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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四一章  母亲一个人的生活(之二)

更新时间:2019-08-13 15:00:11 | 本章字数:4199

    父亲走后第九十八天,姐姐给我来了电话,开始我以为是催我回去给父亲去过百日,或者是告诉我提前了,也或者是提醒嘱咐我别忘了这事儿。

    谁知道姐姐说:“咱娘住院了,你快点来吧!他们都没给你信儿,我能不和你说呀!来晚了要是见不着了呢?”

    我一听这话,心一下子就撅了起来,赶紧对姐姐说:“怎么了这是?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为什么不早和我说?我这就去!”说着焦急的泪水就下来了。我们不能在刚刚失去父亲之后,接着就再失去母亲!!!不能!!!我们不能成为无父无母的孩子!!!

    稍后弟弟也给我来了电话,我第一句就是吼着问:“为什么不给我来电话?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一声?为什么?”

    弟弟说:“二姐,你别急,没事儿,咱娘好了!不是寻思你那里远,也忙吗!”我依旧哭着吼:“等到有事儿就晚了!!!忙什么???有这事儿重要吗???”

    关上手机,赶到弟弟所说的母亲所在的医院,还没找到那门口,弟弟就在不远处迎着我了。他大约是怕我担心,所以是平和微笑着的。从这微笑上,我多少有一点释然,但是还没见着母亲,又怎能真正放心下来呢???

    弟弟边走,边大体和我说了说,原来母亲前天上午,从来极少串门的她到对门大婶子家去,回家后稍感到身体疲乏,就躺在了床上。等听见哥哥回家去的动静她自己再起来,双腿落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也就顺势秃噜到地上去了。同时尿了裤子,不省人事了。此时哥哥回家来,是想提前问问母亲给父亲过百日的情况安排。而恰好此时,小侄儿也过来看看他奶奶。哥哥当时看见母亲昏迷已经吓傻,抱着母亲就哭开了。侄儿进来后一看,赶紧对我哥哥说:“还不快送我奶奶去医院!”

    哥哥如梦初醒,赶紧嘱咐侄儿道:“快点给你爸爸打电话!”

    侄儿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叫来救护车,直接将母亲拉到六十华里外城里的中心医院。现在已是第三天了……

    我见到母亲的时候,姐姐正在那里,母亲偎在姐姐的旁边。我看见了母亲,知道她还能感受着痛苦就觉得应该没事,同时为了将自己给她一个坚强的形象并给她的内心增加一些坚强的成分,就极其平静地对她说:

    “什么意思?老妈妈!你这是净吓唬人的吗?这医院里可是不好玩!”

    母亲像个小孩子似的勉强笑道:“谁知道呢?忒难受了!赶紧叫我走了吧!可别叫我这么难受了!”

    我故意笑着说:“谁说的呀?你不是说过人家医生都说了嘛,你能活到一百二十岁!你这才多大呢,才刚刚八十岁,正值当年呢!”母亲又笑笑。我和姐姐守在母亲的床头旁,一边一个。姐姐开始是哭着的,眼睛还在湿润中。看我的态度,姐姐受了感染,就和我一言一语一唱一和地跟母亲乱扯,想以此来分散母亲的注意力。姐姐因为在本镇上,母亲每次有病,都脱不了她跟着去医院,也包括父亲以前每次住院。哥哥正在窗前徘徊。此刻弟弟又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时医生过来,和哥哥及我与姐姐商议:“你们商量好了吗?要是决定动手术的话,很简单,就是胆囊上长了个小东西,只在腹部胆囊的位置,采用微创手术,吸出来就好了,而且痛苦极小,恢复得也快,以后也不会再犯了。如果采用保守治疗的话,以后再犯的概率是极高的。看老人家的体质还是不错的。”

    哥哥说:“我弟弟出去了,等他回来商量好了给您个信儿。”医生应着出去。姐姐听医生一说,极其赞同这个方案。

    于是我们兄妹三人,就盼着弟弟回来,似乎好久,弟弟终于回来了,手里却提了很多袋子已经熬好了的中药。原来他是又去找“假神仙”了,弟弟通过对母亲病情的描述,贾大夫就给母亲开了中药,并预言我母亲有寿限,不用担心!

    可能弟弟提着袋子进来的时候,负责这边的大夫或医生看见了吧,随后在查房时,把母亲作为重点对象。主治医生抬头看见了弟弟刚刚领回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成袋子中药,就问站在近前的弟弟:“这是什么?”

    弟弟红着脸,显然底气不足,说道:“这是药啊!”

    医生:“你从哪里弄来的?”

    弟弟显然是在撒谎:“从药店啊!”

    “从哪个药店?”医生显然是已经非常生气了,他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弟弟的答案。他也应该知道,弟弟这是在说谎,于是严厉地说:“谁让你自己去买的药?你在这里看病,没经过医生同意,你能自己乱买药吗?不论从哪个药店!”

    弟弟是心好,而且一定是真心为母亲着急。可这是基本的道理呀!怎就不懂?为了给他解除尴尬,我只好在医护人员刚刚离开之后对弟弟说:“你看,你买了药来,忘了放到橱子里边。再说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在医院陪了母亲一天半两夜,第三天,正好是父亲走后的第一百天,兄妹四人在母亲病床前聚齐,说好叫侄女儿来陪着母亲,我们兄妹四人都回到家里去祭奠父亲。

    这一天晚上,我第一次在出嫁这么多年之后,面对无父无母的家。姐姐叫我去她那里休息了……

    当我和姐姐第二天再折回医院的时候,哥哥弟弟都在,撵我回我的家。母亲也只是最大限度地从别人的角度考虑,没有按她自己真实的意愿考虑自己的。

    从此之后,一向身体硬朗,从来没有过头疼脑热,冬天里再冷也不怕,风再大也没有包过头巾的母亲,隔三差五地就会犯病,正好好地坐在那里纳鞋垫,人就会闭上眼睛开始了呻吟,与药相伴,常常去医院,可是在用上药之后也就好了。我都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有什么病?几种病?脑萎缩?心梗?胆囊……

    这一年过春节,母亲被在城里的哥哥叫去准备在那里过年,在客厅与厨房搭界的地方安了一张木质单人床。却在除夕这一夜犯了病,年初一打吊针,她冤屈地哭得像刘备,就是从心里犯恼,就是从心里想哭!打完针一回到哥哥家,就觉得心里说不清哪里难受,却清醒地想:别死在大儿子家的楼上了吧!他们大大小小的五口子人还得在这里住呢!

    那时哥哥嫂子和侄儿三口还都住在一起,房子也显得窄巴,两室两厅。这是姐姐耻笑哥哥的地方,也是守着我多次谈起哥哥的地方:

    “咱哥就知道脾气不瓤!人家谁和他似的?傻!当了个销售科长那么多年,带头干活儿!工作做得好,厂里发给他一万块钱的奖金他还又交回厂里!应得的都不要!攒了半辈子钱,爷俩才拿出八万块钱,厂里还照顾了四万,还有贷的四万块钱的款,才买下这个两室两厅的房子!人家那些和他平级的,都比他混得强!有车有房,房子还不是一处,车也不是一辆,还豪车!人家沾了光,却把他弄起来去调查!结果一调查什么事儿都没有!是工人联名写了信说他的好——光说好有什么用啊?人家那几个陷害他的人还买好儿说是去把他保出来的!他还得再拿着礼物去感激人家!白黑白地忙活,自己落了一身滴那病,这才提前办了内退。他那两个退休金都不够他自己住院吃药的!混得屌蛋精光!都几年了?这才还上贷款!和咱娘这个脾气一样,犟,傻!光任吃亏!”

    弟弟也说过的:咱哥这脾气,掉了钱行,反正在道理上得犟过别人,我不能和他似的……

    对此,我学着母亲,无语。因为姐姐不只是对我说过多次,面对母亲,一谈到哥哥,姐姐也会如此毫不掩饰地说。我不知道姐姐一谈到哥哥就态度如此激烈,尤其是哥哥的钱财方面

    ,也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得这么清楚?

    母亲只有从城里回到镇上的家中——她和父亲曾经呆过的地方,才会显得心安。她从不愿去是非之地,更对姐姐如此强烈的言语烦躁不安,当然更不知道如何回应。母亲也只有回到镇子上的时候,身体还是好的时候多,但是一个人发愣的时候也多。毕竟与父亲的朝夕相处,一时难以让她走出往日的时光,尤其睹物思人……

    于是邻居们来找她玩的时候,劝说她也想着娱乐娱乐,她就和邻居们开始打好久不打的麻将玩。母亲只是深情,也并非是一个不活气的人。

    母亲她们玩麻将的时候,不会想着玩钱,但是为了有趣,就拿那种用过了的长方体福利彩票当了“钱”。

    这令我再次想起有一年父母来我这里,我领他俩出去玩。赶巧在一个新兴起来的广场上有卖福利彩票的。卖彩票的搭一个活动的台子,间或有时髦的年轻人,在上面拿个话筒又唱又跳搞宣传,活跃气氛,给中奖的当场发奖品,诸如成袋的洗衣粉、小小塑料盆之类的。彩票当场刮完了,随扔得地上到处都是。父母没见过这玩意儿,但看着那有数字有图、光滑整洁的长方体彩票,觉得扔掉可惜,就随手捡了那些没被踩的、看上去比较干净而完整的许多张。问他们干嘛用?他们没说,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小东西扔掉可惜。我也就随着他们一起捡。没想到他们拿回去,就在他们玩麻将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父亲在着的时候,邻居三叔三婶过来和父母打麻将,四个人正好一桌。后来三叔提前父亲五六年走了,那还有别人凑局,他们只是把这刮开的彩票当做增加玩麻将趣味的调料。

    父亲不在了的时候,一前一后两个三婶还有远处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姐来凑局,想起来就下两把,谁赢了,就会得到别人从自己近前的一小堆废彩票里抽出一张来进献。不用了的时候,就用小小松紧绳一扎巴,直到下次再来的时候,连同由父亲上班时买来的帆布包裹着的麻将一块儿拿出来。一样玩得其乐融融。

    我在自己小家里的时候想着母亲的孤单,就每周给母亲打两次电话,引她开心。母女无话不谈,甚至谈笑风生。有时候,我刚刚问她好吧,忙什么呢之类,接着话锋一转,忽然对她拿腔捏调地说:

    “老妈妈,猜猜我是谁?”

    母亲就幸福地笑说:“猜猜你是谁啊?你是——小鳖糕子!”这一句骂,母亲骂了我无数次,却是令人感到那么幸福!

    有时候从电话里听母亲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她的心情,一个“喂”字就足矣:她若是愉快的,声音一定是清脆而高亢的。我也就放心;若是听见母亲的这一个“喂”字变成了“哎”字,而且低沉,拉得声音好长,我就挂她好久:一是她孤单了,又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而痛苦不能自拔了?二是她身体又有不适了?尤其是电话那头没人接的时候,就想着母亲是否又有病了?接着赶到饭时再打,或者赶紧打电话到姐姐或弟弟那里询问情况。姐姐说:“没事,我刚从那里回来,可能你打电话的时候,她去厕所了,或是去院子里了,或是到大门口站站了,她又聋,没听见!”弟弟说:“我刚过去回来,她在大门口和对门咱大婶子纳鞋垫呢!她可能每天见电话响……”

    我这才放心。

    可有的时候,给母亲打电话不通,就赶紧给姐打电话,结果姐姐说:“他们不叫我和你说,咱娘又去住院去了!”我就又紧张了心情,赶紧再去母亲那里,直到再次看见母亲……

    若有时听见母亲在接我电话的时候是应付的,还多少有那么点急火火的,只听她一句:“在打牌呢!”我就知道母亲有伙伴在身边,且玩得投入,我就赶紧道:“哦,知道了,玩吧!”

    当我去了母亲那里的时候,看见母亲在和玩伴打麻将,旁边的茶几上,是沏好的茶,谁渴谁就自己倒,竟都像是在自己家里的样子。而母亲玩起来连我都顾不上多说几句话,我在感到暂时受了冷落之后不久,也为母亲暗自高兴了:只要母亲高兴就好,只要她有寄托,不再独自思念父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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