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皓的拒绝，深深伤到白梅，她甚至不想跟小芒倾诉，可见伤害之深。

    白梅真的很受伤，她没想到郑皓会拒绝她，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心爱之人，这个人是谁呢？除了她和小芒，他会爱上别人？难道这个女人比她和小芒还要好？是他同事吗？可是，在他厂门口走了也有几个学期了，还真没发现有哪个女子比她和小芒还要好看的。这么说，这一年来他对她和小芒的关心都出于同学间的关心？她白梅大小是个吃皇粮的干部，就及不上企业一员工？难道是某位领导的女儿？难道某位领导想栽培他？

    是的，如此优秀如此帅气的郑皓，但凡家里有女儿的，谁不想他做自己女婿？一定是这样，他不肯告诉她姓啥名啥，定是怕她轻视他，嘲笑他。

    白梅尽可能地往这方面想，唯有这样想了，她的受伤面积才会缩小，才能尽快痊愈。

    郑皓啊郑皓，就我日趋庞大的人脉关系，就你的聪明才智，还怕创造不出你的一片天空来？

    有一点还真被白梅猜对，机械厂厂长确实对郑皓亲睐有加，对他有意栽培，只是他没有女儿嫁他。

    白梅想找小芒倾诉，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那晚，她在小芒跟前表现得那般英勇善战所向披靡，谁知，一下子就蔫了。况且，从来都是她给小芒安慰，反过来让弱弱的小芒安慰她，白梅还真不习惯，从来她是小芒的救世主，避难所。

    白梅独自疗着伤，不知是太伤心，还是真被小芒传染，她也发起高烧来，她没吃药，也没打针，随它烧，把脑子烧坏最好，好抹去这段羞耻，抹去这个名字。

    郑皓，我就那么不受你待见？

    白梅再豪迈终究也是个女人，在被郑皓拒绝后，她颜面尽失，无法再和他一起去上课，一会培训一会开会地找借口，好不容易挨到学期结束，她跟小芒说工作忙不去夜校了。她不去小芒也不便去，因对工作有帮助，阿皓仍然去，下课后总会来小芒窗前唱“我们都是神枪手”，常常第一句没唱完小芒就奔出去，对小芒完美的表现阿皓常有惊喜给她，送她花冠，帮她编麻花辫，背着她走进“密密的树林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见证了他们的爱。

    然而，每次幸福回来，小芒立刻忽忽不乐垂头丧气，这份幸福没有人分享她很痛苦，不能和白梅交心她更痛苦。

    白梅还是会来找小芒，只是没以前开朗了，本来溢满阳光的脸庞说阴就阴，小芒明白，那是她想起了郑皓，看着变忧郁的白梅小芒就自责。

    每次小芒小心问她恋爱问题，她总会故作轻松哈哈一笑：“放眼望去，没有适合我的。”

    “放眼望去，独他能入我眼。”难道白梅还是忘不了郑皓？三年了。

    阿皓虽不催小芒，小芒总觉对他不住，总不能老像特务接头似的唱“我们都是神枪手”啊，阿皓没唱腻她快听腻了，这算什么呀，难道也要来个八年抗战？

    向白梅坦白吧，相信白梅会理解会原谅，阿皓信上都写着日期，不是故意隐瞒。

    可每次见白梅，小芒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还是等她不再忧郁再说吧，在失恋的人面前说她的热恋，情何以堪？

    更烦人的是，小芒和阿皓开始被家里人逼着去相亲，他们都到了结婚年龄。俩人一见面，大吐相亲苦水。

    “最近去相亲没？”阿皓问小芒。

    “去过。”

    “相第几个了？”

    “第五个。”

    “还好，我第八个了。”

    阿皓把小芒拥在怀里：“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相下去？”

    “继续作个样子呗，不然能怎样？”

    “也是，去不去是态度问题，成不成没人知道是啥问题。”

    “阿皓，有没有遇到比我好的女孩子？”

    “当然有。”阿皓逗她。

    “真的有？那——你动心没？”

    “有一点。”

    “你敢。”小芒咬着细牙。

    “你就放心吧，白梅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我都没动心，那些陌生女孩怎么可能打动我心？我这颗心早被你攥在手心里，你让我跳我就跳，你让我不跳我哪里敢跳。”

    小芒幸福地贴紧他。

    “说说你吧，有没有比我帅气的？”

    小芒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压根就没看他们脸。”

    阿皓感动地亲了亲小芒：“知道了，以后我也不抬头。”

    “我们都不抬头。”

    “坚决不抬头。”

    俩人紧紧相拥，热烈相吻。

    这样的相亲月月在上演，周周在上演，有时还天天上演，俩人被整得心力交瘁愁山闷海。

    “小芒，公开吧，快要被我妈折磨死了。”阿皓愀然不乐。

    阿皓是独子，不仅父母逼，两个姐姐也逼，看着村里男孩女孩一个接一个结婚，他们天天对他轰炸，阿皓几乎被炸得体无完肤。

    “你说不出口我去找白梅说。”

    小芒愁肠百结。

    “见不得阳光的爱情都会凋落，我怕我们的爱情最终也凋落，你难道要的就是这种结局？”

    小芒失魂丧魄。

    “小芒，你说话呀，你咋回事？我们又不是在偷情，就这么见不得光？”阿皓生气了。

    “干嘛说这么难听？”小芒也生气了，“受不了你找能见光的爱情去，我不会纠缠你。”

    “讲点道理好不好？三年了，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白梅十年不谈恋爱我们等十年？”

    “她怎么可能十年不谈恋爱？”

    “我看差不多，她把心思都花在工作上，铆足劲想高升。”

    “这样不好吗？她事业心多强。”

    “这样也不好，太强势会把身边的男人吓跑。”

    “你也是被她的强势吓跑的？”

    “一跨入校门我就被你的麻花辫吸引，被你的歌声吸引，被你的舞姿吸引，眼里哪还看得见别的女孩。”

    “如果，我也是个强势的女孩呢？”

    阿皓捧住小芒的脸：“我也爱！你再强势脸上也写满温柔，写满善良，这个叫气质，来自你灵魂的气质，怎么强势也难掩盖的气质，懂吗？”

    “白梅没有这种气质吗？”

    “你老说她干嘛？你故意跟我打岔是不是？”

    “阿皓，我们三个是非同一般不可或缺的好朋友，你忘了上夜校的那些美好晚上了？忘了你说过，我们的友情像泉水叮咚，跳下山岗流过草地奔向远方？忘了我们一起呼喊‘青春万岁！’‘闺蜜万岁！’？”

    “所以呢？”

    “所以，”小芒更紧地贴在阿皓跳动的心口：“我们不能置白梅的情绪不顾，你让她很受伤，我们必须等她彻底恢复，她幸福了，我们才更幸福。”

    “怎样才算彻底恢复？”

    “再次恋爱。”

    “又让你绕回去了，唉，我怎么就拿你没办法呢？”阿皓搂住小芒叹道，“我只能答应你再等半年，半年后跟我结婚，不然我来墨玉村抢亲。”

    “一年。”小芒竖起一根手指，向他撒娇，此时的阿皓完全丧失立场，像被灌了迷汤。

    “听你，除了听你我什么都做不了主。”

    小芒如释重负地扑进阿皓怀里，她要和阿皓好好享受这一年时光。

    阿皓去上课，小芒就去校门口等他，等他下课后，阿皓骑车载着小芒，唱着歌背着诗，在路上来来回回骑。好几次，阿皓不骑车，他想牵着小芒的手，骑车他没法牵她的手，怕小芒走不动，常常走一程背她一程，伏在阿皓温暖的背上，小芒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泉水呵咚”“谁不说俺家乡好”——一路唱着，一路爱着——

    不上课时，阿皓会带小芒去看电影，去月下散步，去参观他的办公室，参观他的厂区，还会悄悄带她去他的家门口，小芒不肯走进去，阿皓说，终有一天，他会敲锣打鼓风风光光把她迎进门。

    这幢绿荫匝地的农家小院她喜欢，更喜欢前后都有阳台，前阳台能看见清清的河水，后阳台能看见绿绿的田野。

    “真好，怎么会想到后面也留阳台啊。”

    “这是为你留的。”阿皓说。

    “为我？”

    “你喜欢水，你更喜欢绿，所以，造房子时，这是我强硬的要求。”

    “你父母不喜欢后阳台？”

    “村里没一幢房子有后阳台，他们觉得怪，现在不觉得了，说儿子看得远，父亲常常坐在后阳台吸烟，眺望着田里庄稼，看它一天天变颜色，心情舒展。”

    “你呢？”小芒问。

    “我？眺望着田野的绿，想你。”

    小芒十分满足阿皓的回答，她挽着阿皓的手，又问：

    “你父母会喜欢我吗？”

    “他们怎么喜欢我就会怎么喜你。”

    “你姐姐们呢？”

    “我是姐姐们的宝，你是我的宝，她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小芒听了弯着眼睛笑，她能想象和阿皓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小芒，等我们结婚了，你想看水，我就陪你坐在前阳台看水，你想看绿，我就陪你坐在后阳台看绿，好吗？”

    “想看你呢？”小芒调皮地笑。

    “嗯——那就坐在房里看，你想看哪就给你看哪，行不？”阿皓坏笑。

    “你讨厌。”小芒打他。

    “我讨厌吗？这样还说讨厌不？”

    阿皓说完搂住小芒就亲。

    小芒挣扎着：“别，你父母出来了。”

    “出来正好，男人你叫爸，女人你叫妈，今晚就把你迎进门，今晚就让你在房里看我。”阿皓一边说一边在小芒脸上不停地亲。

    小芒真怕弄出声响惊醒他父母，只好乖乖任阿皓亲个够，爱个够。

    其实，浸淫在阿皓爱河里的她，早已头重脚轻忘乎所以。

    一年期限，转眼即逝，小芒还没有享受够，他们还没有爱够。

    阿皓下了最后通谍，一，他去找白梅，二，他可以不去找白梅，但必须和小芒结婚。

    “三？”小芒问。

    “没有三。”

    “都说事不过三，怎么到你这里没三了？”小芒俏皮地嘻笑。

    “今天不吃你这一套。”阿皓横着眉，立场坚定。

    小芒见这招失灵，歪着脑袋另想招，阿皓生气了，“叶小芒，别再想招，今天你想啥招都没用，必须二选一。”

    “就不选。”

    “为什么不选？”

    “是今天不选，等白梅结婚后我自然会选。”

    “白梅结婚还用得着你选？话说，她怎么老不结婚啊。”阿皓一阵苦恼，“她条件这么优秀，怎么就没有慧眼？小芒，你还是得提醒提醒她，女人不能太强势，眼神不能太犀利，白梅的眼神太过犀利。”

    是的，白梅的眼神很犀利，所以，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小芒，小芒才会不知所措否认，才会弄到今天这种两难境地。

    “小芒，我不想夜夜唱游击队之歌发信号，我想早点把你娶回家，分分秒秒不分离，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你明明知道人家心里只有你。”

    “那就说呀，我又没让你去说，这事有我啊，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阿皓——”小芒软软地唤他。

    “又来了。”阿皓生气地别过脸不理她。

    “阿皓。”小芒的声音更是柔情似水。

    阿皓回头：“干嘛？”

    “我——冷。”小芒把手伸到阿皓面前，弱弱地撒娇。

    “冷吗？”阿皓一听小芒冷，忙把小芒的手握在手里，放在嘴边哈着热气。

    “还是冷。”小芒诓他，继续撒娇。

    阿皓解开衣襟，把小芒的手放到胸口：“这样好点没？”

    “手暖过来了，身子又冷了。”

    阿皓把小芒整个都裹进他衣襟里，然后搂紧她：“还冷吗？能把你揉进心里就好了。小芒，真想把你揉进心里，那就啥麻烦都没了。”

    小芒见阿皓没了气，便柔声央求：“阿皓，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到时候我一定让你揉进心里面去。”

    “小东西，原来在迷惑我。”

    小芒不高兴地推开他：“什么叫迷惑？把我当什么人了？”

    说完一扭头把麻花辫往后一甩，故意甩到阿皓脸上去，阿皓一把揪住，解开了麻花辫，央求小芒：

    “小芒，让我把你的长发盘起好不好？我们不要再顾忌白梅好不好？让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好不好？用我们的脚印走出未来好不好？”

    小芒其实也后悔莫及，已经弄巧成拙走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等白梅先结婚，她和阿皓的生活才能充满阳光，阿皓怎么就不理解她的苦衷啊，一个劲的催促。

    “你不顾忌我顾忌，你不等我等。”小芒语气明显对阿皓不满。

    “有意思吗？又不是你从白梅身边把我抢走的？明天我就去说，我相信白梅为人，她只会祝福我们。”

    “你一定要这么做？再等等都不行？”

    “等了四年还不够？都怪我，那天就应该向白梅坦白，太在乎你，反而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阿皓，我知道你在乎我，你就再在乎在乎行不？”

    “小芒，你也在乎在乎我行不？”

    “我在乎你，可是，我也在乎白梅。”

    “我觉得你在乎的是她不是我，四年了，你考虑的都是白梅的感受而不是我的感受。”

    “她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

    “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变成一个人了。”阿皓痛苦地说，“是不是我变成了一个人，你才会在乎我？考虑我？”

    小芒也生气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不就已经这样了吗？除了不这样又能怎样？我也后悔死了。”

    见小芒生气，阿皓又不舍，他想抱她，可小芒挣扎着不要他抱。

    “小芒。”阿皓喊。

    小芒别转头。

    “小芒。”阿皓再喊。

    小芒还别着头。

    “你再不回头我走了哦。”

    小芒就是不回头。

    阿皓叹息着，真走了。

    第一次，俩人不欢而散。

    阿皓有心要杀杀小芒的固执己见，故意半月不来墨玉村。

    小芒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生气发誓，就是窗外飘来阿皓的歌声，她也按兵不动。

    两人各自气着对方，心里却又思念着对方。

    最后，还是阿皓忍耐不住，“游击队之歌”唱了两遍，小芒才不情不愿走出来，不再是奔出来。

    虽然阿皓和往日一样，一见小芒就把她拉到怀里，也不知道怎么的，中间多了朵白梅花，心不像往日贴近，好像贴不到一块去。

    阿皓也不上夜校了，他当上厂里的经销厂长，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外奔波，虽然时不时还会来唱“游击队之歌”，但间隔时间一月比一月长，他爱得太暗太累了。白梅一辈子不结婚难道也搭上他们一辈子？

    小芒也累了，这种地下恋情再甜蜜也令她无精嗒彩，阿皓说得没错，他们错过了好时机，现在向白梅坦白总觉矫饰伪行，甚至道德都成了问题。

    终于，窗外不再飘来“游击队之歌”，阿皓唱了四年半，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