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来，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也在想有这层意思吧。我们这的人以前也确实做过一些对不起社员的事。那天开会，林松自己也说漏了嘴。集中也吧，惩罚也吧，我们不在乎。要紧的是希望还在。当然，还有一个‘情’字，这也是让我们这儿的人都坚持得下去的一个支柱。你看我们这儿成就了多少对人？经过这么多的磨难，他们今后一定能相亲相爱，白头到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都得感谢他……想来真是幼稚，刚集中时，我还一个劲问林松来不来呢！”

    “你是说这个主意是林松出的？”

    “听他那口气是这样的。玉霞姐，不说他，说起这些心头总不太舒服。还是说我们自己的吧。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养猪，这只是一个想法，还没和大家商量哩。”

    “说起养点什么，我倒想起来了。妞妞的表姑给我提了两只鸡来，一公一母。说那母鸡特别会生蛋，叫给妞妞下蛋吃。但我只得到两个蛋。后来连鸡也看不见了。心想准是让黄鼠狼给叼去了。前天，你猜出了一件啥稀奇事？老母鸡自己带着一群小鸡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了！数一数，整整十六只！”

    “啧啧啧，这是只有心计的鸡妈妈。”

    “你说对了，等鸡娃长大离得娘了，我给你分一半，你就不用去买了。”

    “分哪行？我得给你钱。”

    “看你说的，我们是啥关系？当时我要是上了山，还不是你们的大姐！”

    “你现在也是我们的大姐呀！这山上哪个不敬重你？”

    “哎呀，欧阳，看，我们光在说话了，这毛衣怕是够长了吧？要不你悄悄去比一比。”

    “不用，我心中有数。那天他喝醉了，我就悄悄比了，尺寸都记了下来。”

    “你打得好快，没几天吧？都打了这么多了。”

    “哪里快，都快一个月了。找不到时间打。娟姐说：‘本来想帮你打的，后来一想，不行，这件毛衣意义不比寻常，得你自己打才行。’这山里说冷就冷了，星雨的那件毛衣，又小又破……可儿早就想给她打了。”

    “你这都是些旧线？“

    “拆了可儿的一件毛衣，还有我的一件背心。可儿交待我这样做的。”

    “这个可儿呀，真是用心良苦！可是，星雨能明白这些么？”

    “这个，我倒没想，只是想赶在天冷前打好，让他穿上。”

    “怪不得可儿临终把星雨托付给你，看你这颗心呀！哎，欧阳，他和可儿恋得那个样，你就真没一点想法？”

    “那能呢？我也是个女孩儿，我还没耍过朋友呢。但可儿就跟我亲妹子一样，你说我能吃她醋么？玉霞姐，我给你说句心里，以前在宣传队时，我就和星雨接触过。他的手风琴拉得真好，他说那是在她妈妈给他借的琴上学的，后来人家要回去了。在宣传队时，星雨每天都要练七八个小时的琴，那段时光好珍贵呀。宣传队一解散，星雨又没琴了。”

    “以前看过你们的节目。听过他的琴声。看你心痛的，以后有了钱，自己给他买一个。哎，那时，你就没喜欢过他？”

    “玉霞姐，看你呀……”欧阳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那时他多大呀，十七岁。人家暗送秋波，他却懂不起！”

    “你比星雨大几岁？”

    “我得算算，”欧阳停了停，接着说，“我都过了二十三岁生日了，比他大一岁多吧。”

    “那不算大，我比汪兵整整大三岁。是名符其实的大姐姐。”

    “姐姐好呀，姐姐知道心痛人！你没见汪哥叫你玉霞姐那个味道！”

    “他那张嘴，你还不知道么？哄得天上的麻雀都能落地。”

    “你是打啥时候喜欢上他的？玉霞姐。”

    “以前没有你们知青队时，他也时常来耍一下，给妞妞带点稀罕的东西来。但那时，我是一门心思都在妞妞身上，别的啥都没想。那回他被蜂蛰了，躺在床上，肿得不成样子……”

    “你就动真情了，对不？”

    “这事可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你自己不正处在这么个时候么，仔细体会着吧。我说欧阳，你这手可是真巧。我就打不来这种花样，等你空了教教我。”

    “娟娟姐那儿有花样，一看就会。”

    “那好，我去找娟丫头要个样去。哎呀，我妞妞呢？”

    “妞妞刚才还坐在这儿耍花花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跑不远，上回那事后，她就学乖了。我是怕吵醒了星雨。”

    “还是得找找……”

    妞妞这会儿正坐在我的身边哩，小大人似地拍着我，嘴里哼道：“哦哦哦，叔叔睡觉觉！哦哦哦，叔叔睡觉觉……”

    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听着两个女孩儿的谈话，我的心中翻腾得厉害，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鼓动着我，要走过去，走到欧阳和玉霞的面前……我爬起来，将妞妞抱起，来到石头那面。

    “哟，我说妞妞，叫你别吵吧，还是把叔叔吵醒了。”玉霞笑笑，从我手中把妞妞接了过去。

    “没有，妞妞没吵我，是我，早就醒了……”我的嘴唇有些发抖，不能再说下去，扭头望着一边。

    “哎呀，欧阳，我们姐妹的悄悄话，全叫他给听去了！”

    欧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过来对我说：“让我把这毛衣比一下好吗？”

    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转过了身来，直直地跪了下去，让许久都没有再流的泪水尽情地挥洒着。

    欧阳慌了，丢下手中的毛衣来扶我：“星雨，你这是咋啦，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个！快起来……”

    我没有动，任泪水痛快地流淌着：“感谢你，欧阳，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使我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一边舔干了自己的伤口……但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如果，如果你只是要履行对一个亡魂的承诺，就不要再对我这样好了……”

    欧阳的眼泪也流出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流泪，她将我一把搂在了怀中，哽咽着说：“傻小雨，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我是真心爱你的呀，我的傻小雨！”

    “妈妈，叔叔哭了，阿姨也哭了，妈妈……”

    “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好好谈谈吧，我不当电灯泡了！”

    我们还听得见玉霞母子的声音，接着四周的一切都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