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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中部《烽火红颜》 第十二回(第四七回) 李义军刘郎镇黑夜走家 刘丙合新府邸咀嚼往事

更新时间:2021-03-22 18:17:39 | 本章字数:9562

    回头再说怀揣两封家书的李义军。

    李义军当晚就来到了刘郎镇,直接来到福德楼。从刘总管被“挤”进福德楼,福德楼的总管刘文魁就搬回了镇上,只是日间来打理一下不甚景气的生意而已。两位总管早就是面和心不合,刘总管也知道刘文魁的脾气秉性,在这里只是存身并不过问楼上的生意,况且,人家刘文魁的领班小山子只对刘文魁惟命是从。

    李义军轻车熟路避开所有日伪岗哨,这对他来说,可谓小菜一碟。他悄声跃到院子里,轻敲冯祥的门:“冯祥兄弟,我是李义军。”

    冯祥刚用过饭,正躺在床上囫囵吞枣地看什么书呢,周身一个激灵,转瞬定下心来:“李经理?!”

    “是啊!”

    冯祥赶紧来到外屋,对忙活着孩子的小莲说了声:“李经理来了。”竟去开门迎李义军进屋:“李经理怎么这时候来了?”

    “白天不方便。”李义军掏出一封信交到冯祥手中:“这是老爷给你的信,你先放下吧,去给我到楼上通秉一声,我要见老夫人刘总管。”

    冯祥点点头,知道有大事儿,把信塞到小莲手里,出门上楼去了。

    小莲把儿子小龙女儿小翠推进里屋,拿张凳子递给李义军:“李经理,请坐下歇会儿吧。”

    李义军摆摆手,随便问道:“日子还好吗?”

    “这年月,瞎混呗,”小莲低下头:“盼着小鬼子早日滚回去,府上早日安定下来,不然,两个大人还好说,这俩孩子可咋办啊!”

    李义军叹了口气:“哪一家不是盼着国泰民安啊!”

    冯祥回来请李义军上楼,并让小莲去上茶。小莲头前带路,领李义军来到楼上一个套间门前站定,告进。

    这个套间是一个连三间的宴会厅改成,中间隔了个山,两明一暗。

    “哎呀,义军兄弟,怎么这么见外呢?”刘总管开门出来,拉着李义军进了屋子。

    李义军见老夫人坐在客厅的靠椅上,威严不减当年,就是容颜都没怎么远去,和这个动荡的岁月以及挣扎的人们显得另类了些。李义军瞟了一眼刘总管,心中转瞬道:爱,不单单存乎于青春啊!此时他把这一闪念放下,给老夫人深鞠一躬:“盟娘一向可好!”

    “呵呵,谢了,义军啊,快坐下,小莲,看茶!”老夫人待李义军坐在一旁,仔细端量了他一番:“嗯,你还是很壮实!”

    “哈哈,盟娘啊,我才从津门回来。”说完,故意一顿,接过小莲的茶盏。

    “兴儿怎么样啦?”老夫人顿时收敛客气的笑容,定定地看着他。

    “嗯,”李义军端起茶,喝了一口,稳稳放下:“还、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吧?”老夫人动了动身子:“说清楚些!”

    “唉!”李义军看着老夫人,幽幽道:“日寇涂炭,岁月煎熬,谁能好的了呢?府上大都躲进了租界存身,能不惦记铁蹄下的亲娘吗?好歹啊……”说着看了一旁站着的刘总管一眼:“刘总管审时度势,能保盟娘无虞啊!”

    刘总管眼角一颤,嘴角一动,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急问:“兴儿还好吧,说啊!”

    李义军掏出一封信,站起身递给老夫人,又回座坐下。

    老夫人急忙哆嗦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笺,刘总管忙把灯盏端过,两人一同看着刘文兴的信。

    娘亲:

    晤字如面,儿叩首。

    强寇凌辱中华,弱民残喘鸿野。自三五年深秋,儿举家避难于津门租界,日夜担忧母亲安危,虽豪宅膏粱而无味,诚盼娘亲津门团聚。然,儿知娘亲桑梓情深,留恋故人。当下亦非过往,四伯之命运就在娘亲一念之间,如若再留恋故土,承欢仇寇,事成千古之罪人,日寇举降旗之日,伪孽伏峻法之时,诚盼早日脱离罪渊,来津尽享天伦。

    去冬晤面,儿观民声沸腾,义旌遍野;二老花甲已远,更当曦霞承欢。儿在津门再次扫榻以待,娘亲,私亲、大义,请再三考量!

    另,津门买卖危机已露端倪,外贼欺压掠略,内哄派系倾轧,不日前,各厂铺遭劫,幸早获讯息,损失甚小。儿三思,诚请四伯来津,训养厂丁,望娘亲以刘氏基业为重,全儿孝心。

    兴,携清芬碧菡再拜

    四零年 仲春 十六日

    老夫人刘文兴母子之间,这是唯一的一封家信,因为,此前没有机会,一是原来同住家乡,二是分离后刘总管如梗在喉。此时,老夫人的老泪如断线的珠子,噗噗落在襟前。她知道,儿子把刘丙合都抬出来,放在了台前,可见窘切非常啊!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刘丙合,见他脸上毫无反应,转对李义军一笑:

    “义军啊,辛苦你了,这么老远的跑来送信。”老夫人把信放在桌子上:“让冯祥安排你住下吧,明天我给你准信儿,还请你有空呢,带给你盟兄一声儿。”

    “哈哈!盟娘啊——”李义军站起身来:“小可是不是可以理解,您还在犹豫不决?!”

    “兴儿信中之意,老身明白。”老夫人也站起来道:“孰轻孰重我还能不知道吗!明天吧,啊!”

    李义军转对刘总管道:“我随学斋哥叫您一声,四伯,脚踩两只船是没有出路的。我知道,你是情非所以,但是,我们只看事实。信,您已经看了,盟兄请您北上,就是把您当成了自家人,而非管家。望今晚早做决断,我已准备好了,今晚子时就走,一个,或者是两个!刘总管,请好自为之!”说罢,李义军向屋门走去,在小莲打开的门前,车转身子:“我今夜不会离开这里的,子时我来听二老的准信。”说罢,这才掀开棉帘,向冯祥的房间而去。

    老夫人看了一眼站在门内的小莲,扬扬手,小莲退了出去。

    小莲来到自己的屋子,不知冯祥去了哪里,只见李义军坐在凳子上沉思,知道今夜无眠,忙去厨房弄吃食去了。

    等小莲端来酒菜,冯祥也推门进来,后面紧跟着进来了三个人:小六子、刘二旦、许四顺。冯祥对小莲笑了笑:“再去准备些吧。”转身对李义军:“李经理,你还没吃晚饭吧,你先用吧,你吃着,我给你汇报一下。”

    李义军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炖肉,放在嘴里。

    冯祥给李义军斟上一杯酒,这才说道:“小六子许四顺愿意去天津,刘二旦……”

    刘二旦忙接道:“李经理,不是小的不知好歹,家里离不开我啊,这……”

    李义军对刘二旦一笑,看着他的眼睛:“没什么,谁愿离开自己的家呢。不过,等帮我办了这事儿,你再离开这座楼!”

    刘二旦忙鞠躬:“知道,知道。”

    原来,刘文兴给冯祥的信,就是让他动员这几个人保护老夫人回津,并在津门继续服务刘府,更主要的是,如果刘总管誓不动摇,则帮助李义军武力解决刘总管。刘文兴考虑到,如果让李义军口传此令,冯祥小六子等人未必听从,贻误大事。小六子光棍一个;许四顺虽有家,但还是想留在刘府,愿意去津门,他户大人多,缺少这份工钱;刘二旦则是老娘在堂,儿子尚未成年,离不开家,就他个人的意愿,也还是愿去的,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眼睁睁看着好日子离他而去,所以,他是最不愿意让老夫人刘总管成行的人,不过,李义军担心他出卖,也的确错怪他了。另外,派小山子通知刘文魁辞别老夫人。

    李义军来时就做好了接走老夫人的准备,下午就联系好了郑清苑,倒了午夜十一点,派人派车到村北破庙里秘密等待,然后秘密北上,通过秘密渠道至津门。

    几个人刚吃完饭,刘文魁来到福德楼。刘文魁和李义军寒暄已毕,叹了口气:“唉,刘总管一走,这福德楼啊,日本人会怎么样呢?”

    李义军也慨叹两声,拍了拍刘文魁肩头:“学书兄,如果日本占了福德楼,不愿在这儿混了,就去沧州,替我打理所剩的铺子,这儿的俩铺子就交给小山子吧,如果愿意去津门,更好啊!”

    “算了,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刘文魁摇头:“斋哥够意思了,他们也不见得好混到哪儿去,我呢,死守家园吧!”

    “我也不信小鬼子能闹腾出十年二十年!”李义军攥了攥拳头,轻声在刘文魁耳边道:“也好,惨淡经营吧,学斋兄早就有吩咐,沧州的铺子所得,尽量支援清苑他们,就为这,你我也要坚守!”

    刘文魁笑了。

    十一点一到,楼上的灯还亮着。刘文魁放下冯祥的烟袋:“这事儿还是我去合适,我去探听一下,如果老梆子还是顽固不化,你和冯祥就上来,我们三个对付刘丙合足矣!小莲,一会儿呢,赶快为老夫人收拾行李,尽量少带啊,路上麻烦,津门什么没有啊!你们稍侯,我上去了。”

    刘文魁走后,李义军关切地问小莲:“收拾好了吗?”

    “我们有什么呢,不用收拾的。”说着,小莲把两个孩子拢到身边。两个孩子虽然是七八岁的样子,却极其乖巧地依偎在娘的身侧,不知道伯父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义军又把冯祥叫到一边,低声嘱咐:“告诉小六子和许四顺,看好二旦。”

    冯祥点点头,他随即出门,看着楼上的灯光。就在这时,楼上门开,就见刘文魁走出来,下楼。

    “真没想到啊,刘丙合竟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听罢刘文魁的话,李义军摇摇头:“嗨!我们可能是多心了,刘总管看到老爷的信,知道已被接纳,何苦在这儿背负汉奸的骂名呢!说到底,也是一个‘情’字啊!”

    冯祥看了小莲一眼,相互点点头:“上楼吧,帮着老夫人收拾一下。”

    看着小莲出了门,李义军对众人道:“一会儿我们就走,小六子,你背着小翠儿走在前面,这儿你最熟;许四顺,你背着老夫人和刘总管走中间;冯祥你锁好这两个屋子的门,之后背着你的小龙,照顾好小莲;我断后。二旦,对不起了,今夜你回不了家了,宿在这里吧。”

    小六子摸摸脑袋:“走哪儿?”

    “出了门我再告诉你。”李义军一笑,转对刘二旦嘱咐道:“明天会有人问你刘总管去向的,你就说不知道,夜里你不是不住福德楼的吗,与你无干。”

    刘二旦知道李义军对自己不放心,心中一酸:我刘二旦跟了刘总管这么多年,可谓是他的心腹啊,临了,成了外人,这是为什么啊,就因为我不能跟他们去津门吗?想到这,一语不发。

    李义军又嘱咐刘文魁:“你一会儿告诉小山子,谁问起,就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刘总管是维持会长啊,谁敢问他的去向!啊,哈哈!”

    就在这时,小莲手提着一个包袱回来:“好了,老夫人说,可以走了。”

    众人一齐来到外边,等老夫人一到,许四顺笑道:“老夫人,这黑黢黢的,还是四顺背你吧!”说罢在老夫人面前蹲了下来。

    老夫人从没让人这么背过,略一犹豫,李义军道:“盟娘,日本人是不会让刘总管走的,我们只有偷着走,所以,您老人家还是配合一下吧,不然,我背您吧!”

    “我跟李经理得腾出手来,以防不测,”刘总管道:“你还是听他安排吧。”

    老夫人这才趴在许四顺背上,许四顺起身率先向大门走去。小六子哈腰背起小翠儿,来到李义军近前,小声问:“走哪儿?”

    李义军在他耳边说了句:村北破庙。小六子忙奔向大门,开门后,机警地看了看街上。街上黑如墨染,哪里有丁点儿动静,轻轻开门率先上街,许四顺紧跟在小六子身后,刘总管走在他身侧,也隐没在夜色中。李义军冯祥跟刘文魁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握别,冯祥背起儿子和小莲一道,出了大门。刘文魁在门边又轻轻说了一句:“替我问候斋哥三口子!”

    最后面的李义军急忙轻声回道:“知道了。你跟小山子说一声,也回吧,再会!”

    刘文魁是看不到李义军在向他挥手,他轻叹一声,锁上门,拉着刘二旦的手向小山子的屋里走去。小山子睡梦中听到有人敲门,迷迷糊糊地不耐烦地扔出一句:“谁呀,讨厌!”

    “娘的,我!”

    小山子一听是刘文魁,立即就醒了盹,忙点灯起来开门。刘文魁和刘二旦进了屋,坐在炕上,他向刘二旦努努嘴儿,刘二旦就把之前的事情简单的说了。刘文魁最后嘱咐:“你就假装不知道,不是吗,你现在不是睡的死死的吗,他们啊,还以为你早就醒了呢,何苦对你说啊!”

    夜色中,这支小小的队伍,还是惊动了几只看家犬,几声犬吠,给寂静漆黑的夜增加了几分悚惧,还好,一袋烟的功夫就来到了破庙近前,有人上前轻喝:“谁?!”

    “沧州的,过路的!”李义军接道。

    “你们真会赶点儿啊,刚有一支巡逻队过去,快,去庙后上车。”

    “清苑,你怎么亲自来了!”李义军听出是郑清苑,忙上前招呼。

    郑清苑命人领大家去了庙后上车,问了一声:“你跟着去吗?”

    “不了,”李义军道:“我还不相信我们队伍啊,再说了,出了镇子,犹如鱼入大海啊!”

    “那,军哥,再会!”

    “好,路上小心些。”李义军听到吱吱呀呀的车轮声,这才轻松地转回身,马不停蹄地潜回沧州城。

    第二天下午,李义军溜溜达达来到城北大车店。樊掌柜早就认识李义军,见他进店,异常热情:

    “哎呀,李经理啊,是哪阵香风把你这个大贵人刮到我这里来了?!”

    “西风。”李义军打趣道。

    “西风?西风怎么会把你从城里吹到这儿来呢,你真会开玩笑!”樊掌柜扭到李义军近前:“请进屋吧,外边怪冷的。”

    “哈哈,讨扰了!”说着,李义军跟随她向“接待室”走去。

    这是一间客厅般的屋子,与樊掌柜卧房相通,充其量是她家的外屋。樊掌柜忙端过茶壶给李义军倒了一碗热茶:“你大驾还是第一次来吧?”

    “是啊,”李义军一笑:“好像之前没有接到樊掌柜的邀请啊!我呢,就是有些闷,猫了一冬了,出来随便走走,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城北来了,既然路过你的地盘,不来问候一下,于礼不恭啊!”

    “客气。最近忙吗,碧夫人的买卖还凑合吧。”

    “这年月,饿不死就阿弥陀佛喽,凑合就是发财啊!你这儿怎么样?”

    “嗨!死气沉沉的。我呢,也不上那个火,有几个算几个,不是拉脚的就是跑船的,都是穷哥们儿,没什么进项啊!”

    “还是这话,饿不死就捱着吧,天下苍生的天,无论如何不会把人都饿死的,总会有国泰民安的那一天的!”

    “就是,就是,我就爱听这话。”樊掌柜又给满茶:“我倒要看看,小日本能把中国亡到哪儿去!”

    “不会的!”李义军压低声音道:“听说过刘郎镇据点的小岛吗?”

    “知道啊,挨千刀的玩意儿!”

    “前几天,让救国军,啊,现在叫八路军了。”李义军在脖子间做了一个横掌的手势:“咔嚓了!”

    “是吗!”樊掌柜笑了起来:“真他妈的该放通鞭炮去!”

    “刘郎镇的皇协军和维持会也惶惶不可终日啊!”说完,端起茶碗。

    “把维持会也端了吗?”樊掌柜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与担忧。

    “哈哈,那到没有,走了穿红的还会有挂绿的吗。”李义军站起身来,一抱拳:“樊掌柜,讨扰了,我还是接着溜达去吧,你忙吧!”说完向外走去。

    樊掌柜紧跟在后面:“李经理,轻易不来赏光,就多呆一会儿呗!”

    “不了,我还得去铺子里看看呢。”

    “对了,李经理,碧夫人待我不错啊,他们还好吧?”

    “嗯,很好。”

    “老夫人还好吧?”

    “哈哈!”李义军心头暗笑:“好着呢,好像是跟刘总管他们去津门了吧。不过,你不要张扬出去啊,日本人肯定会满世界去找呢!”

    “哼!李经理,”樊掌柜在后面一拽李义军的袖子:“李经理,你狡猾得紧啊,我什么人没见过啊,你啊,是不是刘丙合那老汉奸让你给我带什么信儿吧,嗯?”

    “樊掌柜不愧是樊掌柜啊,哈哈!”李义军一回身,小声道:“当初,刘总管留在镇上,无非是为了一个人,啊,不,两个人,不得已委身侍敌。如今呢,津门刘府需要人手,就摒弃前嫌,请老夫人刘总管北上了。刘总管让我捎信给你,如若樊掌柜有意不记前仇,就去碧清印染厂供事。好了,信儿带到了,回见。”

    “谢谢碧夫人。”樊掌柜不禁热泪横流,心道:这哪儿是刘丙合的主意,分明是叶碧菡的安排,叶碧菡,月仙祝你财运亨通,女贤子贵!

    “娘!是我啊,我是兴儿啊!啊,您到了印染厂了,好啊!好,我这就去车接您去。”

    也就是这天下午,津门租界的刘府。刘文兴放下电话,幸福而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清芬、碧菡,娘终于来了!”

    “听到了!”郑清芬看着叶碧菡一笑。

    “姐,这是你的事儿。”叶碧菡回之一笑。

    还没等郑清芬这个“内当家”安排,刘文兴用非同以往的语气向站在一旁的小菲道:“通知小五,在府上安排盛宴;通知孙掌柜,在米店的二楼腾出四间房子,给老夫人和小莲住;今天好像是礼拜六吧,看看哪个少爷小姐恋着学校没回来,去给我叫回来,啊!去吧,顺便让老胡备车。”

    刘文兴吩咐完,甚至都没看两位夫人一眼,冲到衣架前,抓起风衣披在身上:“你们就在家等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就一辆车,人去多了也放不下。”

    “慢着!”

    一声极其有分量的低喝,让刘文兴停下脚步。叶碧菡从沙发上站起来:“老夫人回家是件大事儿,我俩怎好不去奉迎呢,你坐下,稍安勿躁,我还没见过斋哥这么风风火火的呢,像年轻了十多岁,呵呵!”叶碧菡说着话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喂,碧荷吗,车在家没有……是姐用,嗯,好!”放下电话,冲郑清芬一努嘴儿:“打扮一下,我们也去。”

    “我是想去的,让他这么一咋呼,给……”

    “好了好了,祖宗们,快点儿吧!”刘文兴只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耳挠腮地等候。

    两辆小轿车相跟来到印染厂大门前。老胡揿动喇叭,林厂长亲自来开门。小车进了院子,三人刚从车上下来,就见郑清苑从屋里出来,上前招呼:

    “姐夫,两位姐姐,你们好啊!”

    “清苑,还劳你大驾亲自来一趟,姐夫谢了啊!”刘文兴放开他的手,向后面一努嘴儿,“我先进去了啊。”

    “清苑,我看看,兄弟,还好吗!”说着,姐弟两人相拥在一起。

    “姐,我好得很啊,哈哈,赶不走小日本,我岂能有事儿啊,哈哈!”

    叶碧菡一拳擂在他的前胸:“这不是结实得很呐,想姐了没?!”

    “哪有弟弟不想姐的道理哟,”郑清苑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队伍的大恩人啊!好了,我们进去见老夫人吧。”

    两人跟着郑清苑进到厂长办公室,只见母子相拥而泣,互道思念。郑清芬心中突然觉得叶碧菡可谓心细如发,看了她一眼,两人相视时,都见到对方眼中热泪滚动。

    “好了,不说别的了,儿啊,坐下吧!”

    等刘文兴一落座,郑清芬叶碧菡双双来到老夫人跟前,深施一礼:“娘(妈),不孝儿媳给您问安!”

    老夫人摆摆手,“你俩也坐下吧,”说话中气实足:“这件事情上啊,还是老身的不是啊,愧对尔等三请啊!”老夫人说着,摇头不已,叹声连连。

    刘总管本不想这么早说话,见场中情景,忙从一旁向前走了两步:“丙合见过少爷、清夫人、碧夫人,主上一向可好!”

    “四伯,”刘文兴摆摆手,他最不愿见到他,可是,这又是个躲不掉的事实:“别叫少爷少爷的了,咱们府上有几位小少爷了,我还怎么能再是少爷呢,以后就叫学斋好了。”

    见刘总管尴尬不语,叶碧菡笑道:“刘总管,看我的嘴,啊,四伯,今后呢,还有劳您给我们做个教头,您看这?”

    “碧夫人,你客气了。”刘总管向叶碧菡抱拳道:“府上对丙合有几十年豢养之恩,尽管吩咐就是。”

    “娘,今天晚上,我们在府中置办筵宴,为您接风洗尘。”

    刘文兴接过郑清芬的话:“我们新的刘府,您还没有到过呢,文兴不孝啊!”

    “好了!”老夫人仿佛恢复了以往刘郎镇刘府中的神采:“都别说了,怪难受的,我们走吧,回府!”说罢,硬朗朗地站起身来,手搭在刘文兴的手中。

    刘文兴和刘总管把老夫人扶进车后,也上了车。

    叶郑在跟郑清苑握别,他们知道,不是邀请清苑去府上不方便,而是,清苑乃国之栋梁,哪有功夫去分享别人的天伦呢,这使郑清芬不由得想起了花遇春:“玉红哪里有什么事儿吗?”

    “嗯,娘儿几个还好吧?”郑清苑想了想,只问了这么一句。

    “嗯。”郑清芬点头。

    “姐,替我给他们买点东西,就说是……”

    叶碧菡笑着接过话:“好啊,姐我一定办到,放心吧!”

    郑清芬对冯祥道:“府上再也没有车了,你们几个坐人力车回府吧。”

    “林厂长会安排的。”郑清苑拉开车门:“好了,你们上车吧,别让老夫人久等了。”

    叶碧菡让小莲抱着女儿坐到前面,和郑清芬以及小莲的儿子坐到后面,冯祥把车门关好,两辆小车缓缓地出门上街。

    傍晚,冯祥和小六子等人才姗姗到来。

    晚上,府中花团锦簇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祥和的氛围。刘小五小菲里里外外张罗着,从泰和调来的厨师就有三人之多。晚八点,宴会正式开始,分南北楼两桌,北楼安排在一楼会客厅内,南楼安排在楼上灵桃和灵棋住过的房间中。小菲上楼来请各位主人下楼就坐,刘文兴和郑清芬搀老夫人下楼。

    老夫人坐在上席首位,看了一眼站在屋中的满堂儿孙,仰天大笑:“呵呵,呵呵!来来来,都坐下来。”说着向刘文兴招招手。

    刘文兴笑吟吟地坐在老夫人左侧,郑清芬和叶碧菡挨次坐在老夫人右侧,刘总管坐在刘文兴左侧,重儿、世平、世冀坐在对面;次席入座的是世春世天灵枝灵枫灵桦刘小五冯祥。小菲小莲诗雨咏虹侍立一旁。而老胡老焦小六子孙掌柜耿师傅林厂长刘青刘林刘发印等都在南楼赐宴。

    刘文兴站起身,笑容洋溢在沧桑的脸上,他用比以往未有的宏亮的语声,作开场白:“今天,是刘府大喜的日子!因为世道动乱,造成多少人家母子离别啊,府上托祖上洪福,又团聚在一起了!来,大家端杯,为老人家健康长寿,干杯!”

    人们齐齐起立,向老夫人致意,叫娘的、叫妈的、叫奶奶的、叫老夫人的乱哄哄不绝于耳,老夫人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是朗朗笑着向两桌招招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刘文兴向大家挥挥手,见到大家坐下来,举杯向老夫人,动情道:

    “娘,不孝儿文兴敬您老一杯!”

    “不要这样说喽!”老夫人端起酒杯:“为娘老了,到了儿女惦记的时候了,之前啊,也怪娘刚愎,让儿担忧了,娘呢,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远离儿孙看日头啊!今后呢,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可是呢,我还是不想住在这府里边,我啊,傍晚看了看这小楼,说起豪华来,非是刘郎镇可比,但比起宽敞来,就与刘郎镇不可同日而语喽!再者呢,你们也是儿女成群了,一大家子人了,两下里出来进去的惹人烦不方便……”

    “看您老说的,娘,儿干了!”

    见刘文兴干了杯中酒,老夫人也抿了一口,放下杯,重复着刚才的话:“兴儿啊,我可不是跟儿客套啊,您给我安排个地儿吧!”说罢看了一眼刘总管。

    虽然是早已安排好的事儿了,刘文兴还是问道:“听从娘的意思,嗯,您看米店怎么样,那是咱们买卖中离府上最近的地方了。”

    “我也不知道是啥子地方,儿看着办吧。”

    “奶奶,孙儿跟您喝一杯!”重儿等老夫人话音一落,站起身,瓮声瓮气道。

    “哎哟,我的重儿啊,哦哦,喝!”老夫人向身高马大的重儿扬扬手中的酒杯,表示了一下,见重儿举杯满饮,颇有大男儿风范。

    “重儿,十七八了吧?”老夫人慈祥地端详着长孙。

    “奶奶,重儿十八了!”

    “哦!好啊,成大人了,好啊!”转对叶碧菡笑道:“碧菡啊!”

    “妈,碧菡敬您老人家一杯酒!”叶碧菡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老夫人,心中暗想,怎么没了以前对老夫人的敬畏和反感了呢?

    “啊,好啊,反正是表示表示,我啊,今天啊,来者不拒,呵呵!”抿了一口,老夫人接道:“碧菡啊,重儿可是到了成亲的时候喽!”

    “是啊,可是,重儿还上学呢,而且还得三年呢!”

    “社会变了啊,过去啊,十五六就娶亲了,现在呢,还上学呢,哼!对呀,上学就不能成家了吗?”

    “娘,这不是过去的私塾了,呵呵!”郑清芬笑罢,端起红酒:“娘,咱娘俩来一个呗!”

    “真是轮番轰炸啊,好好好!”

    世平世冀没等老夫人放下杯,就举杯站起来,齐声道:“奶奶,还有我俩呢!”

    老夫人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尚属光滑的脸上笑得多了几道皱纹。她放下杯,突然感慨起来:“兴儿啊,碧菡啊,当初你们成亲时,你们就力主举办全家宴,那是我还有些腻烦,可是,看今天啊,我感慨诸多啊,不仅想起了那场家宴。光阴如梭,如今少了不少熟人啊,陈掌柜、杜先生、文魁、李妈他们,不是不在了,就是留在了故里。可是啊,更让老身欢欣的是,添了这么多朝气蓬勃的孙子孙女们,老身高兴啊!儿啊,我看啊,只要老身不死,小日本的刀没压住脖子上,咱们就每年来他一次,不要如此奢华,就要这个气氛、这份团圆,好不好?!”

    “妈,好啊!”叶碧菡率先鼓掌,顿时掌声塞满客厅每个角落。

    叶碧菡等大家幸福劲头儿过后,端起杯,缓缓道:“斋哥,姐,我们敬四伯一个酒吧!”

    当着全家主要仆妇和三个孩子,老夫人和刘总管低下了头。叶碧菡见两人愣住了,把酒杯对二人复举了一下:“三年多来,多亏四伯在故里照料妈,也照料那个家了,对不对啊!”

    刘文兴郑清芬知道其中寓意,忙举杯向刘总管敬酒。刘总管缓缓抬起头,语调低沉颤抖:“老朽谢谢碧夫人了!谢谢学斋清夫人了!”说着,干了杯中酒,抹了一下嘴唇:“老朽这几年也是两世为人啊,无论什么缘由吧,这几年也是自负的我的一个噩梦啊!我刚还在想替自己辩护一下,可是,有什么好说的呢!”

    “四伯,过去的事儿了,算了吧!”刘文兴安慰道。

    “是啊,四伯,您也是为了娘啊!”郑清芬也道:“不然,以您的傲骨,怎会……”

    “就在昨晚,我突然想通了,家事永远小于国事啊!”刘总管突然苦笑一声:“啊,对了,如果昨晚我如若不来,恐怕,李经理冯祥他们会动粗吧——”说着大摇其头。

    “呵呵,四伯,我看他们谁敢,啊!”刘文兴用从未有过的调侃的语气回了一句,又用从未有过的滑稽的眼神看了冯祥一眼。

    “奶奶,我们也来敬酒!”灵枝带领次席的弟弟妹妹们也来凑热闹,却也打破了刚才尴尬气氛。

    接着就是孙掌柜耿师傅和林厂长。

    他们刚走完过场,南楼的老胡老焦领众位护院金刚太岁前来给老夫人敬酒,顿时,客厅里摩肩接踵唧唧喳喳,把团聚的祥和推向高潮。

    正是:满腹辛酸苦难事,留待团圆作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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