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真是怪极了。

    在坑里转了快一圈，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天坑方圆足有好几里，呈不规则的长方形，除东头有几处温泉外，还有一条不宽的溪流，直通到那个山洞中。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往日那些肥肥的野兔随处可见，胆小的麂子也因少与人接触过的原因，常常在这里出没，比别的地方胆大得多，有时还可以看到凶猛的金钱豹等。那天袭击陆仙儿的老豹就是其中的一只。

    坑里挨次长着各式各样的植物，除了那些常见的之外，许多植物川南都叫不上来名字，但从那奇特的长像上看，可以肯定是很珍贵的。

    靠天坑的西部，是一片密实的竹林，主要长着两种竹子，斑竹和四方竹。斑竹在外面就有，算不上稀罕，那四方竹就很少见了，粗的有酒杯大小，节比一般的竹子要密一些，竹干居然是方方正正的。刚来到这里时，他们就发现过里面有不少的竹鸡和画眉，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名的大鸟。然而刚才沿着一条小径从林中经过时，却没有看见它们的身影。难道这里的野物都有灵性，晓得他们今天要打猎么？

    猎狗黑虎四处嗅着，对这种只付出体力却没有收获的状况很是不满。吃食少了，陆仙儿给它的东西也减少了一半，只闹了个软饱，这会儿那狗肚子还在提意见呢。

    蓦地，一阵轻微的声音传进它的耳朵里，黑虎停了下来，灵巧地转动着耳轮，判断着声音的方向。终于发现声音是从一棵挂满积雪的松树上传来的。忙发出了报警的“呜呜”声。

    兰儿眼尖，看见是一只松鼠在树上探头探脑看着他们，兴奋地拉拉川南的手说：“大哥，你瞧，那儿有个活物呢。”

    川南也看到了那只松鼠，这天坑里的松树结果很多，营养丰富的松子将这些松鼠养得肥滚滚的，但松鼠毕竟不是正二八经的猎物，猎上十只，也顶不上一只麂子或野鹿。就朝兰儿笑笑，又朝前走去。

    陆仙儿说：“那是松鼠，太小了，顶不了事的，打只兔子都比它强。”

    “我看着也很小。”兰儿说，边朝前走问陆仙儿：“要是打不着野物，我们就去寻山药么？”

    仙儿道：“这打猎一半得靠运气。往天这坑里野物多的是，不知今天都往哪儿去了。这片松林寻不着，我们就朝上走，那边有处石坎，常有野羊活动。”

    “坑里打不着我们还可以到坑上面去呀，来的那天，不是经过了那么大一遍山林么？我就不信没有的野物。”兰儿从横在小径旁的一根树枝上弄下一小堆雪来，捏成一团，朝林子深处砸去，希望能惊起点兔子、野ji什么的来，但她失望了。

    太阳应该升起很高了，从坑地都能感到那灿烂的光芒，金黄的阳光衬映着白雪，给人一种极平和，极美丽的感觉。要在平日，这会儿陆仙儿一定和川南坐在家里火塘边，烤着火做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也讲述永远都谈不完的话题。山里的冬季，人们大都是这样渡过的。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当你置身在那个环境时，往往感觉不到它的珍贵，相反，你甚至会觉得那日子过得乏味，无聊，为什么一定要到失去了才会觉出珍贵呢？陆仙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陡峭的石壁出现在了眼前，那条细如羊肠的小径被积雪掩盖了起来。好在川南算是山林通了，能透过种种迹象看出下面的路来。他小心地走着，并嘱咐跟在后面的兰儿和陆仙儿踩着他的脚步印走。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上到了天坑的半腰，来到一个石台上。这儿离天坑的顶部已经很近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石壁上长着的几棵歪脖子松树。这里的石壁有些向里凹进，沿着山壁有宽度不等的一道石坎，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通道。以前他们曾在这里看见过三五成群的野羊。在外面的山林中，川南和陆仙儿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长着一对小猗角的野羊，它们是这天坑特有的动物。由于这里偏僻，知道的人很少，再加上地势险要，很难进入，使它们能够在此地很好的繁衍生息。川南他们去年还来这里采过药，也猎杀过几只，知道它们常在这个石坎上活动。

    兰儿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景，在过去的岁月里，尽管她跟着前一个爹爹和后一个师父走过不少的地方，但都是往城里走，往热闹的地方走，只是两个多月前，来到这小城后，师父在一次表演中不小心扭了腰，将老疾弄发了，才在城边的一处破瓦窑住了下来。像这样险峻的山峰，这密实的林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当她踏上寻找大哥哥的道路时，几乎完全处在一种亢奋的情绪中，按照老艄公指点的大体方向，想也没想就上路了。一路上，她边讨饭边朝那些寨子走去。好在这里的寨子相隔都不是很远，而山里的人心肠也大都是很软的，总能让兰儿找到歇息的地方。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总是翻腾着川南说给她的话：“有缘自会相见的。”她坚信着这一点，并将它编进了自己说的数来宝中，她要证实它，证实前一位爹爹和后一位师父也常挂在嘴边的缘分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灵验……

    黑虎在前面沿着高低不平的石坎跑着，将停歇在石壁裂缝中的一群岩鸽惊了起来，“扑楞楞”地朝天上飞去，一只岩鸽飞的姿势有些怪，一只翅膀好些打不大开的样子，它紧贴着人们的头艰难地飞着，陆仙儿灵巧地一跳，就将它抓在了手里。

    兰儿高兴地叫了起来：“仙儿姐姐，你真行，连天上飞的鸟都能抓住！”

    陆仙儿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这个兰儿，多会说恭维话，是出于一个小女孩的内心还是有别的什么？她展开岩鸽的翅膀看了看，说道：“它受伤了。要是好好的，我可抓不到它。”

    前面的石坎上，隔着一处断岩，出现了两只野羊的剪影，它们石雕似地站在那儿，朝远处看着，一副思想家的模样。黑虎激动了，“呜呜”叫着，做出随时准备出击的样子。

    川南和陆仙儿同时将弩机端起来，朝野羊瞄去。只要能猎到一只，他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正在此时，从他们的头顶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对话声，川南一惊，迅速朝陆仙儿她们摆了摆手，三人蹲下身去，隐藏在几丛灌木下面……

    第六章（二）

    【编辑按】天坑口上面说话的人正是知青抓捕组的黄昆和柳飞扬。听黄昆说天坑里有人说话，柳飞扬故意打岔，想岔开黄昆的注意力，谁知这小子很是认真，柳飞扬就试着暗示，川南是好人，可黄坤却油盐不进，柳飞扬只好扔着雪团再次给天坑里人报信。见黄坤坚持要下坑去看看，柳飞扬忍着心中腾起的怒火，甩手离开，见柳飞扬离开，想到川南的“邪术”，黄昆也赶紧随之走开。流畅的笔墨，不仅将紧张的气氛烘托到位，也将两人不同的形象跃然眼前。（永铭家珍）

    二

    “……飞扬，我真的听见下面有声音。”

    天坑顶上，一个瘦高儿的青年一手按着胃部，扭着头看着伏在块岩石上的柳飞扬说。

    “是么？怕是风的声音吧？或者就是鸟儿飞起来了。”柳飞扬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瘦高个儿一支，有些不为然地答了句。

    瘦高个儿点燃烟，狠狠地吸了口，说：“你说得对，正是鸟儿飞起的声音。‘扑愣愣’，好大一群呢。但你就没想，好好的是什么把鸟儿惊起来的呢？而且，我还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姐，真行’之类的话。”

    “那是你的错觉。”柳飞扬从岩石的缝隙里掏几块碎石，接连朝下面扔去，石头落在了树枝上，发出一阵响声。“怎么样，如果有人，他不会说：是哪个，乱甩石头，谨防打到人。可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呀。”

    “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川南那小子，很有可能就躲在下面的坑里。你想啊，我们和那些基干民兵在这山里寻了好些天了，偏僻的地方都搜了一遍，这里还是个空白呢。我怀疑刚才就是他们在下面。”

    “乱说，川南能发出女声来？我说你呀是胃疼慌了，出了幻觉。”

    “欧阳川南当然发不出那种声音，但他就不能拐一个女孩在身边？”瘦高个儿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队长不是说那小子是个se鬼，连男人都喜欢么？”

    柳飞扬苦笑了一个，说：“黄昆，说句良心话，自从到了这抓捕组后，我对你如何？”

    “这个还用说么？亲兄弟一般。”

    “对了，既然这样，我给你说句真心话，你要觉得对呢，就听，不对呢，就当我是吃多了，打了个胡嗝而已。”

    黄昆儿望着柳飞扬，不明白这个对他很好的副组长为什么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吸了口烟，点点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好，我就说了。你认识欧阳川南么？你真的以为他就像王健说的那样坏？你下乡不过一年多点，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欧阳川南这人我认识很久了，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怎么说呢，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知青又懒又好色，下乡好些年了，搅了好几个女朋友，后来把一个女娃儿的肚子搞大了，他怕影响自己上调，就请另外一个懂医的知青帮他打胎，那个知青不干，于是就得罪了他……”

    “哦，还有这样的事？听来就像是天方夜谈。那个不要脸的知青是——”

    “那个懂医的知青就是川南。至于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你自己去想吧。”

    “你是说，那人是王……不可能哟，马上就要当副主任的人了，会做那种事？我不相信。再说，听你的口气那个川南好像得行得很，那我就觉得奇怪了，既然他有那么好的医术，为什么国家的医院不把他招了去呢？”

    柳飞扬见他说得太幼稚了，轻叹了一声，说道：“这种想法我以前也有……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但我劝你千万多长个心眼。毛老人家也说：‘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我们思想也必须复杂一点。’……”

    黄昆望着柳飞扬，不说话了。他下乡的时间不长，和柳飞扬、王健等都是初次打交道。尽管在这十几天的日子里，柳飞扬对他挺照顾的，见他有个胃下垂的毛病，总是处处关照着他。但事关大是大非，黄昆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不管怎么说，那个欧阳川南是上面通缉的，是个逃犯，他理应划清界线。

    “……还有，说人家喜欢男人，那纯粹是打胡乱说。那个陆仙儿其实是个女孩儿，因为万不得已的原因，才女扮男装的。她和川南本来就是一对，这怎么能和道德败坏连在一起呢？”

    这可就更奇了。什么时代了，还有小常宝似的人物？这事要叫队长听了，准会说是给社会主义抹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正副组长间有矛盾，这个副组长好像不怎么卖组长的账。但他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逃犯从我们的眼皮下下跑了么？如真那样，下一个逃亡的可能就是我们了。这个飞扬也真是，不就是没让你负总责嘛，犯得着这样来说么？不行，我得小心，搅在他们之间搞不好要两头不是人的。哼，我又不是三岁大两岁小，莫把我当傻瓜来整。黄昆这样想着，脸上却挂着笑，说：“是么，这可真有趣。不过，但是，目前，那个川南毕竟是个逃犯呀，我们……”

    柳飞扬听他这样一说，自知话不投机，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说了，我有言在先，你全当我吃多了打的胡嗝……”

    “副队长，你多心了，我是哪儿听的哪儿了，绝不会去乱说的。”

    “但愿如此吧。”柳飞扬有些失望地说，捏起一个雪团朝下面狠狠地砸去。

    过了一会儿，黄昆小心地问：“我们还要不要下去看一下？要不然队长那里可能不好交待哟。”

    柳飞扬的心头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妈的，平日里老子待你不薄，这会儿你倒打起我的翻天印来了。我好歹也是个副组长嘛，说话就这么不管用？老子还说等有机会见了川南让他把你娃的胃下垂治一下呢，看来，我是太轻信了，这个年头，人们都学得精怪，生怕牵连上自己。幸亏我只是点到为止，要不然的这小子说不定会污我一坨，说我和川南是一伙的呢。柳飞扬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胃不疼了？要是你还没有跑够的话，尽可以下去一趟，我是不想下去的了。”

    黄昆见柳飞扬生气了，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忙说：“飞扬副组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队长让我们爬上来看一看，我们总得把细点呀，要不然，人在我们手里跑了不好办……”

    “算了，你也莫解释了。你的阶级觉悟高，我十分佩服。不过，现在下去恐怕也晚了，既然我们能听到他们的说话，他们就听不见我们的么？你要想凉快一下的话，就再在上面吹阵风，我可要回去了。”柳飞扬瞪了他一眼，转身朝下走去。

    黄昆见柳飞扬走了，突然觉得有些害怕，那天在县里逮欧阳川南时，他没有尝到被点穴的滋味儿，川南的手还没有碰到他，他就自己倒在雪地上装昏了，但伙伴们的狼狈像他是见到了的。要是那个欧阳川南这会儿从下面看爬上来的话，他就惨了……黄昆赶紧朝柳飞扬赶去，边走边嘀咕道：“我也走，这上面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