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川南开始替仙儿妈治疗。他解开她的头巾，在睛明、承泣、鱼腰、瞳子廖、风池等穴位上按摩了好一阵，又给她扎上银针。

    “胀不？”川南一边缓慢地进针，一边问她。

    “胀。”

    “麻不？”

    “麻。”

    “大妈，您忍着点，我还得再加点劲儿。”

    “行，你觉得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这里受得了。”

    “那好吧，您老要是觉得受不住，就说一声。”川南一边说着，一边加重了手法，强剌激后，又留针二十分钟，才将针全拔了出来。他见陆仙儿妈要站起来，忙说：“别慌，今天我们再增加一个疗法。您老坐着别动。我得给你调理一下肝脏。”

    他在陆仙儿母亲背后坐了下来，略微放松自己，将手掌搓热，紧贴在大妈的肝愈穴上调理起来。

    陆仙儿的母亲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川南的掌心传出，直流进她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是那么熨帖舒服。忍不住说道：“川南，你的手真热，比冬天里捧着热碗还暖人呢。”

    陆仙儿见川南又给母亲调理起肝脏来，小心地问：“川南，我妈肝脏上还有啥毛病么？”

    “依着中医的理论，肝开窍于目。大凡眼不好的人，肝脏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但这里说的问题和西医说的有很大的区别，西医说起毛病就是炎症呀，长了什么包块呀等等，这里说的毛病是说功能上不太好，比如常说的脾胃弱等等。我调大妈的肝脏，反过来也可以促进眼睛的恢复。”

    “我明白了。依你的话讲，这叫做‘相辅相成’。”陆仙儿说。

    “哥哥也不错，跟着川南哥哥学了好多新话哟。”小五一直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川南给母亲治病，这会儿见陆仙儿说了句她无法理解的话，忍不住也开了口，“哥哥要是跟着川南哥学医，保证也能行。”

    “就是，哥哥，你就跟着川南哥学医吧，以后也当个医生。”小六附和着小姐姐的话。

    “去你的，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你俩晓得个啥？”陆仙儿不满地瞪了她们一眼。

    “我晓得，我啥都晓得。我晓得你躲在屋里给川南哥做鞋，那鞋底纳得密密的。哥哥把这长褂子脱了，身上白白的，可好看了。”小五拍着手说。

    “小五，你要死了！再乱说，我非打你不可！”陆仙儿不安地看看川南，就朝小五追去。

    川南并没在意她们的话，他已完全沉浸在治病的快乐中去了。

    陆仙儿将小五赶到了外面，见她跑远了，这才走了回来。她见川南一脸专注的神情，就不再说话了。突然又想起要她相亲的事来，有些紧张地朝父母住的房间看去，见老爸躺在床上已发出了香甜的鼾声，这才转过身来，放心地将目光投到川南身上。

    刚才父亲问川南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也有把仙儿许给川南的念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和川南的事就少了不小的障碍。可他为什么又这么急着要让陆仙儿“相亲”，“娶媳妇”呢？他说的清风寨的那件事，仙儿是知道的，那个当儿子养大的老女人至今仍然艰难地活着，干瘦干瘦的，穿着长衫，头上像男人一样包着白帕子。她的背佝偻着，成天咳咳吭吭的，病歪歪的。而那个给她当老婆的女人在跟别人生下几个细娃后，就跟着别人跑了，连自己的生的孩子都扔给了那个老女人。而且，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老女人一辈子又当爹又当妈，把和她没有一点血缘的儿女养大了。但陆仙儿也听说了，她的那些儿女对她并不好，以至于在她给儿子讨了老婆成了家，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后，就又成了孤身一人。不光女儿很少回来看她，就是儿子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来一趟。

    难道人生就是如此？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一生下来就赶着长，长大了就嫁人，就生儿育女，然后就让儿女重复这个过程……一想到这一点，陆仙儿就不寒而栗。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身分是明的，是男就是男，是女就是女。该嫁该娶顺应天意。可她哪，是女人，却偏担着要为陆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老天爷哪，为什么就偏偏挑了她来承担这么沉重的担子呢？

    陆仙儿长长了嘘了口气，拼命摆脱这恼人的思绪，仔细地，几乎是放肆地看着川南，那瘦削的脸上，两条剑眉黑里的，高高的鼻梁，好看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在晒场守夜时，她曾多次涌起过要亲亲那张脸的冲动，都让她咬着嘴唇克制住了。现在想来，陆仙儿好悔。亲他一下又有什么呢？儿娃子瞌睡大，说不定连一点儿都不知道呢。都怪自己太胆小了。可是，就算你亲过他，川南就能够属于她么？她想起在山里时自己曾几次暗示，想起几次都把要说的话强压下去， 心中涌起一种既温柔又苦涩的情感。哦，对了，明天，公社所在的高坪镇当场，一个女孩儿正怀着幸福的憧憬等着要和她见面。她无法怪那个女孩儿，也无法怪那个张落着要替她找对象的多事的表叔公。追求美好和幸福是每一个人的权利。然而，陆仙儿自己的美好和幸福又在哪里呢？对远在北方的立秋，陆仙儿并不觉得是太大的威胁，倒是那个住在三十里外的雨鸽，将会成为仙儿强有力的对手，一想起这一点，她就心紧。她不知道，除了川南，她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值得注意和留恋的。而一旦失去他，陆仙儿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