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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六十六章  姐姐的“娃娃亲”泡汤,从此留下一生阴影

更新时间:2019-08-13 14:29:08 | 本章字数:4301

    我不记得我何时开始和姐姐两人睡一张床的。只是模糊记得,姐姐爱唱京剧《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还有豫剧《朝阳沟》片段。男声女声都会,而且那神情,那腔调,那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比方姐姐学唱小铁梅的那一段:《奶奶,您听我说》,除了长得不像,姐姐学得神乎其神……至今我会的那许多唱段,都是姐姐教给我的。后来她学习了英语的时候,从字母开始教我。并教给我用英语说:“Long live Chairman Mao,long long live Chairman Mao.”

    姐姐从上初中开始,野儿家要摊煎饼了,野儿的母亲就来我家叫姐姐去他们家帮忙,当然都是要赶到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的时间里。开始的时候只是烧鏊子,后来渐渐地,姐姐也开始亲自摊煎饼了。

    这里有必要插叙一件小事,但对姐姐来说,也许不是小事呢——

    因为小时候,有一次弟弟吃了嚼不烂的肉又吐出来,奶奶怕浪费了,叫姐姐吃了。姐姐再嚼,还是嚼不烂,就使使劲咽到嗓子里去,结果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就呕吐了,眼里带出泪来,从此她再也不吃肉。而姐姐不吃了,这序幕已拉开,这任务就成我的了。弟弟吃了肉嚼不烂就张着嘴,奶奶就对他说:“嚼不烂就吐出来吧!”

    然后奶奶就对我说:“你看,俺珍也不嫌他兄弟脏,拿起来就放嘴里吃了。”

    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是否该吃还是该拒绝,但是只是听见奶奶这一句“也不嫌他兄弟脏”,直接也不用过脑子了,真的“拿起来就放到嘴里”了。

    母亲在一旁看着,支持的成分不如反对的成分多,皱着眉咧着嘴,感受着姐姐或我的那种:拿起弟弟刚刚吐出的肉就往嘴里放时的尴尬和忍耐。后来我知道一句话“吃别人嚼过的馍没滋味”。但是吃弟弟嚼过的肉这件事,却令我有了韩信胯下受辱的感觉。令我有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心胸,而我最要命的就是,特爱虚荣,别人一夸奖,就只有舍命陪君子的份儿了。但是姐姐却做不到像我一样的胸怀。只从姐姐咽不下弟弟嚼过的肉上来看——并且从此再不吃肉,她注定有她自己的个性特点。别看她从小不被奶奶待见。

    因为野儿的母亲知道我姐姐不吃肉,每回叫我姐姐去她家帮忙,就提前买好了豆腐,将里面的水全部空出来,然后放上大大的葱和姜,纯花生油,久炖,炖出蜂窝来。也是很香的,这在那个年代,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可以吃上的,只因野儿的父亲在铁道上工作,他的爷爷是孙大爷爷。

    学校放麦假,大家一起去生产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生产队长是新换的野儿亲二爷爷家的一个小叔叔,野儿的这个叔叔恰恰是我姑姑家的小表姐夫,还是我母亲做的媒人。开始的时候,母亲曾经将舅姥爷家的小表姨说给野儿的小叔叔做媳妇,但是因为两地隔着一条清口河,口音不同,生活习惯不同,小表姨就不同意了,就散了,两人看上去倒是挺般配的。那表姨就像妗子姥娘一样长的漂亮呢,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后来母亲就将姑姑家的小表姐说了过来。所以亲戚连着亲戚。

    小表姐夫人长得像《永不消逝的电波》上的男主人翁扮演者孙道临的样子。当姐姐下地劳动时,因为从小瘦弱,小表姐夫就对我姐姐有所照顾——他也知道野儿和我姐姐是订了“娃娃亲”的,就给姐姐派些轻快活儿,像给生产队烧水、捆麦个儿什么的。姐姐因此也会尽心尽力。而这时候的野儿,就总是想办法往姐姐跟前凑活,他从机井里替姐姐往上拔水,虽然只有一根左胳膊,但是他会用牙,用自己的双膝盖并用。他干着活也是高兴的。只是我姐姐觉得别扭,不想叫他帮忙。野儿却是以为我姐姐是害羞、不好意思呢!

    还有,野儿的母亲因为最早生的两个女儿都死了,接下来从野儿开始是只有三个儿子了。给儿子做鞋子也是一个难事儿呢。于是野儿的母亲就又想到了我姐姐。常有事没事的就故意拿着鞋样子去我家,叫我姐姐给她帮忙做鞋。这样不管在生产队劳动,还是在家里或是去野儿家帮忙,邻居和同生产队里的人都知道了,姐姐就是野儿的媳妇。看看这两家走得这么近!

    而在姐姐眼里,她开始一点都没往婚姻方面想,一是姐姐觉得,和野儿是同学,他家和我们家也是不远的邻居,还有他们是我干姨干姨夫的家人,有这层亲戚关系,另外呢,也是很重要的一条,都在学习雷锋呢!做好事自己高兴,别人也高兴。但是经不住别人别样的眼光,更经不住别人这么起哄。尤其是野儿在高中上了一年多的时候,在四班里的他对他的同学谝:

    “那个二班里的刘爱梅就是我媳妇!看见了么,我脚上的鞋,就是她给我做的。还去给俺家摊煎饼。小时候我奶奶和她奶奶都说好了的,不信去问问!怎么样?长得还不错吧?别看着我一根胳膊,咱照样能说上媳妇来!毕了业俺就结婚!年龄不够也没事儿,反正俺生产队里有人,大队里更有人,一样能开出介绍信来了。领个结婚证和玩儿似的!”

    本来姐姐因为自小营养不良,所以高中阶段在每月那几天特殊的日子里,姐姐常常正上着课,说晕倒就晕倒——从座位上一下就秃噜到课桌底下去。此刻就被几个同学和老师给紧急送往校医务室。几次下来,姐姐已经够出名的了。而经过野儿这一“毕业后因为大队里有人立马就可以结婚”的宣传,姐姐更觉得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有一次,那个和姐姐同级不同班而好事的岳茂盛家的三女儿点妮子问我姐姐怎么回事儿?我姐姐说:“什么怎么回事儿?他是他,俺是俺。俺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帮忙也没有别的意思,邻居之间帮忙是应该的,要说有关系就是他大娘和俺家是亲戚。”野儿和他三婶家的孩子们都跟着干姨家的表哥叫我母亲为“姨”。

    过了两天,又是一个星期天,人们习惯了去大河里洗衣服。早洗的,早晾晒上,到走的时候就干了,拿着也轻快。这是秋后的光景。可是姐姐刚刚到了那里,就发现野儿的母亲已经在那里洗着衣服了。她旁边还有一位邻居。野儿的母亲一看见姐姐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立刻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起来:“哼,还嫌俺儿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你和俺儿睡觉去啦?也没看看自己那把人!一把攥住,两头儿不冒!什么了不起?俺从眼角里还没瞅上你呢!要不是她奶奶当初巴结俺婆婆,看在老面子上,她娘们就是跪下来磕得头啪啪地响来求俺,俺都不待理她!还嫌俺儿!哼,没照照自己那个熊样儿!”

    姐姐听到这里知道“捎钱捎少了,捎话捎多了”的真正含义了!姐姐心里已经有了底儿,究竟是谁唯恐天下不乱了!故意说话添油加醋的。姐姐已经忍无可忍,面对站起身来准备晾衣裳去的电线杆子似的野儿的母亲,刚刚够一米五的姐姐发了话:“我不是没有礼貌的人!我不是不尊重老人的人!是你自己不够当老的资格!你不仁,我就不义!你拿着脸上,我也就不怕你了!你说话说难听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挨着你自己的耳朵最近,你自己先听见!我奶奶巴结恁?那是她的事儿!和我没一分钱的关系!我又没巴结恁!你就去找我奶奶去吧!”

    谁都知道我奶奶死了,当然包括野儿的母亲。这就等于叫她去死吧!写到这里,我都佩服姐姐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

    洗衣裳的人不是三两个,有走的,有来的,还有和野儿的母亲差不多一块来的。有在野儿母亲身边的,此刻怕站惹是非,大抵衣裳也快洗完了,不久也就有回家去的了。不知道是谁就已经把信儿送到我家去了。

    正在家中的我母亲慌不迭地就朝大河里走去,而大河里野儿的母亲就开始骂起了我姐姐,她作为结婚后的一个老娘们,以自家在当地的威望,显然是占着绝对的优势的,不说别的,只是重复着刚才的那几句话,还不到二十岁的姐姐就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哼,你和人家说俺儿这不好那不好,你和俺儿去睡觉去来……”骂声还在进行,她不讲理,就专门拿这几句来对付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

    姐姐也不服气:“你这么大年纪了,只会骂人,你白活了!你不要脸!”姐姐还是被气哭了,所以连衣服都没洗,只把刚刚泡湿的衣裳放在脸盆的最上端直接拿回家来了。

    此刻,还没走出多远就迎见姐姐的母亲看见我姐姐,然后一边急着和姐姐一块儿往回返,一边就立刻咬牙切齿起来:“哎吆,俺滴个小祖宗!你不要命了?咹?人家人多,人家大队里还有人,你试试,待霎儿人家就找咱家来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治!你快一点儿家去关上大门去!俺的小祖宗,老祖宗!”

    姐姐端着满满一大脸盆衣服已经提前走进家门了。姐姐还在哭着,无缘无故地就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骂了一通。确切地说姐姐当时不过才十八岁多点儿。而现在母亲又怕成这样,这一下激起了姐姐内心的反抗意识,大声对母亲说:

    “没事儿,你甭怕!是我和她在河里对骂的,没你的事儿,谁的事儿都没有!他谁敢来找,就叫他冲着我一个人来!要杀要剐要打要骂叫他全对着我一个人来!我还就不信了,他家大队里有人怎么着?还能一手遮天?”

    姐姐在母亲胆小的絮絮叨叨里,却有了勇士一样的情怀,有了对家的担当。母亲却一直惶惑不安,坐卧不宁。在一直与人为善、却一直孤独无助的母亲的想象里,接下来孙家会来一大帮人,让我们家瞬间变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甚至会有丢点性命的危险!曾经童养媳的日子,她什么都没做错,就会被打受骂不让吃饭,而现在是自己的孩子“得罪”了人了,这被得罪的人还是和自己曾经的恩人有着亲近的关系……

    母亲的内心是担惊受怕的,一直是受着煎熬的,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而孙家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越是没有动静,就越会令人感到不安,在母亲的想象里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只要姐姐不去上学,母亲就开始训话,尤其是到了夜里,母亲就一定会在堂屋里逼迫姐姐答应去给孙家赔礼道歉,不答应就不让姐姐到我俩的这张床上来休息。我开始还听着堂屋里传来的母亲训姐姐的话,后来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然后这样的节目就会反复继续上演。模糊中听到过母亲这样的训话内容:

    “……兴人家不仁,不兴咱不义!什么时候人家亲口说不要咱了,行;不兴咱说,不跟人家!”

    姐姐并不屈服:“你想拿着我这个大活人去送礼呀?想报恩,没这个做法!”或许姐姐从别人那里已经了解到一些母亲的经历吧,才说了一些这样的话。

    母亲道:“你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吧?”姐姐大义凛然:“我不愿意!”

    我就听见母亲用力自己掌自己的嘴巴:“嗯,嗯,嗯,嗯……”一向要强的母亲,在世界的面前是无能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她依然是如此无能!

    姐姐还是不同意,似乎没有一点悲悯之心。

    母亲最后说:“你就是不同意是吧?就是不同意?那好吧,我不管了,我谁也不管了,不问了……我自己上东北!”

    姐姐依然没有吐出母亲所希望的那两个字“同意”来。而那时的我,在多少个那样的夜晚我的内心是惊恐的!

    姐姐和野儿的婚事就这样泡汤了:这还没进门去呢,就和“婆婆”对骂上了,这要进了门去,怎么过呢?

    姐姐曾经面对自残的母亲也想到过要妥协,但是的确一想到野儿那个蛮横无理的母亲,姐姐就不敢往下想了……

    这一场闹剧,暂时平息了,他孙家竟然没有声息。后来知道,当时是野儿的父亲把这事给压下了,他训斥了野儿的母亲:“你说你有什么事儿和她家大人说,你和一个孩子拌的什么嘴?好说不好听,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好事儿坏事儿都出在这娘们一张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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