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梦瑶还独自在学校的花园里徘徊着，感叹着，高中几年的学习

    生涯很快就要结束了。高考冲刺阶段的心情乱极了，各科成绩都在下降，连很

    拿手的语文，月考也很不理想，不该错的都错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 难道

    真的是为了他吗 ? 别人都说他四十几岁的人了，老了，真的老了吗？四十乃不

    惑之年，五十知天命，他不老，应该是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年龄。她这样告

    慰自己。

    晓啸自从遭遇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煎熬后，两眼明显地凹了下去。别人说他

    不修边幅，甚至有点邋遢。不修边幅没什么，大凡文人雅士都有这样的陋习，

    改改就是了，别人说他老，只是头上多长了几根白发而已，这是脑力劳动者的

    特征啊！

    梦瑶才多大？刚进入成年人行列，乃豆蔻年华，她爸妈视女儿为掌上明珠，

    总希望她能考个一流的大学，光宗耀祖，不允许她的思想开小差。可是，她这

    段时间却总是寝不安席，脑子乱嗡嗡的，总想往他那儿跑，总希望他出现在课

    堂里，一天见不到就心慌，有时竟用散步的方式走近他房前，愣在他的窗下也

    不敢敲门。

    “我这是怎么啦？”她这样问过自己好几遍。

    难道只有三生石上的细语缠绵才能打开这心结，走出暂时还不属于二人伊

    甸园的天地 ? 多情总被多情误，她诡秘的行踪已引起身边很多人的注意，说三

    道四的不少。

    “你知道我们师母是怎么死的吗 ?”青莲说。

    “师母虽然漂亮，却总是自怨自艾，怨八字命运不好，爹妈没钱让她上中

    学，上大学。读不懂老师缱绻的眼神。”秋瑾说。

    “谁叫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围着老师就像一群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把他陪师母的时间占用了，双休日也待在学校不能回家。”雅安说。

    “根源在梦瑶，她总是发些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等这些掀情的诗句给老师。让师母看到了，正因为师母看不懂才更加怀疑。”

    青莲非常惋惜地说。

    “都是梦瑶惹的祸，她还蒙在鼓里，师母尸骨未寒，她还这样恬不知耻，

    把我们好姐妹的脸都丢尽了，也该是提醒提醒她的时候了。”她们仨这样议论着。

    青莲总想单独找她聊聊，而她是个直性子，见了面就把话说了，哪还能坐

    得下聊。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为何要给老师再添苦恼？”青莲偶然碰上梦瑶，

    就这样劈头盖脸质问道。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一切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梦瑶毫不羞赧地

    反驳道。

    “如果你还是原来的梦瑶，纯洁的、善良的、矜持的、无瑕的梦瑶就不要

    陷入畸恋的深渊而不能自拔。”青莲愤懑地说。

    梦瑶无语，她只觉得自己诡秘的行踪已被很多同学和老师发现，她也曾暗

    暗下决心不再去打扰老师， 然而多少次在校园溜达，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又朝

    那个方向去了。这几天强忍着，就像生病似的怪难受，为什么要剥夺自己爱的

    权力？

    她踽踽独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晓啸房前，月儿投下缕缕银辉射在窗前的

    那棵小树上，树影婆娑，她伫立窗下静听花开的声音。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因为有阳光雨露的滋润。她正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需要春天的温暖，才能绽放最美的人生。梦瑶这样幽思着。

    伫立窗下，她心神不宁，以什么为由进去呢？大前天的作文已发下来了，

    眉批 : 似乎有点堆砌词语。尾批 : 受《梁祝》《白蛇传》《西厢记》等这些戏

    剧小说影响，诉说凄婉之情，列举旷世才情，又一个小琼瑶。

    原来老师还是看好这篇作文的，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糟，她不禁一阵莞尔。

    心头像发了烧似的，脸上泛起红晕。

    她没有了怯懦，轻轻地敲了敲门 :

    “老师，在吗？”这一声“在吗？”隐含多少怨艾，又隐含多少不舍。

    一个非常美丽漂亮的同学坐在晓啸前排，突然反过脸问 :“晓啸，我像李

    谷一阿姨小时候吗？”

    “不像，倒有点像容嬷嬷小时候。”晓啸回答道。

    那女同学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再也不吱声了。这是上小学六年级时候的事了。

    后来，那个女同学因家穷缴不起学费没再上初中，去了很远的地方进了个

    黑工厂当童工。再后来阴差阳错竟成了晓啸的妻子。是她真像李谷一那样青春

    漂亮，还是大学期间得到她无私的援助而让他感恩，非她不娶 ?

    谁知，鸳鸯蝴蝶好景不长，这是一种怎样的凄怆啊！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生

    离死别更痛苦，更悲催？他常常躺在床上回忆以前的日子，胸窝总是疼的，漫

    漫长夜多少次被梦儿惊醒。

    这个下午，晓啸一直没出门，他不想出门，这样闷在屋子里想想心事，让

    心儿慢慢凉，让泪水慢慢流，这是一种最好的释放。

    天黑了，精神好多了，突然有种饥饿的感觉，他拧亮电灯，正准备出门。

    “咚咚咚！”有人敲门。“谁 ?”“我啊，老师！”

    “哦，梦瑶！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晓啸轻声地说。

    吱一声， 门开了，梦瑶几天没见到老师， 她分明看到了老师眼里噙着泪水，

    老师又在想师母了。她心一疼禁不住也掉下几滴泪水。

    “给你的房间带来一点春天的气息吧！”说完她调皮地把掖着的一朵茉莉

    花顺手插到了单桌上的茶杯里。

    “还有一朵玫瑰就不给你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我不想把玫瑰之香氤

    氲指缝，醉人的芬芳会扰人的，睡不着觉……”梦瑶没完没了地说。

    “哪来这么多哲学语言？”晓啸笑笑说。

    很长时间没看到老师的笑容了，她觉得能用自己的真诚打动老师，给老师

    一点微笑是她最大的奢求。她站在单桌旁愣了会儿，又把视线转上那沓作文本

    了，她想看看这次作文老师是怎样点评的，打了多少分。她找到自己的本子翻

    了翻说 :

    “这篇作文我是下过功夫的，修改了好几遍。”

    晓啸哼了哼没作声。

    “这几天气晕我了，青莲说我打扰了老师你正常的作息时间，害得老师你

    没精力上课，也影响了大家的功课，警告我要自重！”

    “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你也这么说 ? 不来就不来，我走。”梦瑶立刻转身就走。

    “看你孩子气的，我随便说说的你就当真了。”晓啸去拉她的手。

    梦瑶顺从地让晓啸拉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晓啸紧紧握住不敢松开，似乎

    松开了她就会跑，再也不会回来。梦瑶的手被他紧紧攥住，顿时感到有一股电

    流从掌心通过。脸上泛起红晕，心跳加快。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

    这样的感觉呀！这是人生的第一次。

    人生有多少个第一次啊，记得第一次妈妈带她去幼儿园看阿姨，园里那么

    多琳琅满目的玩具，她很喜欢跳跳马，蹦蹦床，很想去摸摸，去蹦蹦。妈妈却

    说 :“这是给幼儿园小朋友玩的，你还不是这里的幼儿。”

    “我也要上学嘛！妈妈！妈妈！”妈妈在她脸上亲了几下说 :“乖，好孩子，

    别闹，明年就送你上幼儿园，你可要听话呀！”

    “我听话，我一定听话，我是妈妈的乖孩子嘛！”说完她扑进了妈妈怀里。

    记得第一次进城，街道上车水马龙，帅哥美女如云，妈妈遇见一个同事领

    着个男孩子，要她叫声帅哥哥，她头一扬，就是不叫，那种幼稚，执拗让妈妈

    好一阵尴尬，难堪。她却一直乐着在旁玩手中的玩具。

    后来慢慢地长大，也渐渐懂得了人世间的交情。到了十八岁的年龄，她已具备了成年人所具备的一切，有了独立的思考能力，她懂得人世间的干戈扰攘，

    爱恨情长。她在流逝的时光里审视生活，她喜欢看小说，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

    “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的生死之恋常常扰得她夜不能寐，常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

    伊消得人憔悴。”的惴惴情愫。

    她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天空云水激荡，她已懂得男女私情，心中蕴藏着一

    份羞怯的爱，她可以为这份爱赴汤蹈火，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今夜星光灿烂，她觉得晓啸拉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拽着了她跳得很厉害

    的心。她顺从他，她扭转婵娟的身子就要扑进他的怀里。晓啸轻轻一拢，她长

    长的睫毛碰到了他的嘴唇，柔柔的，暖暖的气息，她全身心地投入，全身心地

    配合。一个已结过婚、恋过爱的男人知道怎样逗女人喜欢，逗女人开心。此刻，

    他不能没有她，她就是曾经那个“她”，那么温柔，那么缠绵，那么小鸟依人，

    那么令人窒息，那么令人死去活来，这种感觉在他心里翻江倒海。

    “你是个文化人，有才，有魅力，外边一定有好女人。”这嘤嘤软语，充

    斥于耳，晓啸突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黯然失色。

    “谁？外面有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惊醒了正陶醉在二人世界的

    梦瑶。梦瑶紧张起来。

    “瑶瑶，刚才我看到她了，就在窗外。”

    “怎么可能？人死化成泥。”梦瑶说。

    “不瞒你说，这些晚上老看到她站在窗前，就像在窥探我什么似的。只要

    我开口说话，她就一溜烟跑了。”晓啸忽然明白什么似的。

    他心跳加快，血液沸腾， 无法面对现实，他更舍不得驱赶她，他捧着她

    尚未成熟的小脸蛋看了又看——一朵瑰丽绚烂的花朵，开得这么美，这么鲜艳，

    身为精心培养祖国花朵的园丁，不去呵护她，培养她，还乘狂风暴雨之危，去

    糟蹋她，蹂躏她，配作园丁吗？她才十八岁，晓啸你可以做她的父亲啊！

    再也不能这样了， 晓啸轻轻地推开了她。梦瑶望着他，眼里饱含着晶莹

    的泪珠，心中暗想，难道这就是爱，亘古不变的爱？这种爱需要投入？需要付

    出？付出了可以不要回报？无论别人怎么说都要坚持？

    晓啸不再说话，就这样他们对视着、沉默着，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开口。

    良久，晓啸才吁了口气，把梦瑶又拉到自己跟前，他揽住了她，她娇小的身子

    贴到了他胸前，她聪慧的头埋进了他的臂弯。那个她已经走了，到了三生石上

    再也不会回来。他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他不再轻视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年轻

    得不得了，才二十岁。

    梦瑶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眼睛里流露着对幸福的憧憬和渴望，她深情地凝

    视苍穹，月儿已悄悄升上天顶。

    “多美的夜晚啊！”她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

    习习晚风轻轻摇曳着窗前的那棵小树，发出动听的声音。“多美的摇篮曲

    啊！”她嗫嚅着。这世界太美了，美得令人窒息，她微闭上双眼，默默地体会着美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