煤不够烧呀！回来再煮饭，洗衣。为了让妹妹们吃饱，她还到江边河滩去寻野菜，春天的清明菜、鹅儿肠，夏天的马齿苋、苦麻菜……只放一点米面就可以做成菜团子……”

    “怪不得她和可儿变着花样做什么菜团菜包的，原来……”

    “就是这个，娟娟姐都要先让小的吃了自己才吃。你知道她的例假是什么时候才来的？”

    “不知道，十六岁？太晚了吧？我十四岁多一点就来了。”

    “她是十八岁了才来的，那时她都下乡了。她说，她能长到今天这样，不算是太矮，全是下乡后吃苞谷粑和红苕的结果。”

    “这些个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娟娟，就跟你一样，自己的身事全闷在肚子里。”

    “也就是因为这个吧，娟娟姐说，她是最不能忍受比她小的弱的人吃苦了。她告诉我，认弟弟那天，亏得星雨只是一个劲儿点头，没有叫她，要不然，她肯定会一把搂住他哭个痛快的……”

    “……”

    玉霞又说了一些什么，我没听清楚，只觉得喉头堵得慌，动了动，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外套，衣服是我的，但我来的时候，并没带来呀。

    妞妞甜甜的嗓音飘了过来，却听玉霞压低声音在喊：“妞妞，过来，千万别把叔叔吵醒了，他太累了，让他睡觉觉！”

    “我要叔叔给我打大毛猴……”

    “还打大毛猴呢，不是为了找你，你可儿阿姨会这会早就走么？”

    “玉霞姐，你千万别这么说，要让星雨知道了，他也会难过的。”

    “本来嘛，可儿要是不那么跑，会把毒跑散开来？我……”听得出，玉霞也哭了。

    “玉霞姐，别哭了，看把人给我吵醒了。”

    “我倒差点忘了这事忘了。要不我们再走远点？”

    “这里最好，只是玉霞姐莫再哭。”

    “好，我不哭，我不哭……你每次都这样来守他？”

    “也不光是我，娟娟姐、莉儿姐、汪兵、恒科、建设……都来过，才开始那些天，都紧跟着，怕他做出傻事，他不是还写了遗书么？把我吓得不轻。后来，他的情绪稳定了一点，就不跟那么紧了。有时装着散步，有时装着挖野菜，反正没离过人。对了，我得看看他去……”

    我赶紧闭上眼睛，装得睡得很熟的样子，一种女性特有的气息飘了过来，欧阳替我盖了盖那件外衣，站了好一会儿，才又悄悄走了。

    “还在睡么？”

    “还睡呢。”

    “欧阳，你的心真细。”

    “这你就夸错人了，这是大家的主意。回来后，星雨那么伤感，消沉，大家都怕出事，一商量就这样做了。娟娟姐说，已经丢了个小妹妹了，再把个小弟弟丢了就惨了。”

    “来，欧阳，这个‘金波苕’我都削好了，小是小，一口一个，但甜得很，像蜜哩，你吃一个吧。”

    “我不吃，你给妞妞吧！”

    “还能没有她的？我们分了三、四十斤哩，天天我都带几个，哄妞妞不哭。”

    “那我就更不能吃了。”

    “看你，不吃我可生气了。”

    “玉霞姐，我是逗你玩的。我是不能吃，来‘好事’了，今天是第二天，正凶呢！这肚子还一阵阵的痛，不敢吃生冷。”

    “是这么回事。那你得起来，别坐在这湿地上。”

    “我这不是垫了干草吗？不碍事的。那‘金波苕’我想给玉霞姐讨一些。”

    “留种么？”

    “不，留种就早了点，再说，那红苕的产量太低了，不适合我们。我想给星雨熬点稀饭，我们不是还收了点谷子吗，几块水田，就收了不足一千斤，那个背阴田，水一年到头都是冷的，我们打算明年在稻田中养鱼，听说这样可以提高产量。”

    “你们就没有煮几顿大米饭来吃？”

    “给大家煮了两顿干饭，还连着几个早上熬的大米苞谷粥。除了留种，剩下的就专门给病号准备着。”

    “你们也太苦了。行，明天我给你拿一半来。那种红苕煮稀饭最好吃了！”

    “一半要不了，几根就行。”

    “嗨，我说一半就是一半！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嘘！玉霞姐，你的声音又大了……”

    “欧阳，你看看几点了？”

    “还不到两点。玉霞姐你还有事？”

    “我有啥事，我们那儿出工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天下午不是要拖到四点以后。再说我今天来了，就要耍够了才走。那点工分，一个壮劳力一天才值两角多钱，像我们这些女的，忙一天就挣一角多。我是说你，不是还要出工么？”

    “也还早，现在不是很忙了，我们就两点半出工。看星雨啥时醒，如果晚的话我就不去了。恒科会安排的。我们这儿的人都很自觉。”

    “下午准备干点啥？”

    “粮食都点得差不多了，准备把几块边角地种上燕麦，碗豆。想得点饲料。那些地都太贫瘠，土只一寸来厚。”

    “你是打算养点啥？”

    “打算养上两头猪，一些鸡什么的。”

    “你有这么些钱么？现在猪苗又涨了，还不好买。”

    “可儿住院不是还剩了些钱么？办后事时，人家医院的医生护士又给捐了一些。前些天狠狠地买了些药，可儿的事把我敲醒了……这儿离医院太远了。”

    “土地贫瘠，地方偏僻，只长苞谷，不产大米。把你们集中起来，分明是一种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