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区委要经过供销社，刚到那儿就见到了欢欢正依着门嗑瓜子，她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隽怡，还隔好远就在招呼我们：“王星雨，隽怡，是你们呀！”

    还没有等我们说话，那些押我们的人都走了上去，争着和她打招呼。

    老黄见了欢欢，马上就换了副嘴脸，凑上前去亲热地叫道：“嫂夫人，您亲自，亲自……在歇气呀！”他想操个普通话，把那个“你”的下面加上一个“心”，但那普通话却严重的变了味道，依这方的话来说，就是带着“椒盐”味儿，成了“椒盐”普通话了，听起来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对，对。老黄说得对，嫂子歇气都亲自来呢！”有人附和着。

    瞧瞧，这都是什么人，都说的什么话呀！“亲自在歇气”，欢欢还亲自嗑瓜子呢！对待个欢欢都这样，那对郝华利，对林松就更不用说了。“马屁精！”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几个“红袖箍”满脸堆着笑，把个欢欢哄得打起了哈哈。看来她这个部长夫人当得还不错，但怎么知青队的人又在说她过得并不舒心呀？看来这些事情都是真真假假，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一点儿吧。

    “你们这是怎么了？”欢欢见这帮人像是在押着我们，不解地问。

    “今年不是天干么，队上粮食不够，来买点粮。”隽怡笑笑说。

    “是呀，肚子饿呀，没有办法就来‘投机倒把’了。这不就让你亲爱的爱人的亲密的手下自称老黄的人抓了的不是？”我故意绕着，说了一连串的“的”字。

    “小黄，你才多大就自称‘老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认识王星雨，这也罢了，欧阳队长你会不认识？”

    “欧阳队长我认识呀，但这小子，就是他，他想打我……他们还不认错……”老黄结结巴巴地说，“再说，郝部一再交待，要严格盘查，严肃处理……”

    “郝部？这是他安排的？那话是怎么说的？拿着鸡毛当令箭！赶快给我放人！倒歉放人！欺负到知青山上来了！”

    “可是，人已经抓了，郝部，郝部……”

    “他那儿我去说。”

    “算了，”隽怡说，“既然黄同志不同意，我们还是去见郝部长好了。”

    “那不是郝部长来了呀，和林书记走到一起的。”一个“红袖箍”指着前面说，那老黄一看，马上就跑了过去。

    隽怡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在说：“别怕，一切有我。”

    “我怕他？我谅他敢把我们关起来。”我在心里说了句。

    我们和几个“红袖箍”远远地看着，不知那个并不老的“老黄”要如何向两个当官的汇报。

    过了一阵，“红袖箍”老黄走了过来，对欢欢说：“不是我不给嫂子面子，实在是林书记要严肃处理，我也没有办法。”他转过身来，气狠狠地对我们说：“请吧，东西，自己拿着。”

    隽怡对我说：“星雨，我们自己拿。”

    “拿就拿，我还怕他们给贪污了呢。”

    我们被径直带到了林松在区上的办公室，他不让我们把东西带进去，就放在了走廊里。

    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点起一支烟，这才慢慢地说：“我说欧阳隽怡，你也是个老党员了，他王星雨不懂，你也不明白？区上才宣布了停止粮食的自由买卖，你们就故意来犯，这不是要挑战无产阶级的权威么？是他支使的吧？”

    我刚要回答，隽怡却拦住了我，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有几年的党龄了，但首先，我们并不知道区上有暂停粮食买卖的通告。第二，今年大旱，知青队夏收基本上没有。队里二十多号人还有几名孕妇，总得要吃饭吧？这些，你这个管青年的书记并不知道吧？你忙，‘日理万机’，我们都清楚，不敢麻烦你，想自己解决，这不就来买了点粮食吗？”

    “还挑战无产阶级的权威，你这帽子也太大了吧？”我也朝着林松来了一句。

    “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今年夏粮减产，好多地方贫下中农都不够吃，但你们要相信组织相信党，这些都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把我们的粮食没收了，再把我们关几天，让山上的人饿死几个，你就去解决了？或者让山上的弟兄都来你儿讨吃的，你就高兴了？”一听那带着官腔的话，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星雨，你不要忘了，你父亲的问题并没有查清楚！还来跟我叫板。我是看在欧阳隽怡的份上，我也不想多说，粮食肯定要没收。组织上说话，不能没有权威性。人就不关了，你们每人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下午下班前交到我这儿来，记住，要深刻！”

    “凭什么要我们写检查？我们没有错！”我继续喊道。

    隽怡苍白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红晕，这是激动的缘故。但她却尽力克制着，毕竟把粮食顺利带回到山里才是最要紧的事。

    “林书记，这样你看好不好？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写检查也是检查一件事，我看就写一份深刻的算了，至于粮食，还是要让我们带回去，我们还等着这些粮食活命呢。”

    林松一听突然火了：“你是说我不顾你们的死活了？你是说我处理错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逼进了隽怡。

    我拉过欧阳。将她挡在身后，打算和牛高马大的林松一决雌雄，他的下盘不稳，一个扫堂腿就能摔他个狗吃屎，小时候都试过多次了。只要他敢动隽怡一下，我就会让他好看。到时，就让这层楼的人都来看一下，他这个双料副书记是怎样出丑的。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林松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没好气地喊了句：“敲什么敲？门没有关，自己推开！”

    门“吱”地开了。

    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对林松说：“林副书记，刘书记请你马上去一下。”

    “现在就去么？”林松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问了句。

    “是的，这是刘书记的原语，叫你把其他工作都放下，马上去。有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

    虽说林松已经成了县委副书记，但现在还在这里挂着职，正职要他去商量事，他也不能不去呀。

    “好吧。你先走一步，我这就来。”他目送着秘书远去，又转身对我们说：“你们也别走了，就在我办公室写检查。那个，郝部长——郝华利！”

    郝华利应声而到：“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喊两个人把他们看住。今天，我非得好好治治他们不可。”

    “您就放心好了！跑不了他们的。”郝华利一脸的媚笑，又阴阳怪气地对我们说：“我说你们就是在山上呆久了，不晓得这山外还有山。这样，看在我们是熟人，我教一下你们，你们就低个头，下个矮桩，把检查写了，我再帮你们说下情……”

    “用不着。刚才我还在想，写个检查算了，写完了好走人。”隽怡的犟劲也上来了，“但这会我却不想写了。你去给他说，随便他怎么办，我们都奉陪了。”

    “那好吧，你们就等着林书记把你们关起来吧！”

    我们不再说话，干脆翻看起报纸来。

    林松这一去就没了踪影，眼看就中午下班的钟声响起，还不见他回来，倒是刚才那个秘书进来了，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开水，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郝华利走了进来，这次没有嚷，却是满脸堆笑，用一种明显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欧阳队长，你们可以走了。”

    “哦，不用我们写检查了？”隽怡问。

    “不写了，不写了。林书记说你们可以走了，他忙就不来送你们了。”

    “那我们的粮食还要没收么？”

    “不没收了，不没收了，都担回去吧。”

    我和隽怡相对一视，不明白这林松是唱的哪一出。

    担着宝贵的粮食走了出来，先到供销社买了一对火车牌的电池，恒科的“再生牌电池”已经无法再用了，而我们还有好长的夜路要走。

    一阵困倦伴随着强烈地饥饿感再一次袭来，只觉得恶心欲吐。

    欧阳也好不到那儿去，她对我说：“我们再坚持一下，到前面的幺店子吃点东西。”

    我只是点点头。

    平常并不远的路这会儿变得那么长，终于来到了位于石板路旁大菩提树下的小店了，我们走了进去，隽怡小心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半斤的全国粮票，要了四碗稀饭。幺店子的负责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们，半天才说：“欧阳知青，你这全国粮票我也没有补的呀，要不你们干脆就买五碗稀饭吧，我看这位老王饿得不轻，你放心，我给你们舀干点的，咸菜就不要钱了。”

    以前到区上办事，一般都在这个小食店吃饭，这个张经理早就熟悉了。听他这么一说，隽怡爽快地说：“行，就依你的，来五碗。”

    我小心地问：“这要叫队上那几个爱提意见的人知道了，不得说我们大吃大喝呀？”

    “那就让他们说好了。”隽怡笑笑说，“我们不吃饱了，这粮食能自己飞回去不成？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