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一—三章 理想爱情再次受挫 母亲为我心急如焚
更新时间:2019-08-13 14:48:08 | 本章字数:5461
生活一如既往,过完暑假,我继续去教学,有城里的亲戚朋友介绍对象的,不是死了一半的,就是离了婚的,仗着一纸非农户口,就要换取农村女子的年轻、漂亮,甚至家庭条件好,还要有“文化”,而多数人只要前两条也就够了。我就特看不惯,理都不理!
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镇子上有个初中同学却摽上我了,非要给我介绍对象,跟姐说过几次,我一再拒绝。她昨天却把我堵在去学校必经的路上了,蹲在那里,大有逮不到我就绝不收兵的意味。说已经等我好几回了都没等着我。我说忙,她说你还能光忙吗?再忙也没有终身大事重要,迁就星期六星期天,骑着自行车就去铁路西四五里地外她家去见见面去。“这么多年老同学了,我结了婚都没去过我家一回!小时候常在一起写作业。这回就当去玩玩,认认门!”
她说那人老家是省城的,三十六岁,是她对象在外面打工时认识的,离了婚的,孩子不跟着他。让我去看看,见了面准满意。那接下来,我无论怎么说,她就是粘上了,狗皮膏药似的。嗨,我没去招惹过她,她凭什么就来打乱我的生活?只看看她吧,才初中毕业,穿的裤子都是挽着一只裤腿,另一只拖到脚后跟。长得也是白白的皮肤,却俗不可耐!凭她这样,我就是该愿意的,也一定不会同意的了。
而若不答应,她不但会耽误我去上课,这事肯定也完不了!暂时答应她就星期六下午吧!
放学回到家,母亲和我说:“你的同学找着你了?”
我说:“找到了。”
母亲说:“唉,人的缘分没法说!听她那话,怪有十成把握。说不定千里姻缘一线牵呢!就和我也似的,生在东北,去前面团圆了这些年,却又跟了你大大……”
哦,看来初中同学是来过家里,也和母亲说过了!那好吧,既然母亲这样说,我暂且去应付一回。
星期六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去了,路过姐姐家,我也懒得去了。路上有一段距离,见庄稼地里的玉米苗,在不大不小的风的吹拂下,发出烈烈的声响。过去公路,就远远看见那同学在那里廉价地笑着,殷切地盼望着了。我下了车子,推着走过去。到了她家,就见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在那里内心不安地等待着。中等身材,焦灼憔悴甚至有点畏缩的面孔,我禁不住再次想到:我的初中同学啊,你也好意思给我介绍!我们两个多少年不在一起了?你对今天的我又有多少了解呢?
同学转身去了别处,只留下我和那陌生人在屋里。那人开口问我:“你是什么户口啊?”
我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农村户口啊!”心想,我要是城里户口,还到了和你见这一面?说不定从眼角里瞅都不瞅你一眼!你也免不了的俗呀!
很快我对他说:“我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再给你个信儿。”便起身离开。同学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见我出来随跟着我出门。我说:“我回去和我娘商量一下……”
“和母亲商量一下”,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转眼,心想:已经又卸掉了一个包袱!她却余犹未尽。
第二天一早,只是收拾着家务,吃着饭,听了一下调几上放着的大收音机里的每周一歌《月亮走,我也走》,也没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想起昨天的事情就烦。母亲也不便问,只看我的态度,就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刚走出家门,拐过方大娘家的屋后墙,一位大哥说:“你往收音机上投稿子了?写得真好!”他是方大娘家的本家,早年也教过学,写一手极好的毛笔字,只是身体不好,做什么都不行。我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儿,在模模糊糊里,只是打着哈哈,随便应着。
继续走向学校。快走到校门口时,和野儿本家的村会计的湖北妻子打了个照面,她是去坝上晨练回来。她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上牙翘着,黑得健康。人还是不错的,总是见了面在我还未开口叫她嫂子时,她就早早先和我说话了,我回她的话,叫着嫂子。他们两口子的为人口碑很好,也都实在,是会计在湖北当兵时带回来的妻子。她操着一口浓重的家乡口音,说话又一向很快,但她努力让我听懂:
“今天早上的广播我听了,你写得真好!”
我当时还是有点愣了,因为我早已把自己投往电台的稿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将信将疑里,我努力回忆着是否如她所说写过类似的稿子。
下午有位邻县的青年教师,骑着自行车来学校找我,问我是如何获得大专文凭的?平常都看过那些名著?都写些什么稿子?此外似乎再没了太多的话,现在想来,毕竟是年轻些,容易冲动激动,因为显然他也是听了广播,然后就过来的。他因为怕耽误我上课,还要往回赶路,就走了,临走留下一句话,他回去要给我写信,也还会来的。
我一头雾水。
傍晚回到家,正好姐姐带着朵朵过来了,姐姐又好久没在这里吃饭了,今天准备在这里吃饭,对我说:“你写得真好,忒感人了,俺和你姐夫都听了,要不是录音机坏了,早就录下来了!忒可惜了!”
我这才想起来听傍晚时分省电台“黄金时代”的重播。文章里提到了作家路遥《人生》中的刘巧珍姑娘,她温柔美丽善良,可因没文化而被抛弃。也同样提到了作为回乡知青高家林的困惑。广播稿里有句话至今记忆犹新:“我曾经悲叹自己是厚厚的冰层下面的一条小鱼,我是多么渴望透过这厚厚的冰层浮到水面上来,看见一片广阔而自由的天!”
就是这样一篇文字,让我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寄往我教学的学校办公桌上的信件,一封封接连不断,最多时,一天近三十封。邮递员禁不住好奇地问我的同事们:“她干了什么呢?怎么有她这么多信件?”
办公室的同事们一遍遍询问我:“丽雅干了什么呢?怎么有你这么多信呢?”
有同事还开玩笑:“怎么一封也没有俺的呢?”
我很实在地有信必复,善良得不愿漏掉每一位热情甚至自卑的来信者,他们的期盼也曾是我无助的内心所时时盼望的,他们的痛苦和困惑也是我所具有的。有人怕不回信,特意叮嘱了又叮嘱,又怕丢失的,要求挂号。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是唯一的来信者,他们有男有女,有城有乡。女子的痛苦和困惑与我差不多。有的坦言:找一个农村的对象,心不甘情不愿,毕竟人往高处走;找一个城里的,一纸农村户口又令她们身份大跌。男士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有那种终于找到了另一半的感觉。所有来信者差不多的内容,都是青年朋友们所关心的问题,探讨理想事业爱情婚姻。一个时期内这种回信的忙碌改变了我原有的生活节奏。我像一个憋足的心理医生,回答他们这样那样的问题,鼓励开导着他们。
有大胆直接的求婚者,我则开始编造谎言,说自己这篇稿子已寄出去两个多月,刚寄出去时就有了对象。有执着者说:只要我一天不结婚他就一天不会放弃。竟让我觉得有些焦头烂额。好歹将其他所有的来信者以理解同情平和的口气都画完了句号,只与一位W市青年职工——正在自学的S青年保持了近半年的通信。
S青年字体娟秀、稳健,加上体贴、理解、大气、平等的口吻,让人觉得安全可靠。我们谈名人的婚姻爱情——象周恩来和邓颖超的;谈青年人的理想婚姻和事业,谈单位上的贪官污吏,谈他美丽难忘的姥姥家所在的胶东半岛,谈路遥的《人生》……我在一开始给他回信的时候总是以“师傅”相称,直到他提出“这样让人觉得太生分”,并且委婉地告诉我:如果生活中让他有缘认识一位刘巧珍似的好姑娘,只要对方不嫌弃,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的时候,我才有些生硬地开始直呼其名了。当时除了通信没有其它的联络方式,平信单程一般为一周,一来一往就是半月。
不久他并没提前告诉我要来我家,是突然地到了我从教的学校。
那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当他由一位学生领着、后面跟着其他好几个好奇的学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些愣住了:他是一个绝对的美男子,比小虎队的成员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约一米八几的个头,微红的脸膛,甚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稚气,一身得体的看似随意的牛仔装将他衬托得更是完美,也是他城市人的标志,只是外在的一件军绿大衣则显出他朴实的一面来。身材只有一米五稍多的我在它面前几乎无地自容……
他到我家的当晚,因久坐火车,没吃好没休息好,人显得疲惫也冻坏了,他坐在我闺房的床上,腿盖被子,因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还有我的那辆自行车,便将屋子大体塞满了。当时我还没从受宠若惊里缓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倒像我成了客人,他成了主人。
他先是邀我坐在床沿,又建议我“脱掉鞋子,坐到床的另一头去蹬蹬脚,暖和一下”,兴许他实在冻坏了,而我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也或者他也有农村的传统思想——“媳妇”就是用来暖脚的;还或许他只是天真纯情的,暂时把我毫不见外地当成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而别无他意。可我作为女性和所受的传统家庭教育,所以一向是保守的——这或许是作为城乡者一个差别吧。故迟疑着不肯就范,也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刻,电灯突然灭了,我立刻从刚刚微微坐上去的自己的床沿上弹了起来,在这同时他也发出一声轻轻的带了一点惊恐的口气道:“咦?怎么停电了?”并将靠在墙上的身子猛地坐直了。好在停电时间不长,也就几秒钟。
我只有暂时又回到床沿微微倚上身子——也许是站在那里更贴切一些,此后他有些疑心地让我拿出他给我的信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并无意再去读。我觉得了彼此的不信任。接下来他还是介绍了他的大体情况,他父母是监狱的管教干部,参加过解放战争,他在家是老小。他从小是在姥姥家长起来的,比我小两岁……
因弟媳带着侄女回了娘家,弟弟上班不在家,当晚他去了弟弟的屋里就寝,我则几乎一夜未眠,猝不及防地开始考虑着我的未来。
第二天我应他之邀领他在我们镇子上参观了文化历史古迹,而我的家人用了最隆重的方式接待了他,父亲给哥哥弟弟去了信儿,还有本镇上的姐夫于第二天的中午都来陪了他,自然丰盛的酒席必不可少,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满足感。午后他就去乘火车走了。我的内心一直是迷茫自卑的。在我送他去火车站的路上,高大的他一步顶我两步,却丝毫没有等我迁就我的意思。从这里我似乎已经感到未来的不妙……
可是在他走后我却又莫名奇妙又似乎是很自然地等着他的来信了。然而在度日如年中,久久没有他的回音。好歹熬过一周之后我开始给他写信,以为从这里回去的,至少作为一般朋友只是报个平安也是好的吧,也是起码的礼节。我对他已不抱希望,因为在他面前,我只想把头深低,低到尘埃里去,却看不到可以开花的花苞甚至是花的种子来。而面对他在听到我是代课教师、工资只有四十元钱的时候,他的惊讶,倒令我万分惊讶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的电台广播?
我找不到我自己……
他走了十多天之后,也许我的信还在路上就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上说,他“要谢谢我家人的盛情款待,真的是善良的一家人”,唯独不谈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不久大约是接到我的信了,又来信说他回去就感冒发烧了,因路滑又没休息好,摔了一跤伤了胳膊,现正在朋友处住着,想和我借五百元钱——却正好是我一年的工资,说发了工资就还我。关于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他是毫无意见的,只要我不嫌弃他就行了,但是还要回去和他家人商量。他信上说:在这世界上总不能够孤零零的就两个人吧,还要得到家人亲朋的支持。后来又说他又不想耽误我,他还要上日语学校,并一再解释:他虽然和我借钱,但他并不是一个特看重金钱的人,因为周围有个体大老板要嫁他他都不愿意……
太多的借口和赤裸裸的金钱“借贷”与遮掩,以及完美的外表和前后不一的矛盾,让我只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镇姑娘的傻,不折不扣地被人耍弄了一番!
这天,父亲哥哥弟弟姐夫又在我们家一起吃饭。问起我的事情,我把大体意思一说,姐夫回话:
“他要是说结婚,领结婚证,没钱,咱都可以凑;他不提结婚的事儿,只说借钱,我看靠不住。”
弟弟说:“长得可是怪好,说话一口一个‘呵’、‘呵’的,我看不实在。”
哥哥说:“嗯,这个白搭,我看这事儿离了恁哥还是不行。过两天我还是从厂里给你找一个。这个离得近,起码知道底细。”
这年底受此事影响,我所教班级的成绩双双降落了名次,语文降一个,数学降三个。欲哭无泪时,头痛欲裂,头不痛了,箭头似地一下转到右眼,只觉眼前一团黑雾,看东西都是波浪形的,几近失明——我这脾气!
母亲陪我去镇医院检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极不负责任地粲然一笑说:“好像是糖尿病。”
母亲分析之后对我说:“年轻轻的得的什么糖尿病?咱家里也没有这种病!”
然后母亲和哥哥提前说好,在这天陪我去城里找亮哥所在的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我内心感慨万端。
远远看见正忙碌着的亮哥,指给哥哥大夫,并交代大夫好好给我看。我和母亲站在远处,看穿着白大褂的亮哥的身影在我和母亲面前一闪,便不见了看上去忙碌的影子。心想,好久不见,只过来打个招呼也是好的呀!况且有我母亲在,或者就只是和母亲打个招呼也是好的。亮哥以前不是很尊重我母亲的吗?
我感到了世事的凄凉和爱的悲伤。也许“大龄的”我已惊扰并吓到了许多认识我的人?
而在这城市户口者面前,我是自卑的,却又是不服气的。
拿了药回家,竟是激素,过年前后我吃饭胃口大开,永远吃不饱,人一下子胖出来一圈。好多人都说我过年过胖了。其实我们家平时的生活就比其他人家强很多,而与过年无异,我还不至于偏在过年时候就把自己吃胖了。
只是母亲再面对孤零零躲在屋里的我,想着邻居中三三两两携夫将雏回娘家的我的伙伴们,母亲曾撵我出去找她们玩,在遭我拒绝后,母亲在这一个仍然热闹的春节后,并不再撵我出去,只是又是心疼,又是尴尬,最后只能是无奈地笑看着我,感受着我的感受……
母亲也曾年轻,母亲也曾深情而倔强……
而当我再独自面对桌子上那一些所有来自S青年的信件,几乎有一半是航空信封、挂号邮票,那一刻我在心里苦笑也幽默自嘲地告诉自己,并最终记在了日记上:“不过是陪着一个过腻了城市生活的小屁孩儿,玩了几个月的文字情感游戏罢了!”
从此我理想中的爱情与我彻底绝缘,并再一次心痛地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叫吴远兵的冤家:若他早早而专心地接受了我,或者只是给我一份等待中的希望,我又怎能再受这一份情感的颠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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