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走过了头顶，将两人变长了的身影投在山岩的石坡上。一棵苍老的黄桷树在山口挺立着，把一片绿荫投射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中。黑虎站在黄桷树下等着他们，见两人都不走了，又撒着欢地跑了回来。

    这里是方圆数十里的制高点，站在上面朝四周望去，远山近水尽收眼底，一片鲜活的翠绿在蓝天下延伸着。山谷下是一条河流，那是嘉陵江的一条重要的支流，它会在蜿蜒流淌了好久以后，汇入到嘉陵江中，再在朝天门码头与长江会合，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大海进发。陆仙儿是从川南那儿知道这些事的，她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能和川南一起走出这大山，也到那个大山城去一趟，甚至还想像着和川南一起到北方去，到川南的老家看看，这样才不枉和川南好了一场。但这仅是埋在心灵最深处的愿望，能不能实现现在还真的不好说。

    山风很大，将两人的衣服鼓荡着朝后吹起，不一会儿，爬上这里时流出的汗就被吹干了。

    “陆仙儿，你听到什么响动了吗？”川南觉得耳旁有蜜蜂飞过发出的嗡嗡声，四下打量着。

    “不光听到，还看到了。”陆仙儿答道，“你瞧，它们都朝悬崖下飞去了。

    正说着，一只蜜蜂飞了过来，停在了陆仙儿的肩上。川南一看，见这蜂的个头远比平常见到野蜂要大。它的后腿上携满了花粉，铮亮的腹部鼓鼓的。

    “我把它赶走，你注意看，是不是往下面飞去了？” 陆仙儿说着，偏过头来朝它吹了口气，那蜂“嗡嗡”地飞了起来，围着两人转了个圈便向山岩下飞去。

    耳边蜂的振翅声越发响了，蜂们源源不断地飞了过来，全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两人都松了口气，追踪了好半天，总算让他们找到了新的蜂群。

    黑虎欢快地跳着，朝着那些飞舞的小精灵发出一串叫声。

    川南连忙把身上的东西放了下来，趴在山石上，向悬崖下面探出头去。悬崖刀削斧劈般的陡峭，离谷底足有几百米。清冷的风在两山之间吹抚着，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

    川南将绳拴在一棵大树上，见陆仙儿正把绳子往自己腰上系，赶紧夺了过来，说：“还是我下去吧，今天你的情绪有些不对。”

    陆仙儿瞪了他一眼，“你看出了我情绪不对了？但为什么不对呢，你看得出么？等一会儿我告诉了你，不把你吓一跳我不姓陆。”

    这话她没有说，是在心里想的。川南马上就要到悬崖下去了，她不想分他的心。她想像着川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的那种惊奇那种不解，不由得露出了浅浅的笑来。

    但她的心很快就又揪了起来，要是川南知道了她的身份又不愿意接纳她的话，会不会从此就疏远了她呢？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让他知道呢。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不行，她不愿再等了，今天，最迟在今天晚上，她非得把真实的自己呈现在川南的面前……

    陆仙儿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川南打的那个结扣，理了理用来驱散蜂群的那几个草把，叮嘱道：“小心点，千万注意安全，我在上面等你。”

    川南点点头，慢慢朝崖下滑去。尽管他的技术已相当不错了，仍然十分小心。他的脚尖灵巧地寻找着那些可以利用的支撑点，很快就没入了那些灌木中。

    这处悬崖他和陆仙儿都没有下来过，在经过了一小段长着灌木梭草的地方后，就是足有几丈高的光滑的山岩。有的地方还向里面凹进去。川南也不再寻找踩脚的地方了，他轻轻一荡，身子高高地飞起，借着这动态的能量，降下了好一段距离，不过荡了三次，就落在一处不宽的平台上。

    身边飞舞的蜂更多了，川南赶紧朝石壁看去，只见那光滑的青石壁上有一道裂缝，宽度大约在一米左右，那个巨大的蜂巢就建在那裂缝里面。

    川南见石壁上长着一棵歪脖子的松树，拿手摇摇，挺牢固的，便将一条稍细的短绳栓在上面，捆在自己腰间当成保险带。他将那条大绳解下来，轻轻地、有节奏地拽了两拽。这是告诉陆仙儿，他已到了目的地，并且已安顿好了。果然，那大绳朝上动了动，像条长长的巨蛇向上爬去。

    川南在平台上蹲了下来，点燃一个草把，将明火吹灭，凑近那蜂巢。蓝茵茵的烟雾飘了出来，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中药的味道。这种驱蜂的办法是川南独门的绝技，那草把是在十几味中药液体中浸泡过的，蓝烟所到之处，蜜蜂尽数飞开，远远地躲避。因那烟有轻微的麻醉作用，既不会伤到它们，也不会激怒蜂群向人发起进攻。不大工夫，野蜂大都被驱散了，余下的那些蜂也懒洋洋地，像是喝醉了酒。

    川南从腰间把割蜜刀抽了出来，细心地向那些灌注得满满的巢坯割去。大凡蜂储存蜂蜜都有个特点，在一张蜂坯上，一般都是上面的部份放蜂蜜，下面的部份用来养育幼蜂。他只割那些储藏蜂蜜的地方，并在每一张蜂坯右侧留下一些蜂巢与下方连接，这样下面那些蜂蛹和幼蜂就不会受到过多的伤害，而且蜂群会很快将缺损处修补好。每次割蜜川南还要有意识地留下一部份蜂蜜，免得人家没有口粮养育后代。用这种方法采蜜，蜂群就不会大伤元气，要不多久，就又能为人们提供蜂蜜了，这正如人工养蜂取蜜一个道理。

    川南割下一叶蜂坯，伸手朝后一摸，背兜恰到好处地放了下来。他把背兜移到面前，将饱满的蜂坯小心地放进去，不一会儿，背兜就装得差不多了，怕在中途掉下来，又用一些松枝把背兜口封好。

    他拽了拽绳子，背兜轻轻地升了上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川南和陆仙儿配合得非常默契，背兜一上一下地走着，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偌大个蜂巢能取走的蜂坯全取走了，川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将物品遗忘在这个小平台上，也没有对蜂巢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坏，这才将大绳捆在自己腰上，把作为保险绳的那根绳索解下来，收拾妥当。

    他给陆仙儿一个要上去的信号，开始往上行了。　

    当夕阳的余辉洒在山岩上时，川南的头从悬崖下露了出来。黑虎发出欢快的叫声，摇着尾巴迎了上去。陆仙儿朝前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上了山岩。

    两人顾不上休息，就忙碌起来。陆仙儿将那个木桶拿到面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摇蜜机。这也是川南的杰作，为了在野外取蜜方便，特地制作的。摇蜜机由两部份组成，机体是用镀锌铁皮焊的，上面有着几个小挂钩，摇蜜时用来和摇架组合在一起，下面再放上接蜜用的木桶。摇架上端是个圆形的盖板，上面安装着一个手柄，一根铁棍与下面嵌蜂坯的方框连在一起。为了摇蜜轻快、彻底，手柄处还安装了一个小轴承。川南将摇蜜机支撑起来，小心地打去蜂坯上那层薄薄的蜂腊，把它嵌在方框上，摇动着手柄，清亮的蜂蜜就流淌了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抓紧时间干着，木桶里的蜂蜜越积越多，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

    黑虎兴奋地围着川南和陆仙儿打着转，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川南从蜂坯上掐下一块来给它，黑虎轻轻叼着，一边享用去了。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两人把所有的蜂坯都摇完了，取了满满一桶的蜂。只留下一些空空的蜂坯。川南把它们揉在一块，装进一个袋子中，这些空的蜂坯回去炼制后就是上好的蜂蜡，可用来制作一些药丸的蜡衣。

    月亮悄悄爬了上来，把清凉的光辉洒在高高的山脊上。川南这才觉得是这么的疲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然而，这里却不是休息的地方。他们还得走下山去，到那个断了的老槐旁，离老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洞，里面挺干净的，他们曾在里面过过几回夜了。

    他们把盛满蜂蜜的木桶放在了背兜里，陆仙儿就势背了起来，川南也不想和她客气了，就听任她背着，自己则收拾起零碎的物品，相互照应着朝山下走。

    黑虎不再乱跑了，刚才主人都已经提醒过它了，这山里不是那么安全，它得守在主人身边，随时准备尽一只忠犬的本分。它在陆仙儿和川南前面边嗅边走，黑暗中闪烁着一对晶亮的大眼。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那个洞前。两人将东西放在洞里，命黑虎好生看着，他们则来到那条小溪边，将黑虎逮着的野鸡拔毛剥腹，涮洗干净，拿那口被熏得焦黑的铝锅打了些水，又砍来一捆青杠树枝，这才走了回来。

    熊熊的篝火燃了起来，溪水煮鸡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陆仙儿用树枝将苞谷粑烤出了焦黄的锅巴，又翻出块小小的菜板，把干肉切开，分了一些给黑虎，两人这才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