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他们住的那里，在日本人到来之前，没见过当兵的，也从没见过带遮沿的帽子。青年男子和男孩子们戴的帽子是青布的，用相等的一块块布对接起来，像切开而未分离的西瓜块儿，一溜儿一溜儿的，所以叫西瓜溜儿的帽子。头顶上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红圆球。而四五十岁以上至老年人的帽子，则将帽子顶上的红圆球换成青圆球，整个帽子就都是青一色的。日本人来了以后，从红胡子开始，有了带遮沿的帽子。母亲当时就觉得稀奇。

    那里时时有红胡子出现。

    所谓红胡子就是常说的土匪，他们背着土枪，见什么就抢什么，刚刚喂起来的骡子，才要长到能下地干活了，被他们抢了去，喂的膘肥体壮的马，他们也抢。还不能把他们怎样。他们祸害一个人就像祸害一只鸡一样容易。听说他们围在一起，打死过一只老称上千斤的野猪，只枪子儿就从野猪身上弄出来几十颗之多。因为三姑姥娘长得俊，整天叫老姥娘老姥爷提心吊胆，唯恐不定哪天就被红胡子给掳了去。所以三姑姥娘说是十七虚岁，其实还不到十六周岁就嫁给了同去闯关东、在山东老家相隔不到三华里的李家庄李姓青年李炳业。

    三姑姥娘的婆婆在关内已经去世，她和老实的公公、丈夫以及小叔子一家四口，租住在高丽人的房子里。高丽人的房子是平房，房内有多个房间，每一间关上门就是一个各自的小天地，很是方便。自然也是火炕。

    初见高丽人时，他们在寒冬腊月里也不穿棉衣，屋里是暖和。可是一旦出了门，人就冻得缩成一团，鼻流清涕。女性们身上外层披着白布，往里一层上衣用布条在腋下系着，下身连一件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她们将宽宽的布条从腰后绕道腰前系住，长出的部分，通过裆部到后臀部再到大腿外侧，绕来绕去的各自挽住，像短裤又不是。那种粗犷而不太害羞的女子，大约嫌麻烦，就和男子一样，直接将宽布条从腰后系到腰前，然后将布条两头长出而松散的部分直接将私处遮掩一下。他们用头顶篮子、顶包袱，母亲见过一次顶两个包袱的，大的在下，小的在上。

    母亲去三姑姥娘家之后，当地人很是友好，微笑着抱一抱母亲，说的话母亲听不懂，他们就少用言语，多用手势。三姑姥娘自从去住了他们的房子后，常教那里的妇女们做衣服，单的棉的都有。尤其是穿上棉衣之后，他们当地人那么感激与满足，直夸山东人能干，心好。原来他们不是不想穿棉衣，是不会做。三姑姥娘因此住他们的房子几乎成了白住。

    春天结婚的三姑姥娘，到年底就有了大表姨。三姑姥爷虽穷人家出身，却是长得一表人才，竟有些白面书生的样子，只是有点偏瘦。比母亲小四岁的大表姨名叫金个儿，随三姑姥娘的少，随三姑姥爷的多。对大表姨的到来，家人说：当年子，当年子，不是爷死是娘死。他们说，我表姨的命会很硬，很独，将来会对我三姑姥爷或三姑姥娘不利。若表姨是个男孩的话，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不但不会对她自己的父母不利，说不定还会成就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