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撩动着人们的心，浮躁而郁闷。

    礼拜六的一个午后，教会女子中学里，随风摆动的垂柳下，长登上坐着灵枫灵桦。

    “四姐！小四儿！”灵桦尖叫一声推搡着仰天正看满目云朵不知想什么的灵枫：“你说句话好不好？！”

    灵枫没有动弹：“你想听什么？”

    “我不能跟个死鬼出来坐着吧？” 灵桦看了看一边看书的同学们，压低声音：“你不会又在想你的‘恩人’吧？！”

    灵枫无语。

    “姐，你总这样不行啊，这些日子，你书都念不下去了，哼，学校啊，非找到府上去不行！”

    “为什么？”灵枫懒懒地问了一句。

    “呵呵，你终于讲话了！”灵桦道：“为什么！你由班级第二快到倒第二喽！”

    “一个女孩子，学习好有什么用！”灵枫幽幽道。

    “你说，你的小脑袋里，是不是在想张顺望？”

    灵枫半天才说：“桦啊，我满脑子都是他。晚上做梦还好些，可是，大白天课堂里，哪儿哪都是他，我没办法了，没法活了！”

    灵桦摇摇头：“姐，你、你也太早了吧，你虚岁才十三啊，你，嘻嘻，你各个地方还没长全呢吧，嘻嘻！”

    灵枫悠忽做起身来，双手从头至膝一比划：“你看看，哪儿少了？！”

    “嘻嘻，呵呵！姐，你小小的孩儿，思春了吧？”灵桦歪着头，笑嘻嘻打量着小脸红红的灵枫：“我说你啊，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会想这个呢？韵华也这么想吗？”

    话语未落，韵华远远地打着招呼：“你们姐俩在这儿呢，让我好找！”

    灵桦站起身来，对韵华皱起眉头：“华姐，你劝劝吧，这么个小东西，想男人呢，丢人！你们聊吧，我回小学那院子啦，再见。”

    灵枫仍是没有说话，看着妹妹向小学部的月亮门走去。韵华坐下来，手搭在她的腿上：“我知道，你为什么梦里梦外魂不守舍，为什么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可是，你不想想，这怎么可能呢，灵枫，不要说他大你七岁之多，你的身份他的出身，霄壤之别啊！”

    “我知道，我也明白，我也没想那么远啊，我就是想见他。”灵枫突然拉住韵华的手：“陪我去找他好吗？！”

    韵华攥住她的手：“还想让人贩子抓走一回吗？再说了，去成衣厂那里，阿姨早晚知道，饶得了你吗？张顺望说不定会被府上赶走呢！”

    灵枫听着点点头，突然，看了韵华一眼，反抓住她的手：“妹妹，你不想奶奶吗，啊，想一回奶奶吧，她老人家不是很爱你们吗？！”

    韵华惊道：“灵枫，你神经了吗，我当然想奶奶了！”

    “还是的，你去看奶奶吧，啊，我陪你也行啊！”

    “哦！”韵华用力攥住她的手：“哼，你是拿我做幌子，看张顺望吧！”

    “是，怎么样！”灵枫嚯地站起身来：“我去打电话，让他来接你。”说着拉着韵华向学校门房跑去。

    正巧是张顺望接的电话。灵枫用拳捶了捶躁动不安的心，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话，就放下电话，红红的脸火烫火烫地令人心旌荡漾。她拉着韵华的手：“快，回宿舍，换衣服去，他一会儿就到。”

    两人回到宿舍，灵枫就打开衣箱，翻腾着自己的衣服，比量着每一件衣服，让韵华逐渐参谋。韵华笑指着换衣服的她：“你啊，好了，不是去出嫁！”

    半个多小时的光景，张顺望和刘发印乘黄包车来到学校，在学校门口见到早已焦急等待的她们。两人来到跟前，插拳施礼：

    “张顺望见过四小姐，李小姐！”

    “刘发印见过四小姐，李小姐！”

    张顺望施礼已毕，做个手势：“请上车，李大妈等你们呢！”

    韵华看了灵枫一眼，她的眼睛像是被磁铁吸附了的两根钉子，定定地看着张顺望的一举一动。韵华拉拉她的衣袖：“上车啊！”

    灵枫像个梦游的人，被韵华拉上车。两辆车子向前驶去，张顺望两人一旁小跑着紧紧跟着，一双眼睛警惕着两边的行人和车辆。只几分钟，灵枫叫住黄包车，令张顺望：

    “再叫两辆车吧，这样多累啊！”

    张顺望一笑：“谢谢四小姐，我这样跑惯了，没事，您瞧，拉车的不是比我还累吗？”

    “他们才是惯了呢！”灵枫掏出香帕递到张顺望手里：“这个天儿多热啊，人家是专挣这钱的，你怎么比的了呢，擦擦汗吧。发印，快叫车！”

    刘发印赶紧招手，只叫到了一辆，灵枫下车，来到韵华的车上。张顺望过来把帕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她的腿上，转身要走，灵枫叫住他：

    “你擦了汗的，我不要了，给你！”

    张顺望脸色羞红：“对不起，啊，不，谢谢，我待会儿给你买一块儿去。”

    三辆车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日用百货店前，张顺望下车，飞快就了店铺，不一会儿就手拿一方崭新的丝质手帕，来到灵枫面前：“凑合着用吧，比不上你的质量好！”说完，转身上车，四人这才向成衣厂而去。

    一到成衣厂，早已等候的李大妈耿师傅忙上前拉住她们的手：“四小姐，你好，老身有礼了！”

    “李奶奶您好啊！”灵枫连忙还礼。她知道，李大妈不是一般府上的人。

    “奶奶，韵华老想你了！”主仆礼过之后，韵华扑倒李大妈怀里，撒着娇。

    耿师傅笑着催促道：“四小姐，上楼吧。”

    二楼叶碧菡原来的碧清办公室，现在已是张顺望的经理室了，李大妈只在这里呆了半个月，就又搬回原来的经理室，其余两个府丁去了另一间客房，刘发印和张顺望宿在经理室的里间。

    张顺望忙着给两位小姐倒茶，随后，笑问：“李大妈，怎么招待您的宝贝孙女啊，你说话，我让他们去办！”

    李大妈转问灵枫：“四小姐，您想吃点啥啊！”

    灵枫甜甜一笑：“李奶奶，您问韵华吧，我就是陪她来的，沾光来的！”

    “四小姐，您玩笑了，这儿就是你家的啊！”李大妈笑了：“我听主子的。”

    灵枫的笑容更加甜美：“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您看着办吧！顺望大哥，陪我转转你的厂子门店吧，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这……”

    “这什么？”韵华看出了端倪，知道灵枫是嫌这儿不方便：“这是命令！”之后，忙给要说话的奶奶使了个眼色。

    灵枫站起身，向外走去。韵华忙推张顺望：“去吧，不然再丢了，你可担当不起哦！”

    看着张顺望不自然地跟了出去，韵华拉着奶奶的手：“奶奶，这可怎么办啊，四小姐看上张顺望了，她才多大啊，这要是让清夫人知道了，怎么说啊，这……”

    “噢！”李大妈回想着灵枫的眼神儿，想了想，摇摇头：“不是一个世上的人啊！该不该告诉清夫人呢？”

    灵枫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张顺望，站了下来：“张大哥，我很可怕吗？”

    张顺望走到她身侧：“四小姐，您怎么会可怕呢，您就是个小丫头儿吗！”

    “呵呵！”灵枫今天第一次笑了。

    张顺望看着像桃花一样的脸，不禁周身上下不得劲儿，不由地用手搔着自己的头皮。

    “后院是车间吧。”灵枫一笑，向后面走去。

    “嗯，分上下两层，好多工人呢。”张顺望在灵枫身后介绍着工艺流程。

    灵枫转到后面小楼的仓库，这里没有人，她转过身站定，看着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人：“张大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一来，我懒进茶饭，不思学习，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着灵枫火辣辣的眼神和赧红的桃腮，不禁心中一动，随着噗噗乱跳：“不，不知道啊！”说着转身就走。

    灵枫一把拉住他，搂住他的腰，幽然啼哭起来：“张大哥，我还想让你那样抱着啊！”

    张顺望扯开她的双手，咬咬牙：“别这样，你还是个孩子啊，而我呢，跟娘刚有了一个存身之处啊！”

    灵枫听后，转到他身前：“你的意思是，嫌我太小还是……怕砸了你们娘俩的饭碗？！”

    “灵枫小姐，都有！”张顺望定下心神，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你太小了，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还有，府上是不会像你一样，容纳我的，如果，府上知道了你的意思，你，还是你，而我，可能就会走人，你知道吗，你信吗？”

    灵枫低下头又点点头。片刻，抬头看着他：“我怎么办啊，啊，张大哥，我就是想你啊，我学、都上不下去了！”

    “我不该来刘府啊！”张顺望长叹一声。

    灵枫拉住他的手：“如果那样，我哪天早被人贩子卖到不知哪里去了，说不定，生不如死啊！我刘灵枫命中注定要受苦吗？你不来，我落入匪人之手，受苦；你来了，我堕入情网，受苦；你再走了，我的命也就随你而去，还是受苦啊！”

    张顺望手足无措无计可施，只得哄道：“灵枫小姐，眼下，你无论如何要好好长大，世事难料，说不定，多年之后，你会对现在的事，付之一笑；说不定，你会遇到好的姻缘，说不定我也早以成亲。所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长大！”

    “我明白了，”灵枫放开手：“你千万不要成亲，等我长大，顶多五年，你不才二十五吗，行吗？”

    张顺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他看看车间：“这里的人太多了，回办公室吧，李大妈等你呢。”说完，率先走出仓库。

    耿师傅找到后楼：“张经理，大家都等你们了。”

    “好好，四小姐就是想看看加工线吗，走，走！”

    这是张顺望来工厂后第一次这么大规模摆宴，没想到是这么无奈如此尴尬还有些许亢奋。

    某高校二楼的男宿舍里，重儿躺在床上，遥望着窗外夜幕里的群星，眼泪从眼角滚出，滴落在枕边，“灵枝，你在哪里啊——”他烦躁地起身，看了看熟睡的同学，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纹丝不动的树梢和眨着眼睛的星星，“灵枝，你在哪儿啊，没有你的存在，知道我是如何孤独吗，你是不是跟田守一好了呢？我该怎么办啊！”

    重儿回身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将半缸子凉白开，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灵枝，你在哪儿啊！我知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也不屑于明白我的心思，灵枝，我是喜欢你的！你走了，你跟姓田的好了，这个府上还有我存留的意义吗？你说，将来，啊，是不久的将来了，妈妈会将我怎么打发呢？都怪我啊，我还不如跟你一起去呢，大不了不就是个死吗，你都不怕，我到底怕什么呢！哼，他妈的田守一，不怪你，怪我自己啊，如果我跟她走，你算老几？！”

    重儿想到这里，摇摇头，举起拳头擂着自己的头颅，悔恨难当，懊悔不已。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忽然站定身形，嘴中频频嘟囔着一个名字：灵枫、灵枫……

    六月，热浪席卷着津门，街上到处都是光着膀子拉车、吆喝和乞讨的穷苦人们，他们又一次挣扎在战争与酷热的生死线上。

    望着头颈水淋淋的车夫，车上的两个男孩子相互看看，摇摇头。车子到了碧清成衣厂，两人下车，跟门卫打着招呼：“张经理在吗？”

    门卫仔细看了看，笑道：“是四小姐，李小姐吧，哈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废话少来，张经理在吗？”灵枫生气的语气让人听了就是实足的温柔。

    “在、在、在。”

    两人挎着胳膊，风摆柳似地进门上楼，两个门卫看着后影：“嗨，才十几岁啊，就这么美啊，还，还一对儿呢，嘻嘻！”

    张顺望瞪着两人半天：“是你们啊，怎么？”

    “嘻嘻嘻！”两人相视一笑，脱下男同学的条格衫，摘下凉帽：“张大哥，是我们啊！”

    “啊，哈哈！”张顺望笑罢，点指着两人：“学乖了，啊，好。不过，你们怎么又跑出来了？”

    灵枫低头摆弄着手指，无语。韵华过来对张顺望扮个鬼脸儿：“哼，呸！我找奶奶去了！”

    韵华来到门对过儿的办公室，敲敲门，等里面回应后，推门进去：“奶奶，爷爷，韵华又回来看您来了！”

    甜甜的娇滴滴的问候让李大妈，耿师傅也是欣喜不已：“哈哈，小宝贝儿，一个月就两趟喽，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儿啊，一放假，就回府跟你们那帮小姐们玩儿，我们要想看你，还得去府上，这是？”

    韵华低头，瞬间跑上前，拉住李大妈的手：“奶奶，我就是想来看您吗！不过，顺便陪四小姐来的。”

    “顺便，四小姐！”李大妈跟耿师傅眼色一对：看来，问题严重了！“四小姐人呢？”

    韵华见奶奶他们有些惊异似地：“在经理室呢，奶奶，您干啥？”

    “没什么，我找顺望有事儿。”李大妈放开韵华向外走。

    韵华小嘴儿一撇：“嘻嘻，奶奶，有什么大事儿啊，人家说话呢，我都知道出来躲躲，哼！”

    李大妈没理会孙女儿，来到经理室，敲敲门：“张经理！”

    韵华从经理室一出去，灵枫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张顺望：“大哥哥，怎么办啊，我这学，没法上了！”

    张顺望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冲动，这冲动伴着些许不解和愤愤：“四小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好好长大，这才一个月啊，怎么？”

    “一个月，36天了！”灵枫这次倒是不像上次那样激动地扑过去：“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张顺望看着灵枫变瘦削的芙蓉脸，两朵泪花挂在睫毛，两腮两道儿泪痕，嘴角也含着泪珠：“你必须好好长大啊，否则，我就得滚出刘府，你想的一切，都无从谈起啊，灵枫！”

    “你叫我灵枫！”灵枫双手同时抹了一把泪脸，声音颤抖着：“大哥，你叫我灵枫，哈，再叫一个！”

    张顺望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小姐的名讳：“灵枫，顺望不是傻子，也正因为如此，才不敢做出僭越之事啊。”

    刘灵枫有些愤愤：“怎么，你认为灵枫是在做僭越之事吗？”

    张顺望自知语误：“啊，不，我是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摇摇头，刚要说话，听见门外李大妈叫自己，忙示意灵枫坐下，清了清嗓子：“李大妈请进！”

    李大妈推门进来，看了看张顺望，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灵枫，展开愁容：“四小姐来了，老身有礼了。哦，这不是，快中午了，四小姐示下饭菜，我好去准备。啊，对了，张经理，刚才刘队长来电话，说我们的苏州客户已到了泰和酒店，让你过去一下，你看这……”

    张顺望明白，忙点点头，对灵枫一抱拳：“四小姐，我还有公干，失陪了！”又对李大妈歉意的一笑：“就请李大妈好好招待四小姐吧，我走了！”

    望着张顺望走向门口，李大妈低头对漠然的灵枫一笑：“我给张经理准备一下文件去，您稍等。”

    李大妈哪里是拿什么文件，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对韵华道：“张经理有事儿去泰和了，你去陪陪四小姐，啊，去里屋冲个澡吧，我去准备午饭。”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毛巾，递给韵华。

    韵华不知就里，蹦蹦跳跳来到经理室：“嗨，真是不巧，这大块头走了。好了，别发愣了，喏！”她扬扬手中的毛巾：“瞧你那小脸，我们去洗洗！”

    灵枫无奈地被韵华拉起来，她也觉得心头火涌动，周身燥热得好不难受，就跟韵华进了里间，拴好门。

    这里原来就是叶碧菡的浴室，非常女人化，美观温馨而洁净。自从张顺望住进来，他没让人乱进过，也只有李大妈夫妇和自己用过，每次用过之后都仔细用心地清洗，谁知道叶碧菡什么时候兴致所至，来到碧清，而且还要用一回呢！

    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把自己很快变成天使，在清清如泉的温水沐浴下，如两支雨中的芙蕖，美妙不可言喻。

    “嗨！”

    韵华一抹脸，看着水流儿里貌若仙子发如墨染肤如凝脂的灵枫，眉头皱起：“怎么了，灵枫？”

    “李大妈故意让大哥走的。”

    “大哥？呵，张经理吧。”韵华感觉出灵枫的变化：“怎么是奶奶让他走的？”

    灵枫没有回答。她草草洗毕，擦干身子，穿上衣服。韵华忙匆匆跟着，把自己武装好，两人来到外屋。灵枫坐在沙发上：“去叫你奶奶过来，我有话说。”

    韵华见灵枫神情冷漠，不敢多问，连忙出去了。

    李大妈站在灵枫跟前，看着她，等她示下。

    “你告诉张顺望四个字，不要娶妻！”灵枫说完，站起身：“我走了！”

    李大妈一愣，知道这次得罪了四小姐，她知道这时的小女孩儿是如何的敏感，连忙挽留：“吃了饭再回学校吗！”

    “李奶奶，我一刻也不愿多呆，请原谅。”说着，眼圈微红，赶忙转身向外走去。

    “谢谢四小姐还叫我一声奶奶。”李大妈说着，抄起沙发上的男同学的外衣，追进走廊，喊了一声：“韵华，发印！”

    韵华刘发印应声而出，李大妈指着走向楼梯口的灵枫：“四小姐要回学校，发印，快找人去送！”

    “知道了！”刘发印跑向楼梯口。

    “奶奶，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快走吧。”说着，把男孩儿的衣服递给韵华。看着他们下了楼梯，口中长长地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她返回到经理室，给孙掌柜挂了电话：见到张顺望后让他立即返回，就说，麻烦走了！

    此时的张顺望跟孙掌柜坐在他的经理室，摆好几个小菜，刚刚倒上酒，伙计就叫电话，孙掌柜接了，转告张顺望：“说让你马上回去，还说，麻烦走了。什么麻烦啊？”

    张顺望先盛叹了一声，后惨然一笑：“没事儿，我们抓紧喝两杯吧，一会儿还得回去呢！”

    成衣厂经理室的里间，张顺望躺在凉席上，耳边回响着刚才李大妈的声音：四小姐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只有四个字：不要娶妻！他双手枕在头下，思忖着：四小姐是下定决心了，只不过是恢复了理智，看来，不会再如此密切地找自己来了，而是让他等！不知这个‘等’是多少年，是什么结果。

    津门二中，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林荫道两排长椅上，刘世平和刘世冀李世祥对面而坐。

    “这个刘灵枝啊，嗨，说走还就真走了，真是个假小子啊！”

    李世祥听罢刘世平的话，则摇摇头：“真乃巾帼须眉啊，好在，三姐比我们大啊，不然，世祥汗颜啊！”

    “有什么可汗颜的，哼！”刘世冀翻了一下眼皮。

    “我不比二位公子哥啊，世祥一身武艺，在国家用人之时，却在这儿读劳什子‘圣贤书’！”

    刘世平拍了拍长椅：“爸也怪了，怎么就让三个姐姐学武呢，我们两个大男人倒手无缚鸡之力，哈哈！我真想、真想……”

    “想啥？”刘世冀瓮声瓮气地问。

    “真想来根儿烟！”

    李世祥大笑：“哈哈！”

    刘世冀瞪大眼睛：“你有吗，哼，有的话，我陪你。”

    刘世平摇摇头。突然问：“世冀，你四妹有些不对头喂，发现了吗？”

    刘世冀瞪了刘世平一眼：“你是嫌世界太平还是……”

    “我可不是胡说啊，四个礼拜了，我注意到灵枫总是苶呆呆的。世冀，我敢打赌，灵枫这小妮子肯定有事儿，不信，我们去找韵华问问去。”

    “扯淡，你是想找韵华吧，问问，哼，那就是借口喽，你什么玩意儿！”

    刘世平大怒，看了一眼李世祥：“刘世冀，你混蛋！”

    李世祥连忙摆手：“两位公子爷，消停一会儿行不行啊？”

    刘世平：“世祥，你发现灵枫有异样没有？”

    刘世冀也死定定看着李世祥。

    “二公子不愧是情场高手啊！但是，不是世祥看出来的，我问过韵华的。”

    刘世冀：“什么意思？”

    “韵华吞吞吐吐地也不跟我说清楚。但是，我清楚了，这里面的关键人物是张……”

    刘世平一拍脑门：“噢！张顺望，英雄救美的张顺望！”

    燠热的室温让人窒息，重儿穿上一件汗衫，拉门走出宿舍。

    室友甲向室友乙笑笑：“看到没有，又失魂落魄喽！”

    “哼，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乱伦的东西！”

    “是奇怪了啊，打刘灵枝一走，世显就总在梦中呼唤灵枝的名字，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灵枝不是他妹妹吗？”

    室友乙撇撇嘴：“这年头，谁说清了啊，大府上人家，乱得很嘞！”

    “府上跟刘府差不多，你是不是深有感触啊，啊，哈哈！”

    “你放屁，这不是说刘世显呢吗？”

    室友甲摇摇头：“刘世显就是个虫儿啊，也是个木头啊，他就没看清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吗？”

    “你他妈是不是想坏我的好事？！”

    室友甲不屑一顾地看了看室友乙：“若是换我，还有一说，就你，哼，姥姥！”

    室友乙拍床起身：“怎么，你冒什么坏水儿，你可是有婚书在身的大家公子，就是你王八蛋想她了，你老子干吗？”

    室友甲笑了，示意室友坐下：“瞧你那德行，老子只不过是提醒你而已。那桑梓晨不是一般的小姐，就你府上，哼，自取其辱啊！若是真想自取其辱的话呢，你早些下手啊，不然，她会成为刘灵枝第二哟！”

    重儿蹒蹒跚跚地来到外面，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校园一角的小树林，捡了一个阴凉处，坐在一大块凉爽爽的石头上。他眯起眼睛，看着林中一片叶子，从它的形状到颜色到叶脉，看到是那样的仔细和清晰，然而，脑子中只是有一个人影。

    “世显同学，你好！”

    一声甜甜的问候来自耳边。重儿听起来像是很遥远，他慢慢扭过头来，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似乎想了想：“你是，桑……”

    “梓晨！”来人扭动了一下腰肢：“不错，你还能记得我姓桑！”

    重儿把目光拉回在刚才的位置，眼睛旋转着，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片叶子。

    桑梓晨转到他的视线里，故意顺着他的视线想斜上胡乱地扫了一眼，笑嘻嘻地问道：“树梢上有仙女吗？”

    重儿的目光被截放在她的身上。她身穿黄色丝质西服裙，腰间有一条淡绿色腰带，一双粉色的皮凉鞋穿在一双秀腿下。桑梓晨见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蹲下身子：“喂，没见过吗？看看我的脸，是你的同学桑梓晨吗？”

    重儿没有把目光挪开，看了两眼，忽然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不无惊异地吐出一口气：“嗨！看清了。唉？你怎么这么像灵枝啊？”

    刘灵枝和桑梓晨同属鹅蛋脸儿脸型，五官无有相像之处，班上的同学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但是，桑梓晨较白，眉毛略粗些，头发是典型的中国青年学生那种西式卷穗发型。而刘灵枝皮肤略黑，眉毛略细长，头发是松松懒懒的长发，用一根丝带随便在某个位置一束而已。

    桑梓晨对重儿一笑：“我是桑梓晨啊，不要看着谁都像你家灵枝啊！我不就是把发型变了变吗，这样不错啊，每天梳妆的时间缩短不少啊！”

    “我家……灵枝？”重儿重复着，想着她的卷发哪里去了呢？心中不免连连悸动：“不，他是我妹妹！”

    桑梓晨嘴角一扬：“呵呵，知道，梓晨说她是你姐姐了吗？”她说着，扭身坐在重儿身侧：“世显，这些日子你是怎么了，上课总是痴呆发愣，你是老师叫起来最多的人；下了课，也总是恍恍惚惚地到处溜达，有时，竟会在阳光下踱步！世显，跟梓晨说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我，你让人好心疼的！”她说着，低下头，摆弄着腰间腰带的结。

    重儿没有回答，他能怎么回答呢？有谁知道他爱着灵枝，他能告诉谁灵枝不是他的亲妹妹，抑或自己是寄人篱下？

    桑梓晨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用肘轻轻碰触了他一下：“跟我说说心里话吗。”

    重儿忽然冒出一句：“潇湘馆里寄篱下，麦城荒郊被缚时。”

    桑梓晨重复了一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世显，你说的什么意思啊？！”

    重儿苦笑道：“啊！没什么，就是人背时的时候呗。”

    桑梓晨摇摇头：“黛玉跟关羽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关羽，是关平！”重儿扭头看着她：“快上课了，你去吧。”

    “你呢？”

    “我怕热，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我陪你！”说着，她伸出白皙的手臂挽住重儿。

    肌肤碰触的刹那，重儿一动，心头鹿撞。桑梓晨的心也在撞击着胸脯，她倒在他的臂上，合上了迷人的双眸。重儿有生来第一次与异性亲密接触，羞惭难当，另一只手哆嗦着用力掰开她的手，往一旁挪了挪。

    “世显，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障碍？”桑梓晨羞得粉腮着红：“我看的出，你跟灵枝的关系不像是兄妹啊。世显，你都十八岁了，到了寻觅红颜的时候了，可是，这世上不止是你府上有小女儿啊，你不会有恋妹情结吧，嗯，没准儿，大家公子这事儿不多，大家闺秀这事儿可是不少啊！”

    重儿一听，内心泛起黄连之苦：“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我还不知道吗，灵枝就是我的妹妹啊，我还不知道世上还有好女孩吗？” 重儿叹了一声：“我是不是很——笨。”

    “嗯，是笨。”桑梓晨的语声语气温柔到了极致。

    “对了，你怎么把头发……”

    “这样省时省事啊，不是吗？”桑梓晨把身后的长发捋到胸前，拿起马尾向他摆动着：“像你妹妹吗？”

    重儿这才用心智看了一眼：“哦，不光是头发变了，你的眉也长了啊。”重儿大笑了一声：“哈哈，你是怎么让脸色变深了呢？倒是像极了灵枝。”

    “是吗。”桑梓晨欺身过来：“喜欢吗？”

    “不！”重儿的话出乎他的意料：“还是以前的你好看，白白的皮肤，微黄的卷发，多美啊！”

    “讨厌！”桑梓晨暗暗骂了一声，转而娇滴滴道：“你不就是喜欢灵枝吗？！”

    “他是我妹妹啊，梓晨，真的，原来的你更美！”

    “哼！”桑梓晨发起怒来，都那么娇滴滴：“你知道，我那头发弄了多长时间啊，在你看来，还不如以前了？！”

    重儿一摸头：“是啊，你为什么把它拉直啊？”

    “我，”桑梓晨用力道：“我不是像灵枝吗？”

    重儿恍然，摸头的手变拳，捶了两下：“我、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桑梓晨。”

    桑梓晨低低道：“知道了。”

    重儿原地转了一个圈，脑海里飞转着。突然他抓起桑梓晨的手：“梓晨，我……”

    桑梓晨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心中慌乱：“你怎么了？”

    重儿拉着她向林外走去：“我们上课去！”

    桑梓晨站在原地：“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今天我的话，告诉你，你同室的就有两个在追求梓晨呢！”

    重儿点点头：“略有耳闻。”

    “哦，这个你倒是‘略有耳闻’哟，哼！”

    “好了，上课去吧，不早了。”

    桑梓晨轻轻一笑：“你是怕别人看见吧，告诉你，灵枝是看不见的！好了，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回。”

    正是：披红挂绿人来往，爱恨情仇事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