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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那年冬季(3)

更新时间:2019-01-16 13:42:08 | 本章字数:2300

    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感到异常的难受,处理完父母亲的后事,再也不愿留在那个令人伤心的家,草草收拾了一下,一把大锁把门,就和欧阳一起回到了我们队里。

    高高的山头覆盖着白雪,山堰结起厚厚一层冰,肆虐的西北风整天敲打着我的小寺,发出一片喧萧的狞笑。

    我的神志开始变得恍惚,大白天都能看到许多幻象。有时,我以为我也死了,但一阵阵欲裂的头痛又使我依稀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

    高热,持续不退。似睡非睡中,许许多多的往事都一起涌出,异常地清晰。远山、大河、苍天、浮云也统统朝我飞了过来。

    我看到父亲了,他在一极陡的山脊上灵巧地躲避着飞蝗似的流弹,腋下夹着一包炸药。前面有火舌吐出,黑黑的枪眼里有人咬牙切齿。突然,父亲一愣,扑倒在地。血顺着胸脯往下流,殷红的血。父亲又动了一下,挣扎着向前爬行。前面,火舌更猛,更急,山脊冒出无数的烟雾。他依然爬着,到了,到了那个暗堡,父亲翻身滚到了一个沟里,随着炸药包发出“哧哧”的响声,父亲却不见了,手托炸药包的分明是董存瑞。“为了新中国――冲啊!”他喊着,那个声音又分明是父亲的。

    我高声喊叫着,寻找着父亲,追赶着前面那个模糊的身影,迎着刺鼻的硝烟。然而我却追赶不上,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我喊叫着,嘶哑地喊叫,却是无声,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消失在远处的烟雾里。

    炸塌的地堡动了一下,就像在土中埋了一头蛮牛,一只乌黑的枪管重新吐出火舌,扫过了我的全身,于是,我也流血了,殷红的血。

    我挣扎着爬起来,顺手就拖过身旁的一个炸药包,匍匐着向前,再次将炸药包向那地堡投去,“轰”的一声巨响,那地堡真的塌了,火舌再也不会吐出。我却随着气流飞上了天空。

    远远地,我看到一条玉带般地长河,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拉到了它的面前。

    急流、白浪、狂风。一个个瘦骨伶伶的光脊梁冒出油汗,匍匐在地拉着沉重的船。

    一个老者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朝远方凝视。老者像是父亲又像是欧阳伯伯。

    我问:“请问,你是我的父亲么?”

    他只说:“小子,来拉纤吧。”

    于是,我就加入了拉纤的队伍中。粗燥的绳索深深陷进皮肉,脸贴着黄土、贴着沙滩、贴着卵石,浑身的骨节“咔咔”作响。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诗人欧阳伯伯的声音还是纤夫欧阳伯伯的声音,疑惑是父亲的声音?或者干脆就是屈原本人的声音?但这声音却好像是从我的胸中发出的……

    一阵混沌的雾向我袭来,把我紧紧地缠住。我站在了一团白而松软的云絮之上,在冬日的阳光下作无休止的漫游。

    无数极美的天堂鸟在我身旁飞着,发出一片悦耳的鸣叫,引导我沿一狭长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前行。

    明明暗暗地通道,终点有神奇的光。

    安详平和的心景,恬静美好的所在。我感觉不到一点痛苦了,欲裂的头痛根本就不复存在,一切的不适都彻底的消失,只余下一团平和有灵性的气息。

    人生就是这样该有多好!

    一个个七彩的光环飞舞旋转,穿透了我,转瞬即逝。

    这不是天堂么?这不是那本禁书中描写的天堂么?或者,这就是佛的所在?

    我确实是死了,原来,死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迎接我的是谁?可儿,是你么,真的是你,可儿!她伸出洁白的双臂把我接住,接住我这团还未消散的有灵性的云团,要带我去看这仙界的绿这仙界的花。原来,这里也和我们那儿一样,有这些我非常喜爱的东西。

    别来可好,可儿?她只笑不答。那笑声是那么美那么迷人全溶入一阵阵的鹤鸣中。在四周激起一遍回音。我想抓住可儿,却抓她不着,可儿就像一团充满空间却不占有空间的电波,她一直笑着,这笑声引导我沿一极高的石梯拾级而上。无尽头的石梯,辉煌的殿堂不近不远地悬在那儿,白云缭绕,鼓乐齐鸣。有不老的仙鹤引颈高歌,有吉祥的小鹿频频点头。

    这是那儿?我问可儿。

    佛国呀,这可是个清静的所在。

    哦,果真如此,我确实是死了。只有死了的人才有可能进到佛国来的。然而,我这样的人也能进佛国吗?

    我佛以慈悲为怀,有缘便能来的。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怎么就忘了?

    原来如此。

    其实,佛在哪里,我也没看见。但我却见到马克思了呢。以前,我们不常把死叫做见马克思吗?我们常常在一块交谈。

    可儿,你能听懂马克思的话么?

    人家一口标准的汉语普通话,好听着哩!

    那你带我去见他吧,或许他就是佛,至少他也知道佛的所在。

    你不该来这儿,其实,我也不该。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干完呢。

    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儿,我还想见见我的父母哩,好可儿,别撵我走。

    你就这么来了?你都干过些什么呀?你有什么业绩?一个慈祥又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看他,仔细地看他,密林般的腮丛,聪慧的秃额,手里却拿着一把抚尘。是马克思?列宁?或者佛?是老子?

    去吧,猴头,你劫数未满,怎得上来?还不保你师父西天取经去?

    孩了,别怨我,我疯癫十数年,没给你多少管教,至使你染上这么多匪气,去吧,下界慢慢磨练,待成了真正的孩子,再来见我不迟。

    记住,今后你们就是成了亲,她也首先是你姐姐,然后才是你妻子。这是我妈妈的声音,妈妈,您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您呀!

    “孩子,记住我说的话,记住了哟!”

    呵,爸爸,妈妈,是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不现身见我,让我再看你们一眼吧!我四处打量着,希望能看到他们,却听一个声音吟道:女人是水做的,月光寺的女人似水非水,个个都赛过林妹妹呢。回去吧,在她们身边,你不会寂寞的。

    还是死好,像我这样,死得多么痛快,让情人捧着你的头伤心去吧!能赢得一掬眼泪,便是风流。一个洋人向我走来,他有头,却在手中捧着另一颗头。

    我林冲火烧草料场,怒杀陆虞侯,逼上梁山,从没想过死。

    混蛋,人之肌肤受之父母,你想落个大逆不道么?来来来,吃俺黑旋风三板斧!

    突然间头好痛,这是报应么?谁叫你偷来那么多的破书、禁书,如获至宝似地拼命读。

    阿弥陀佛,慢慢熬吧,待功德圆满,再来不迟。去――

    一身着白衣的老者手执抚尘一挥,我一个斤头跌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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