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主持人秦董看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很快把联动的语音传话系统，切换到自己面前的麦克风话筒上，扶了扶眼镜说：“诸葛总助的发言只是抛砖引玉，既然大家手中都有一份打印的《新鲁班发展战略规划草案》，就先请大家畅所欲言发表意见吧！”秦董顺势而为将会议引入了讨论阶段。

    打头阵飞出来蜇人的蜂，姓王像蜂王，名贤华。他是新鲁班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行政总监。此人五十八岁，白白胖胖，一副养尊处优的面容，头发灰不灰白不白的，有点吴秀波的范，但头型每天整理得一丝不乱，就像撕去包装纸的方便面，他的部下都暗地里叫他“方便面总监”。他是去年八月，从湖北省一个县粮食局的局长位置上退居二线，来到新鲁班企业集团找一份工作休闲的老同志。

    方便面总监老王同志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门，用他过去当局长的口吻说：“这个嘛，这个嘛，长官骑马，士兵步行，是分工的需要。按照规划草案要求，实行无纸化OA数字信息网络办公，是要我们每一个高管人员既当领导又当办事员吗？还要从头学习电脑打字，正如人老了再缠足裹脚，难受啊！我认为这不是进步，而是倒退。还有，那些司机、秘书、打字员都精简出去，那么多的具体事务谁来干？我们房地产开发公司现有五十多台电脑，电脑容易感染病毒，每天不得不清扫、消毒一次，不增加一名专门的电脑消毒员还干不过来哩！”

    方便面总监老王同志说罢，引起在场的一批年轻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哄堂大笑，因为工农干部出身的老王同志，联想太丰富，他以为电脑消毒，跟他在医院工作的老婆使用的医疗器械消毒一样。

    总裁办主任姚富遥，捋了捋他永远让蚊子打滑摔跤的大背头，说：“发展战略规划草案，草案嘛，毕竟只是草案，总体来说，很全面，还是很全面的。要进一步深化，要进一步细化。我十分赞同新鲁班企业集团要迅速成立党团、工会组织，这正符合中央关于加强非公有制经济组织的党团和工会建设、确保企业持续健康发展的精神。各行各业都要跟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嘛！”

    姚富遥停下来，喝了一口水，一转话锋，变换语气说：“不过，战略规划草案中还有一些理想化，理论化，不切合实际的内容，毕竟是草案嘛！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比如说：全面实行无纸化OA数字信息网络办公，啊！能做到吗？我看大型国企和政府部门都做不到，莫说我们这些发展中的民营企业。试问财务借款还款、报销审批、工资造册、工资发放等等工作如何无纸化？你敢说不用纸张、不需要亲笔签名吗？那岂不是要乱套？唉！电脑的发明和互联网的运用，既有益人类，又害了人类。特别是害了我们中国人。恐怕我们的下一代要把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好东西丢个精光。你看我家那孙子，屁大一丁点儿，整天就迷着电脑打字。如此下去，中国人还会用手写汉字吗？更不用说再有王羲之、柳公权、颜真卿这些大书法家问世了。悲哀啊！”

    总裁财务助理兼财务总监张积福，把手中加长的香烟捻了捻，又使劲地在烟灰缸里捅了几下，说：“味道不对呀！我感觉发展战略规划草案有一种党政部门和国营企业务虚的味道。甚至有一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政治挂帅的遗风。同志们！大家要清醒，这里是民企，是一个经济实体，不是政治秀场。比如：姚大主任过去在党政部门当宣传部长时，分管的是上层建筑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掌管的是党的喉舌，你就尽情地吹呗！说白了那花的是纳税人的钱，你不会心疼。这里的每一分钱是谁的？都是秦老板辛辛苦苦几十年挣来的。大家忍心拿着老板的工资，整天在这里耍嘴皮子、弄笔杆子讲政治吗？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借壳上市融资，什么买壳上市融资，谁不知道用乘法算账得出来的数据是成倍地增大，远远大于加减法的数据。然而，拿什么去上市？怎么去上市？上市的壳资源在哪里？难道去黄田村种禽孵化场捡蛋壳来上市？难道去珠江摸蚌壳来上市？去南海打捞海螺壳来上市？天方夜谭。企业的产值不是靠吹牛皮吹出来的，企业的利润也不是凭笔杆子写出来的。谁能把银行的贷款吹进来？谁能把建房子的钢材和水泥写回来？那还要我搞财务的老张和搞建筑施工管理的朱豫信老总这些人干吗？还有关于企业掌门人培养和新老交替、平稳过渡交接班的事，我认为这是现代人看古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或者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秦老板驰骋商场几十年，早就想好了办法，难道还要别人来说三道四吗？听说，我们新来的诸葛总是一名象棋高手，下棋嘛！不过是纸上谈兵，棋盘上布阵，企业运营可不是儿戏啊！”

    张积福一席关于企业老板切身利益的话，明显是在拍秦董的马屁，为自己拉赞成票。而且对诸葛南淼和其他在场的高管人员，极具攻击性、煽动性、离间性。

    被称为新鲁班企业集团秦董一道打江山的先锋大将朱豫信，只是埋头看文字材料，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有几名从事建筑工程施工一线管理的部门经理，对平衡记分卡的绩效考核办法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房地产开发公司和建筑工程公司的行业特点是环节多、周期长，相关资金链、材料供应链前置条件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一个财年的经营产值基本上是以工程的形象进度来测算的，经营利润也要等到建好的房子卖出去后才能准确核算出来。关键（KPI）考核指标很难量化，考核的时点更难界定，又如何依据考核的结果给员工兑现奖惩呢？

    新鲁班企业集团监审部总监余有权，顺手抽一张面巾纸擦去蒜头鼻子上的汗珠，说：“什么无纸化OA数字信息网络办公和绩效考核平衡记分卡？这分明是在玩弄新概念、新名词。难道还要五十岁的老板秦董从头学习电脑操作不成？否则，那就不需要老板审批一切文件和财务单据了。我老余从大学毕业就分配到当时的国企新鲁班建筑公司工作，直到国企改制成为民企，我一路伴随这家企业成长四十多年。什么花样没见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看来，即将实行的人力资源管理绩效考核末位淘汰制，是要把我们这一批老家伙逐出新鲁班企业的大门喽。家花没有野花香，新花要比旧花艳，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我甘愿认输啦！”

    这时，秦董看时间不早了，扶了扶眼镜，说：“大家畅所欲言挺好，讨论就到这。大家如果还有什么新的建议，会后提交书面材料给李秘书汇总。下面，把时间留给诸葛总，请他回应一下大家提出的意见。”

    “秦董，我还有必要说吗？”诸葛南淼问。

    “当然有必要说。”秦董答。

    诸葛南淼知道对付蜂群的最好办法，莫过于烟和火。越大越好、越多越好、越猛烈越好。他就不客气了，他喝了一口水，说：“我刚才从几位同事发表的意见中感觉到，大家好像不是对《规划草案》有意见，是对我这个刚来的新人有意见。我必须在这里赘言几句。秦董除外，我和大家一样都是一个打工者，往日无冤无仇，今日非亲非故。我在拟定《规划草案》时，完全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所为。大家只要走出这一层楼的电梯轿箱，迎面就能看到‘实事求是’四个大字。大家每天进入新鲁班大厦的时候，就能看到左右两边夹着尾巴奋进的大水牛。我从来没想过，要抢某位同事的位置和饭碗。俗话说：鱼有鱼路，虾有虾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大家怕什么呢？如果一个人有真本事，你会害怕别人抢你的位置和饭碗吗？如果一个人没有真本事，即便别人把位置让给你，你未必能坐稳。我也是五零后出生的人，跟同龄人一样有危机感，有压力。有压力怕什么？有压力是好事，有压力才有动力嘛！我们五零后出生的这一代，可以说是命运不济，生不逢时。我们今天能在新鲁班企业集团这家民营企业提供的舞台上再展身手，也算得上五零后一代人中的幸运者了。在座的有些人，虽然过去在国家单位混到的官阶不高，但养尊处优的习惯却未改。我奉劝大家赶快清醒头脑，正视自己的轻重吧！我们过去所学的那些不多的知识早贬值了，我们曾经用过的那套工作方法早已被时代抛弃了。”

    方便面总监老王同志插话：“你这是说我吗？我看你的尿能撒几尺高？”

    诸葛南淼说：“我这个人不怕现丑，虽然我得益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制度先机，进入大学混了一个本科文凭，后来又在政府部门和国家银行机构镀了二十余年的金。但我在来穗城打工之前，我对电脑是一窍不通的，看到电脑键盘上的几十个英文字母就头麻。二十一世纪，是知识和信息爆炸的时代，我要进入职场打拼，不学会电脑操作和电子商务这门技能是寸步难行的。于是，我回到葫芦洲市父母家里，有人管住管吃管喝了，就报名参加了劳动就业部门组织的电脑培训班，整个培训班五十多名学员，就我一人是大叔大伯级的学员。从练习键盘盲打汉字和英文开始，很多学员对五笔输入法望而生畏，改学了智能拼音输入法。我却挑战自己，坚持学习最难的五笔输入法，白天在培训班有电脑练习，晚上回到父母家里没有电脑，就拿我侄子的小霸王学习机键盘操练。工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电脑培训期满，通过考试检验，我达到了国家二级计算机标准的技能水平。我现在使用五笔输入法，最快的打字速度可以达到每分钟八十个汉字。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一个月前，我已报名参加了下半年即将举行的全国注册律师、国际质量体系管理标准ISO注册审核员的考试培训。虽然目前这两项职业资格考试通过率不高，但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顺利过关。”

    财务总监张积福插话：“你牛，我看你牛。就像新鲁班大厦门口那两条石头牛，嘴巴硬，脸皮厚。”

    诸葛南淼回敬说：“张总的关注点错了，真正牛逼和有牛劲的牛，表现在它的尾巴上，是夹着？还是翘着？”

    方便面总监老王同志说：“秦董给你发工资，你带薪在这里读书深造，好哇！”

    诸葛南淼认为老王不是他一个重量级的对手，没搭理老王的话，继续说：“至于张总说的，在民企成立党团和工会组织，是白拿老板的工资秀政治，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政治挂帅的遗风。我看这说法是断章取义，有恶意攻击他人之嫌。企业服从政治环境大局有错吗？有谁能把新鲁班企业集团搬到国外去？即便将中国的企业搬到国外去，同样要受制于不同国家的政治干预。作为财务专业人士不应该说非财务专业人的话，好像房地产企业只要贷到了款，买到了土地，购回了钢材和水泥，企业就能万事不愁赚大钱了。就目前中国城镇化发展的迅猛速度、房产资源配置严重不足、住房刚性需求过大的现状来看，我也承认短期内正如某位同事所说，房地产企业只要有了资金和土地就能赚大钱。这不过是房地产市场产品稀缺，给企业经营带来的阶段性商机而已，充其量是战术上的小胜，而不是战略上的大捷。战略所体现出来的是具有前瞻性、方向性、制胜千里的决策高度。”

    财务总监张积福说：“骑驴看戏本——走着瞧。”

    诸葛南淼说：“我刚从国有专业银行出来，我十分清楚国有四大专业银行正在紧锣密鼓地改制，接下来是上市、实行股份制金融企业的商业化运营管理模式。股份制商业银行，无论是国有的，还是民营的，将严格按照国际巴塞尔协议的约定，一律实行资产负债比例管理。今后股份制商业银行的信贷资产投放，不仅仅是评估某一个项目的盈利潜力和产品的市场竞争优势，首先要评估的是企业管理团队的综合素质和运作项目的管理水平。一个具有优秀管理水平的团队运作项目，才能给到银行投资的信心，才能确保银行信贷资金投放的安全性、流动性、效益性。否则，银行的信贷资金投放越多，银行和企业双方倒闭越快。因此，未来的企业融通银行信贷资金，采用钻政策空子、靠行政干预、拼社会关系、玩数字游戏等方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新鲁班企业集团涉足的全是传统行业，暂时不可能像那些创意产业和IT行业前往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融资。只能抓住机遇在国内资本市场主板上市。大家都知道，就在马路对面开发豪进鲨筑城的豪进鲨筑置业，市场口碑不怎么样吧！连他们早在两年前就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壳资源，计划明年在中国资本市场主板实现IPO融资目标。新鲁班企业集团公司又有什么理由不走资本市场融资之路发展壮大自己呢？这是一名企业财务总监首先要思考的问题，也必须要弄懂的常识。如果是担心企业上市融资后，自己原来擅长拉关系、做假账、胡搅蛮缠找银行贷款的本事派不上用场了，那就另当别论喽！还有，张总刚才说到秦董接班人的培养问题，认为打工者考虑此事是多此一举。我认为张总混淆了一个家庭和一个经济组织的概念，要么有挑拨离间之嫌。尽管新鲁班企业集团是私营企业，资产具有私人属性，但它仍不失为一个经济组织的公司，公司比之一个家庭，具有更大、更广泛的社会属性。我们既然作为职业经理人在参与管理这家公司，就应该以职业经理人的素养和胸怀，直言不讳地对企业实现发展大计的每一项工作出谋划策。否则，那才是拿着老板的工资在这里混日子，瞎忽悠。”

    说到这里，诸葛南淼显得十分激动，他喝了一口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还有一位老同志（指余友权）认为，无纸化OA数字信息网络办公和绩效考核平衡记分卡是新概念，新名词。我在这里郑重告诉大家，这些并不是什么新东西了，早已成为那些进入中国大陆市场的外资企业日常经营管理的旧工具了。只是我们孤陋寡闻，还在做井底之蛙而已。至于那几位年轻的同事质疑平衡记分卡绩效考核的办法，是否具有可操性的问题，请大家不要担心。只要大家明白考核只是一种手段，考核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增强全员的责任感，提高工作效率，并不是为了惩罚大家而考核……”

    诸葛南淼言辞的烟火很浓，很犀利，看得到一根根比马蜂厉害的刺，锋芒毕露。那锋芒是他原在国家单位工作时长成的。那锋芒直戳监审部总监余有权的要害处。可是，余有权没有反击，他两眼瞪得大大的，不停地摸他的蒜头鼻子。有一句俗话叫什么呢？“会咬人的狗不哐。”

    “好！好！讲得十分精彩。希望诸葛总这一番宏论不只是纸上谈兵，不是棋盘上布阵。到底是骡子还是马？我会看到遛到最后的结果的。”张积福站起来，拍着手掌，带有一种挑衅的语气说。

    “张总你既然知道我是一名象棋高手，你就应该明白作为一名棋手，他首先要具备的基本素质，就是不服输的性格和持久的耐心、毅力、韧性。否则，他就不配‘棋手’这两字的称呼。只要我在新鲁班企业集团干，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你不想看到的结果，除非是秦董不给我机会，让我走人了。”诸葛南淼毫不示弱。

    “好！好！”会场响起一片叫好的掌声。

    秦董看到会议实现了预期的效果，站起来，扶了扶眼镜宣布：“会议到此结束，最后，我建议由诸葛南淼总助牵头，姚富遥主任配合，迅速筹建新鲁班企业集团党委和工会组织。遗憾啊！我是企业主，没有资格加入工会组织。我就带一个头，先向企业的临时党组织递交一份入党申请书吧！张益阳，你明天给我买一台电脑搬到办公室。从明天起，我要学电脑。还有，会议结束之后，请诸葛南淼、朱豫信、李哲学三位留下来，参与接待企业上市辅导机构的吕天海总监一行，共同商议新鲁班企业上市工作相关事宜。”

    秦董说罢，做出了一件大家意想不到的事。他将一份事先用钢笔写好的入党申请书交给了姚富遥。这明显是秦董在开会之前，早有准备的动作，无疑是对诸葛南淼工作的支持，也是对他试用期的工作无声胜有声地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