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阿皓的情绪时起时伏，时而和孙女忘记年龄忘记时间疯狂地玩，时而沮丧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忍受心灵与肉体的煎熬。

    那天，他终于去了趟小芒表妹家，自从知道菊菊是小芒的表妹后，这个想法天天纠缠着他。

    他曾在菊菊楼下那段路线散了几天步，希望能和她遇上，可遇上了，菊菊身边总有人，除了向她亲热地打个招呼，什么都不方便说，不方便问。

    开门正是菊菊。

    因小芒，菊菊在阿皓眼里突然就变了身份，无比亲切。

    “皓哥，怎么是你？找阿伟？”

    村里比阿皓小的都这么叫他。

    “他在吗？”

    他当然不在，阿皓看着他走进麻将室才来敲门，阿伟不在家，他才好和菊菊安安静静说小芒。

    “他哪呆得住，打麻将去了。你多好，从不沾边，月芬嫂子好福气。”

    阿皓指指客厅，“我能——坐一会？”

    “当然能，我一时没回过神。”菊菊歉意一笑，忙请阿皓进来。

    菊菊给阿皓泡了杯茶，俩人在客厅坐下。

    “皓哥，我公公最后那次，多亏你们帮忙了，你公司那么忙还过来，谢谢你。”

    “叫了几十年叔，应该来送他。”

    阿皓十分感激菊菊说起这个话题，不然，还真不知如何自然地说起小芒。

    “你嫁到我们村也有十几年了，那天才知道叶小芒是你表姐。”

    “我小芒姐？你们认识？”菊菊眼睛一亮。

    “是同学。”

    “这样啊？小芒姐都没说起过，原来你们是同学。”

    她能怎么说？你嫁过来我们已经分了手，我已经和别人结了婚，她怎么可能说？

    “你们好像平时不怎么走动。”

    “是的，就办事情了才会来往，不过长辈们来往还是很密切的。”

    “你父母和她父母？”

    “小芒姐的母亲和我母亲是亲姐妹，我叫大姨。”

    “哦。”阿皓端详着菊菊。

    “我们看着没有一点相像是不是？”

    阿皓笑着点头。

    菊菊摸摸脸庞，羞羞一笑：“我们长得都像父亲，我姨夫比我父亲好看了好几倍。”

    阿皓又笑着点头。

    菊菊看着阿皓闪亮着眼睛：“我小芒姐年轻那会很美吧？”

    “非常美，而且歌唱得好，舞跳得好。你小芒姐在学校里可是个人物，不管哪个班，都认识叶小芒，祟拜叶小芒。”

    “你呢？”菊菊笑容更调皮，这一点很像小芒，调皮的笑意很是迷人。

    “我？”望着这道熟悉的的笑意，阿皓目光迷离了，随后坦言道：“我们，恋爱过。”

    “啊？”菊菊吃了一大惊，“我小芒姐和你？”菊菊指着阿皓，脸上堆满惊讶。

    阿皓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落寞地笑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菊菊说，而且说得这么自然，二十五年了，小芒，一直藏在他心底深处，他需要有个人和他一起说说小芒，不再在心里默默呼唤，而是从嘴里说出来，有声音有感情地说出来，这个人就是菊菊——小芒的表妹。

    阿皓了解菊菊，她和村里那些妇人不一样，她不是好事之人，和小芒一样通情达理，和小芒一样善解人意，这一点俩人也非常相似。

    “你们，一定有很多美好的故事吧？”菊菊挨近阿皓，好奇之极。

    “是，很美好。”

    “皓哥，快说说，我想听，越细越好。”菊菊更是迫不及待，要知道，皓哥在村子里可是个人物，长相英俊，公司红火，村里妇人都眼热月芬，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曾和她的表姐谈过恋爱，菊菊既骄傲又好奇。

    阿皓淡淡一笑：“现在，只剩下回味、怀念了。”

    “以前还没说怎么一下子回到现在了？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分的手？”

    菊菊迫切想知道，这么完美的两个人怎么就分了手，不然的话，村里人羡慕的就是她小芒姐了，如果她们见了小芒姐，不仅羡慕，还会妒嫉。

    “怎么分的手？我们是怎么分的手？”阿皓再次目光迷离，他们是怎么分的手，他竟然说不清楚。

    “故事很美好，分手一定很忧伤，对不对？看你表情——难道是小芒姐辜负了你？不会啊，你这么好，小芒姐不会不嫁你啊。”这会，菊菊的眼神迷离了，“皓哥，你知道我小芒姐最终挑了谁吗？”

    这正是阿皓今天想知道的，那是个怎样的男人，对小芒怎样，是什么原因让小芒喜欢听“殇”，今天他都要弄清楚。

    “她挑了个男的。”菊菊说。

    阿皓心一凉，他能听懂菊菊这话的含义，“小芒，小芒啊。”阿皓心痛地在心里呼喊着。

    “这要从我的表嫂香香说起。”

    “香香？”

    “香香是小芒姐弟媳妇，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不讲理的主，我表哥比小芒姐先结婚，这个香香对小芒姐是横看多余竖看多余，小芒姐不出嫁是她心腹大患。”

    “为什么？”

    “怕小芒姐跟她争家产啊，所以就天天跟小芒姐吵，我小芒姐人善，哪是香香对手，每次香香挑起战争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沉默，香香拿她没办法，就跟我表哥吵，那阵子，我大姨家没一天安宁过，只要我妈不在家，我们就知道，香香又大闹天宫了。后来，小芒姐发出话来，只要是个男的她就嫁，我可怜的小芒姐，是在精疲力尽万念俱灰下结的婚。”

    阿皓的心一阵阵绞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除了这样又能怎样？小芒姐心疼弟弟，心疼父母，只能这样。”

    “那男的，对你小芒姐好吗？”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在小芒姐身上找不到答案，他就是不管她，好坏不管，小芒姐生病他不会管，小芒姐回不回家他不会管，就是小芒姐心里有人我估计他也不会管，反正什么都不管，好像小芒姐是外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我大姨呀，真是找了两个奇葩回来，一个斤斤计较，恨不得钻到钱眼里去，一个大手大脚，花钱像流水，但他从不在小芒姐身上花钱，他们俩的钱各归各，儿子要用钱，每人拿一半。有一次交学费，小芒姐缺三百块元，让他先垫付一下，那奇葩就是不答应，最后还是我大姨拿了三百元出来，你说这叫什么事，这哪像夫妻？从没见过这么冷血这么自私的人。我们几个表兄妹遇上，奇葩就是我们话题，我二表哥最热血，每次家族办事情，就等奇葩出现好修理他，每次都失望，我们这边办事他从不出席。想想也是，在他眼里小芒姐是外人，我们这些亲戚怎么可能变成自己人。”

    “你刚才说，小芒病了他也不管？”阿皓实在不明白会有这样的男人，还偏偏让小芒遇上，阿皓眼前发黑，他看不清菊菊的脸。

    “不管，每次都是小芒姐自己上医院。以前小芒姐一病我大姨就去，陪她看病，给她做吃的，现在大姨老了，小芒姐病了也不说了，好在儿子大了，会照顾她了。说来也奇怪，这奇葩从不生病，我们一直盼望他生病，让小芒姐也不管他不理他，疼死他饿死他，可他就是不生病。”

    菊菊看一眼沉默不语脸色怪异的阿皓，问道：“皓哥，当初你们怎么会分手？如果你和小芒姐结婚，你们一定很幸福，我不是说月芬嫂子不好，我觉得吧，你和我小芒姐更相配。你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小芒姐有这一段，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说说？”

    “皓哥？”

    菊菊推了一下呆若木鸡的阿皓。

    “啊？”阿皓木木地看了菊菊一眼。

    “当初，你们怎么分的手？”

    “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小芒姐。”阿皓难过地说。

    “不可能，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小芒姐，你一说小芒二字，我就看到了她的影子，一定有原因对不对？”

    “人生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们的人生就是遗憾的。”

    “我不懂。”

    “说实话，我也不懂。你一定听阿伟说起过我父亲，为了父亲，和你小芒姐一样，挑了个女的闪电结婚。”

    “我小芒姐不是女的吗？你干嘛不挑她？干嘛不和小芒姐结婚？”

    阿皓无法回答，是啊，他干嘛不挑她？他想挑的只有她，可中间横着一份小芒视若珍宝的友情，他跨越不了。

    “干嘛不？”菊菊固执地追问。

    “菊菊，别问了，都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我让她遭了罪。”

    “你可不让她遭了罪，还是个没有期限的罪。”

    阿皓听了心更痛：“对不起菊菊，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你对不起的是我小芒姐。”

    “是。”阿皓喉咙像被堵塞住，吐字艰难。

    “皓哥，你爱我小芒姐吗？”

    阿皓点点头。

    “小芒姐呢？爱你吗？”

    阿皓又点点头。

    “好了，我不问了，我想起小芒姐说的一句话了。”

    阿皓看住菊菊。

    “她说，她爱过，她不遗憾。原来，这个人是你。”

    阿皓的头一阵发晕。

    “可是，知道了她爱的人是你，我遗憾啊。”

    菊菊真的遗憾，本来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啊，如果小芒姐能嫁给他，他一定很疼她，小芒姐应该被人疼爱，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如果小芒姐嫁给他一定很幸福，奇葩一年收入才十几万嘚瑟得除了他好像谁都是穷人，皓哥收入多少她不清楚，可人家和两个姐夫合开着公司呢，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说的就是皓哥。她一直羡慕月芬嫂子，那个位置原来应该是小芒姐的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分的手？皓哥说的轻描淡写，菊菊觉得他们分手的原因不合理，哪天，问问小芒姐？或者，把小芒姐叫家来？然后，再叫上皓哥？他们的眼神一定会泄露一切。菊菊暗自亢奋起来，她一定要弄个明白。小芒姐太可怜了，如果，如果皓哥能给她一些关怀或一点爱，该多好，她愿意成为他们的信使。

    阿皓从菊菊不停闪烁的眼光里，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小芒每次和他通话都很快乐，是不想让他知道她的不快乐，如果不是那首“殇”，他真的以为她很快乐，既然这样，他不想揭她的疤让她不快乐，随她愿吧，就觉得她很快乐。

    于是，对菊菊道：“菊菊，今天的事千万别跟小芒说，什么也不要问她。”

    “为什么？”

    “你不说就是了，你小芒姐不想让我知道这些。”

    “可——”

    “别好奇，好吗？”

    菊菊不情愿地点一下头。

    “偶尔，关心一下她，偶尔，和我说说她，好吗？”

    “好吧，我听你的。”

    “以后，你小芒姐不舒服了，记得告诉我。”

    “哦。”

    “不管有什么事，都记得告诉我。”

    “哦。”

    “她来你家了，也记得告诉我。”

    菊菊听了眼睛一亮：“皓哥，明天我就打电话让小芒姐来，好不好？”

    “你不上班吗？”

    “我可以请假。”

    “这样不好，你小芒姐会猜到的。”

    “猜到就猜到。”

    “猜到了，她就不会来了。”

    “真的吗？”

    阿皓点点头，为一份友情，她能丢下他，为一份道义，她会拒绝他，她绝对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尽愿默默听“殇”，自己受伤，自己痛苦。

    “那怎么办？”

    “你什么都别办，她想来，自然会来。”

    看着神思恍惚神情落寞的阿皓，菊菊很难受：“皓哥，很难受是不是？我也很难受。”

    “那时候太年轻，我们不懂，如果时光倒流，我们肯定不会放手，肯定不会活成今天这个样子，肯定不会。”阿皓眼中含泪。

    “皓哥。”菊菊喊一声，很心疼，她在阿皓眼里读出了寂寞，还有痛。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让他们能轻易分手？真的是年轻不懂？再年轻再不懂也懂爱啊，也懂争取幸福啊。

    俩人默默坐着，心里都在想小芒。

    从菊菊家出来，阿皓去了白鹭湾，一路走一路心痛。

    坐在一池莲边，他点开了“殇”，凄凉的音符，伴随着他凄凉的眼泪。泪光中，他看到了孤苦伶仃的小芒，一个人躺在孤寂的屋子里，想喝水，杯子是干的，想吃饭，锅子是冷的——

    他捧在手心里爱着疼着的小芒啊，怎么可以过这样的日子？更让他难过的是，他一点办法都有，他保护不了她，也照顾不了她。锥心的痛，使阿皓浑身颤栗，他瘫坐在草地上，力气尽失，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