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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三四章 2009年春天的故事在继续  杜姨母亲通话上海大表舅去世

更新时间:2019-08-13 14:56:33 | 本章字数:3697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正和母亲说着话,突然电话铃响起,将屋内躺椅上的父亲惊醒了,父亲懵懵懂懂地开始喊母亲:“快一点儿,电话!”

    母亲就慌慌张张地一边应着,一边把手里正拿着的花鞋垫放在身后的小椅子上,就准备往屋里疾走。

    我说:“你不用急,我去接。”我就先一步到了屋里:“喂,您好!请问您找谁啊?”这似乎是我接陌生人的电话的一种固定模式。

    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又好听的老年女声,我就冒昧地问:“您是杜姨吧?”

    电话那头显然是停顿了一下,说:“哦,是,你是哪一位?我还以为是打错电话了呢!何姐在吗?”

    我告诉杜姨:“我是你何姐的二闺女!小名儿叫丽雅,就是小时候您领我去医院里打针,还把您的新褂子口袋瞪裂了的那一个!您还记得吗?杜姨!”杜姨的样子我早已模糊不清。但是这件事却记得清楚呢!显然接到杜姨的电话,我也是很有些激动的!

    杜姨重复了一句:“哦,记得,你就是L城的那个二闺女吧?你到你妈妈这里来啦?”杜姨到底是知识女性,声音那么温柔而亲切。

    我说:“是的,杜姨。我娘在这里,您和我娘说说话吧!刚才和我娘还正提到您呢!”

    母亲随我进来并听完我和杜姨说话,然后接过电话去:“喂,妹妹啊……嗯,我是……好,好……都挺好的……嗯……来了两天了……”

    放下电话,母亲是欣慰的。然后笑着对我说:“光落了拉呱啦,看看该做饭了呢!”不知不觉间,已经和母亲在院子里坐了近两个小时。

    午饭过后,父亲对我说:“你看看,你来了,我就好。你一走了,我这病就厉害!”

    我笑着对父亲说:“那以后,我就多来两趟。要不,来了就不走了!”

    父亲也很平静地笑一笑,说:“真事儿!上一回,你一走了,我就梦见寨里(前街上)的你叔了,和我那么亲。前两天大白天,我就看见他坐在这个床头上,和我来喝茶。他喝药走了有几年了?”

    我一听父亲这话,立刻对他说:“你甭管他怎么走的?走几年了?他只要再来,你就对他说话不客气,咬牙切齿地和他说——鬼怕恶人,‘你来我这里干吗?你自己家里闹矛盾喝药死了,和俺有什么关系?别说不是亲兄弟,在好几服上的,就是亲兄弟,你也找不到俺这里来!你提前走了,俺的寿限还没到!你委屈,你走了,之前你又没和俺说,和俺说了俺也劝劝你。你这就走了四五年了,从来没上过我梦里来,你现在来俺这里干什么?’,大大,你别怕,壮起胆来!你狠起来,他就不敢来了。”

    父亲说:“咱可知道呢?这段时间是怎着回事儿,那段时间先是看见你奶奶在院子里拄着棍子,我还叫她屋来喝茶。隔了没多长时间,就看见你叔坐在你坐的这床头上,和我来喝茶……”

    我说:“以后不管谁再来,只要是死了的,你就对他不客气!我奶奶来的时候,你就对她说:我是你的孩子不假,你想我也不假,可是我在这边还过得好好的呢,还有寿限,到了时候,不用你来叫,我自己自然就会去!以后你不能再来了!”

    我这样对父亲说话的时候,自己浑身都起着鸡皮疙瘩。我不知道另一个世界!对这一个世界还不懂呢!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让父亲感到无能为力,不让父亲感到无奈无助。他从小把我当男孩子一样对待,关键时候,给父亲一些阳刚之气的支持甚至支撑还是有必要的。而从小就失去父爱的父亲,时常是脆弱的。

    母亲听着我和父亲的对话,紧皱双眉,不言不语。

    父亲又问母亲一句:“是老杜来的电话?”

    母亲应道:“嗯,是呢!”

    父亲又开始了午饭后的睡眠了,继续躺在他的躺椅上。母亲向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我也就随了她,再一次和母亲到了院子里,这一次没有接着坐下去,而是把马扎放在院子里,“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和她离开家,往南边走过小桥,接近坝上的龙王庙旧址的时候,才会转身来,父亲一个人在家,母亲怕父亲要倒水,或有别的事情,总是不放心。

    母亲对我说:“我觉得他今年得找点事儿干,和以前就是不一样呢!”我一时感到无能为力了。尽管母亲和父亲平时也吵吵闹闹的,但是她从来不会发出狠话盼着父亲立刻死掉之类的。再急,就是盼着自己不活了而已。

    回到家继续和母亲坐在院子里,母亲随手拿起了她的鞋垫,将一根花线纳完,又纫上两根针。母亲极容易投入到自己手中的活儿上去,而忘掉所有现实中的烦恼,且怡然自得之外,还有种成就感。她对我说:

    “你说,我到这不认为是自己老了,都说八十了,还干这干那的干什么?光享受能享受几天呢?可是要叫我光呆瓜着个脸,我呆瓜不上来!扳着个骼拉板儿(膝盖),张家长李家短的,我干不上那事儿来!”

    我佩服母亲活得充实,惜时如金;佩服她闲谈时从来不说这人如何,那人又怎样,不能说这种事情绝无仅有的,但是基本不存在,而“基本”之下漏掉的还不是和别人,而是和我。我想她的这些好习惯,都是一个成功人士所具备的。

    我适时问了一句话:“你觉得人一辈子快吗?”

    母亲这一下又来了精神:“快啊,怎么不快?我满脑子里觉得都还是小时候在东北的事儿呢,谁寻思这就八十多了?我还记得我奶奶给我说过的歌谣:走一山,又一山,碰见大哥砍竹竿。长的就把那鱼来钓,短的就把那门帘儿穿;走一里,又一里,遇见大嫂纳鞋底。要问大嫂怎么纳呀?大针儿攮了小针儿插,两针一线往后纳!”

    母亲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之中,脸上有一种聪慧之光,也有一种调皮狡黠的自鸣得意。而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这一段歌谣,其它的歌谣都说过了无数遍。当时激动、感叹,觉得特别新颖,有韵味。差一点错过了这么美好的有意境又有画面感的东西。赶紧在本子上记录下来,当然更是记在了心里。

    我问母亲:“上海的我大表舅还有吗?”

    母亲说:“没了,两年了。朵朵和敬敬四五岁的那时候回来过(大约是1996年),你姐没让你看照片吗?他自己回来带着大照相机,这里照那里照。给你姐和朵朵他们一家三口子照了相。”

    哦,这个我有点印象的,姐姐说过:“上海咱大表舅长得真帅啊!那个身材!不胖不瘦,走路生风!一看就是个干部样!也别看那个年纪了吧,脖子里挂着照相机——咱这里还没见过那种照相机呢!他还问我,‘小时候带着你走,为什么不跟着我?上海多好!’我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小,不知道好歹呢!’他临走的时候,我给他带了六斤花生,他说什么也不带,说他什么都不缺……”

    大表舅最后这一次回来我知道,母亲和父亲都告诉过我了,是2004年。那一年他已经七十六岁,想叫着我父母一块儿都去他那里养老,房子大能住开了,他的退休金足可以供三个人花。他的二儿子和四儿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俄罗斯,在国内的那俩有一个是自己开公司的,还有一个混得也不错。我不知道大表舅到底是什么职务,用爱虚荣爱夸张还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的话说就是:中央保卫部上海保卫科的第一把手。觉得这名称好玄!这大约是父亲听我三姑姥娘家的大表姨父说的吧,大表姨父和大表舅在刘家海子村里是本家,又有表姨这一层亲戚,表姨夫是个能人,至少去过上海两次,直接去找大表舅。表姨父传来的消息是,我大表舅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早晨起来光一袋儿“营养粉”就是三十九元。但是母亲丝毫不羡慕,不向往。

    母亲说:“你大表舅一心一意叫着我和你大大去上海养老,咱自己有家,都上那里去养老,算怎么回事儿呢?”我倒是理解大表舅这种新型的养老模式,但是在于具有极其传统思想的母亲来说,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于是大表舅自然又是失望而归,正如我一岁左右的时候,大表舅从抗战出去开始又在上海定居,然后第一次回来叫姐姐去姐姐不去,要抱着我走,母亲不依一样。大表舅这最后一次回来,也可以说是与我擦肩而过。因为大表舅的第一任妻子生下的那个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儿子,一直姓他的姓,后来从济南去部队当了兵,然后转业到了我所在的这座钢铁小城的机关工作,有一女。曾经他的这个前妻生的儿子也去上海找过他。而我的在L城的小家因为沾了公公的光,也在机关宿舍楼居住。大表舅是从我所在的小城走了之后,才去我母亲那里想着叫上我父母一块儿去上海养老的。也就在大表舅离开之后不久,他的前妻生的那个儿子在一次外出时,出车祸死了。

    大表舅走了之后,我从弟弟那里要了表舅的电话号码,给表舅打过一次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表舅用的是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当我用普通话和他通话时,他显然有一些惊讶和烦躁,问我是谁的时候,我说我是山东的,并提到我母亲的名字时,他这才立即换了普通话,换了亲切的口吻。我问他还是一个人吗?他说是的。我说为什么不再找个老伴?他说没有,找那个干嘛!有找的小时工,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几个小时搞定。而他自己每天到楼下取取报纸,读读报,散散步,晚上看看央视台的《新闻联播》一天就打发过去了。他依然像问姐姐一样问我:“小时候,我要你来给我做姑娘,多好!为什么不来?”

    我只能搪塞道:“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不足两年,大表舅就去世了。

    母亲告诉我说:“你大表舅,他上海的媳妇比他小六岁。结了婚两人感情很好,一连生了四个儿子。那一年运动中,红卫兵整你大表舅,叫你大表妗子和他断绝关系,叫和他什么线(划清界限),你大表妗子不愿意,活活被打死了。你大表舅也差一点搭上命,他那时候正当年,自己就和他的那四个儿子过……后来谁再给他说媳妇他都不要。直到老了,独来独往,一个人……”

    后来听弟弟说,大表舅来了说过:文革期间,找上海公安系统戴帽子最高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呀!大表舅年轻时曾做过地下工作,当哑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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