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瑶的妈妈尹美玉已过不惑之年，还保持着年轻时婀娜多姿的身段。

    年轻时，她的确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纯净。她能歌善舞，每当她一展歌

    喉时，就有一大群年轻小伙向她投来倾慕的眼神。后来，一个既会吹笛子、

    又会拉二胡的年轻小伙闯进了她的生活，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梦瑶的爹——

    梦南柯。

    那时初中毕业就堪称知识分子了，梦南柯初中毕业又上了一年半高中，就

    遇上了“罢课闹革命”，便回到了家乡。

    梦南柯有知识有才华又会乐器，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围在他身边转，而尹美

    玉竟以美丽的歌喉博得了他的心。

    她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 :

    我家的表叔 , 数不清，

    没有大事 , 不登门。

    虽说是，

    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

    都有一颗 , 红亮的心。

    这是京剧样板戏《红灯记》 李铁梅《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的唱段。那时，

    每个大队都有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每当演出时，尹美玉都要唱上这一段。

    梦南柯的京胡拉得好，便自然成了她最默契的搭档，这样日久生情，梦南柯就

    请人做媒，与她结了婚，一年后生下了梦瑶。

    在封建思想非常严重的农村，凡没有生男孩子的都叫半边蔸老，村子里的

    人发生口角时会骂“你这个没肝没肺的半边蔸老”这样令人伤心的话。所以大

    凡第一胎生个女孩的，都要千方百计躲也要躲个男孩才善罢甘休。乡政府也奈

    何不了他们什么，只是罚点钱而已。而梦南柯却例外，他是个民办教师，如果

    不实行计划生育就要受到处分，甚至被解雇。那时，办独生子女证也分任务，

    他是教师，有工作，他所在村干部以他的工作为要挟，再三动员他办独生子女

    证。在万般无奈之下他不仅办了独生子女证，还做了节育手术。

    从此，梦南柯心里很不平衡，常说些对政策不满的话。每当不开心时就拿

    老婆做出气筒，说老婆肚子不争气，偏偏生了个女娃，断了他梦家的烟火。

    为这事，夫妻俩经常闹得十天半月互不理睬。

    梦南柯这些年双休日也懒得回家。尹美玉常常生着闷气，自言自语地发泄

    对丈夫的不满。

    梦瑶从小听父母的话，学习用功，从小学到高中，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女儿上高中后，尹美玉对女儿更是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每次回家，

    总是嘘寒问暖 :

    “瑶瑶，饿了吗，想吃什么？妈给你下厨。”

    这次高考回到家，尹美玉看到女儿明显瘦了，憔悴了，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不仅给她弄了很多好吃的，还特别关心她高考考得咋样。面对母亲的追问，她

    不知怎样回答。在母亲面前她不能扯谎，心里有不满的情绪也不能向母亲发泄，

    而且还要巧妙地避开母亲过多的唠叨、追问，用孩子气的温柔、孝敬让母亲开

    心，转移话题。

    梦瑶一个劲地叫 :“妈妈呀，妈妈，我肚子好饿，好饿，我要吃吃吃！”

    尹美玉一听到女儿说饿了，要吃这吃那，就闭上嘴忙进厨房把家里最好吃

    的弄上桌，看着女儿大口大口地吃，比吃在自己肚子里还香，还有味。

    女儿饭还没吃完，尹美玉又提起考试的事 :“瑶瑶，这次考试考得好吧！

    能考到哪个名牌大学？若能考上清华、北大，有出息了，将来找一个高富帅的

    男朋友多好啊！你觉得妈说得对吗？”

    “嗯、嗯、嗯，哦、哦、哦。”梦瑶哼哈答应着，掩盖着自己的心虚。

    她高考考得不如人愿，她跟晓啸非常隐晦的缘分，如果都让母亲知道了，

    母亲还能活吗？梦瑶这样想。

    回到家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是面对母亲的唠叨。这么久没见到

    秋瑾、雅安、青莲她们几个了，她们在干吗 ? 还有晓啸，工作怎样，学校领导

    对他印象如何，还那么器重他吗？

    她的家乡处在交通闭塞，通讯十分落后的大山里，连电话也要到一个很远

    的电话亭去打，还不一定接得通。 在这百无聊赖时，她想到了最原始的通讯

    方式——写信，很多年没写信了，连写信的格式几乎忘记了，想了好一会儿才

    记起。于是她这样写道 :

    亲爱的 :

    也许你不曾知道，从离开你那天到现在，想要亲近你的欲望就似灿烂的花

    儿在我心头绽放。你独有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着我，在那些日子，让我不由自

    主地总要往你小屋子里走。作为你的学生，我又是如此的胆怯，不能光明正大，

    我每迈出这一步，就好像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令我十分羞辱。

    也许你不会相信，自从师母离你而去，我就格外心疼你、怜悯你，对你就

    有种默默地牵挂。有一根红丝带在牵引我向你靠近。有时我会窃喜，是不是命

    中注定要让我遇上你，有时我又会黯然，为何相识总是简单相爱太难。你总是

    那样自卑，那样无视自己的存在。把我对你的一厢情愿看作过家家。当我鼓起

    勇气想要亲近你时，你还是彷徨害怕。

    每天最能让我欣喜的就是不管走在校园的哪一个角落，都能遇到你，期待

    与你相遇成为了一种习惯。有时候，遇不到你，真想哭，哭成一个泪人，以解

    相思之苦。有时候你与你的领导同事并排从我眼前走过，我真想上前去轻轻地

    叫一声你，看你微笑的样子，听你说话的声音。怎奈胆小的我，最多只是紧紧

    跟在你们的身后，想象自己也是站在你身边的一员，也感到非常荣幸，对你，

    大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深情厚谊。

    亲爱的，你年龄是大了点，身体也差了点，收入也很微薄，也许你累了，

    怕了，想要逃了。我只想轻轻地告诉你一声，不要与自己过不去，只要你以后

    每天按时走在通往教室的小路上，有一天我会突然出现在你身旁义无反顾地投

    进你的怀抱，不会因时空的阻隔而淡薄我对你的思念。

    亲爱的，你从不孤单。因为有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你。这个人就是梦瑶。

    ——你的瑶

    又一个不眠之夜

    写完这封信，她似乎解下了心头的舟缆，有种说不出的放松感。面对这一

    行行还散发着体温的文字，她又是那样百般无奈，这年代还有谁写信，信发出

    去他能收到吗？

    管它呢，既然木已成舟，还犹豫什么？于是，第二天就从当地邮局把信发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梦瑶在家耐心等待晓啸的回信，这漫长的等待度日如年，

    每到日落西山时，她的心就沉下去了，无名的烦恼令她茶饭不思。

    “瑶瑶，吃晚饭啦！看你这些天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什么事瞒着妈吗？有

    什么千万别有见不得人的男女私情。无情的事实会让人丢尽脸的。”尹美玉这

    样跟女儿说。

    “妈你说到哪儿去了，哪能呢！回家这么久了，我想去学校走走，查查高

    考成绩咋样！”

    “放暑假了，学校里还有谁？去了当天又不能回家，我不放心你去，你就

    安心在家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吧！别去，别去！母亲的目光是那样犀利，态度

    是那样坚决。

    父亲的事已让母亲非常难过了，梦瑶再也不能让母亲为了她的事而难过。

    母亲不同意她去就不去呗！就这样她整天待在与外界隔绝的大山里。

    这样漫长的等待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一张通知书不仅没

    给她全家带来喜悦、幸福，反而让梦瑶的爸妈之间矛盾更加升级。

    “自女儿上高中后，你这个做父亲的尽了多少责任？管过她的生活，问过

    她的学习没？梦南柯，你看看，你睁眼看看吧！这就是你女儿的清华大学、北

    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尹美玉越说越激动，说完，把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往他跟前一甩便冲进自己的卧室生起了闷气。

    梦南柯看到老伴如此这般对他，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年他的确没尽到

    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也没尽到做父亲的义务。从没关心过问过女儿的学习、生

    活。总认为女儿天资聪颖、学习力超人，非常争气，没必要过问，按平时的成

    绩也不会考个二、三流大学。

    当梦南柯睁开眼望着那个录取通知书时，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

    我女儿要去上的大学吗？梦南柯内心挣扎着，痛苦着，疑惑着……

    站在一旁的梦瑶此时的心就像突然被人掏走似的，一阵空虚、一阵隐痛、一阵焦躁、一阵悔恨。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爸妈如此这般的悔恨，不

    理智，她怎样向爸妈解释，能解释吗？梦瑶想哭，但她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保持沉默，保持淡定，试图用理智驱散笼罩在这个家的乌云。

    老两口一阵吵闹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歇。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被

    尹美玉这样弄来甩去，最终寂寞地躺在桌子上，没有谁去理会它，梦瑶仍呆呆

    地立在原地望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流着悔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