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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六八章  母亲老了之九  母亲成了累赘吗

更新时间:2019-08-13 15:13:06 | 本章字数:3044

    这一天傍晚,弟弟去替弟媳回家来吃饭,贝贝开着车带着三岁的小宝宝也来吃过了,又拿一点好拿的饭菜回去。我和母亲弟媳也吃过了。弟弟最后关了店铺回家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完全全黑了下来,自己一个人吃着中午和我们傍晚刚刚剩下的饭菜,喝着酒。弟媳夺着酒瓶:“少倒!少倒!”弟弟暂时依了她,然后在弟媳出去忙别的活儿时就又倒进茶碗一些,直到茶碗满满的再不能倒了为止。

    我也建议过无数次:少喝酒,多吃饭菜。喝酒伤肝,易发火儿,不受自己控制……

    或许太过温婉,无济于事。

    有父亲时,父亲看见弟弟喝酒就对他说:“你爷爷是喝酒喝死的!因为你爷爷,我一辈子一滴白酒都不沾。没寻思到了你这里,喝起来没完!”

    母亲却和父亲为此吵了嘴,母亲说:“你说数他小,又没什么别的爱好,只是喝点酒,你那么嫌他干吗?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出去喝!”显然母亲当时是袒护了弟弟。但随着时光推移,和她近距离亲眼看见弟弟的确拿着喝酒当事儿干,禁不住心里也无奈了。

    此刻弟媳进屋来高声道:“又偷倒了是吧?又偷倒了是吧?我看不嫌你是不行!晌午喝了的,才几个小时?就是没完没了!你就是找挨嫌!”弟媳历来大嗓门,而且习惯说话时把眼瞪得大大的。

    一旁母亲悄悄对我说:“不孬,知道疼你兄弟,咱放心!就是说话不饶人,哇哇的!”

    弟弟拿出慢慢磨性子的态度来微微对弟媳笑道:“哪里啊?俺敢偷倒啊?这不还是那些?”

    弟弟把心里的话对我说:

    “恁兄弟媳妇在咱这一片落得名声不孬,都知道她孝顺……反正咱姊们四个呢都数我小,是吧?咱娘跟着我,也不是就养了我一个……”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着边际的话,我却能从中品出其内涵:这是嫌母亲累赘了他们吗?

    弟呀,你可曾知道,媳妇的孝顺与不孝顺,岂是做丈夫的说了算的?它是需要做婆婆的一句话就管了用的,尤其是当这句话不守着媳妇在面前,而只是面对邻居中一两个人的时候,还是面对不同的邻居,并且是不止一次。母亲懂得“捎话捎多了,捎钱捎少了”的道理。我相信这样的话是只有母亲这样的人才能够说得出来,而不管她夸奖的对象究竟如何。她始终以一颗善心待人,相信好人是夸出来的。在她那里别人的只是一分好,到了她那里已是十分百分的好;因她的善,从来不以恶去想象别人。当别人有万分的恶待她,而到了她这里,已是忍耐化解咽下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剩一分了……

    为此姐姐对我说:“咱娘,真是,对他们没有一点要求——只要叫我有个地方睡觉,吃饱饭就行……”

    还有他们可曾感到,他们吃的用的,从小侄儿小时候开始,有多少是亲戚朋友邻居以来看父母的名义从而恩泽于他们的?他们生活于这福中可曾感知?感恩?包括这眼下喝的成瓶的酒,饭棚顶上,已是摆了满满一屋顶各种各样的酒瓶:瓷的,泥做的……颜色不同,形状各异,完全可以搞个酒瓶展览了!

    姐姐说:“那么多东西,既着他们吃、用!谁能捞着了?咱娘也是偏向,不疼外甥和外甥闺女,就是疼孙子孙女!”

    我劝过姐姐:“反正数咱兄弟小,他在近前也多出了力,别人捞不着就捞不着!和他计较这个干吗?孙子孙女、外甥和外甥闺女,咱娘一样疼。就是疼孙子孙女多点,也应该的。他们早晚的都在近前,端点水什么的给咱娘方便得多,多照顾老的,应该的。咱又不能常在近前。”

    但是今天,我听了弟弟的话内心格外沉重,不只为母亲的晚年。作为出嫁女儿,内心里有多少要说的话呢?父母的观点根基是:孬煞是儿,薄煞是地儿;能叫儿气死,不叫儿盼死。哥哥弟弟的观点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儿;娘家是闺女的饭店,儿子的江山。恁来了,是客人,俺伺候不好恁,恁怎着都行,甚至包括摔盘子砸碗撂凳子掀桌子。可是娘家的事就是一概不能过问!

    “恁姊妹两个来了只给咱娘洗洗治治的行。别的什么都不能管不能问!”这是哥哥弟弟说过的话。

    父母的观点早在现实里已经动摇,但动的是树梢,而树根却是深深扎根于这片传统的土地之上的。

    哥哥与弟弟的观点却是现在进行时。

    哥哥的前邻大嫂心脏病突发死在小女儿家、兄弟俩因此被舅舅掌掴脸、而兄妹从此断路、并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一直让哥哥弟弟耿耿于怀。闺女家出力不讨好,还落麻烦;儿子家不理解,还要让母亲背一个偷偷把钱财给了闺女家的黑锅!那大嫂丈夫早亡,她那时没有一分钱的收入,她又有什么钱财可以偷偷给闺女家呢?而她两个儿子的理论是:老的不是偷偷给你钱,你凭什么就这样孝顺她?

    而现在我的母亲呢?若不是有这两个闺女时常来了之后的悉心照料与情感上的盼望与寄托,她又会有多少人生的寂寥和苍凉?杨冲在我母亲最后一次去我家的时候,母亲正好好的,又像在她自己家一样,正坐在那里纳着鞋垫,却忽然间脑子里如同短了路一样,合着眼就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呻吟了。吓得我和杨冲,一个赶紧出门去叫出租车,一个看着母亲,直到把母亲送到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打上针。医生建议住院,杨冲依据他的经验说住院没用,只要打上针就可以回家,于是他在那里守着母亲打完针,又叫了出租车拉回家里。夜里在另一间屋里的杨冲敞着屋门,防止夜里有动静听不见。好歹熬到第二天早上,又去打针,然后和母亲商量,是否给弟弟打电话去叫他来呢?母亲说:

    “别给他打电话了,你一给他打电话,他就不是一个人来——病轻了还能给他打电话吗?都麻烦不说——他们还有上班的,来了就会埋怨你:都是你能!这么远,把咱娘叫你这来!我打上针,过两天好点了,你就再把我送回去吧!”杨冲听了母亲的说法,也立刻改变了“跟着闺女儿子一样”的想法,也由此告诉过我一句话:“七十不留餐,八十不留宿。”

    我担惊受怕,把母亲送回去。母亲不让我把她在我这里犯病的事情告诉哥哥或弟弟,但是为了引起他们对母亲的重视和病情的把握,我还是决定告诉他们。可是虽然轻描淡写,还是落了一身埋怨。花了杨冲近千元钱,他们连句宽心客气的话都不说,弟弟却道:“咱娘没事儿便罢,有事儿你能担当得起吗?再说,咱娘要真是在你那里有个好啊歹的,这事能完了吗?是吧?完不了!”

    已经恐吓上了!

    毕竟在他们那里是爱面子的,丢不起这个人!

    这是母亲最后一次来我这里的结局。本来,我想,我结婚后曾经十五年的租房岁月,他们各自忙各自的,只有母亲挂着我,一次次来我这里,尤其是从有我儿子开始,母亲来得更勤。好在因为我的孝心终于打动了公公,住上了他的房子,终于结束了搬来搬去的岁月,让母亲来了看着高兴高兴,多住两天,她继续讲她的故事,我好尽早为她完成立传的使命,而关键的是母亲是那么愿意来我这里!我孩子越来越大,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让母亲除了为我高兴,也为我今后的生活放心下来,让母亲因为我也享享福!

    却是天不遂人愿!

    而弟弟今天说的话,好像我们都不管母亲,只是累赘他们这最小的了!

    母亲听见寒心吗?

    而其实,弟弟在父母晚年对父母的照顾,包括买菜买喝茶的水、送父母去医院等等,以及父亲刚去世那几年,哥哥在城里上着班,他对母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的确也是早请示晚汇报的也最多。但回报亦是丰厚的。姐姐看见这些回报就急,说:“他自己的孩子吃了扔掉的,咱的孩子也捞不着!”

    这一点又是违心的,也是偏激的,母亲总是给朵朵留一份,或差弟弟送过去!可是弟弟为何看不见回报,只看见付出呢?姐姐为何只是盯着弟弟得到的回报呢?

    也许没有悲悯理解的心,没有亲情无私的奉献,没有拒绝攀比的心理,没有对母亲深层次的感恩情怀,没有强有力的经济支撑,没有高深的修为,就永远难以做到久病床前仍是孝子这一点!

    再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我禁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悲愤对弟弟说:“从咱大大过世第三年,我就寻思,看咱娘的意见,她愿意在哪里,就叫她在哪里。恁不是不愿意吗?”

    弟弟说:“那——这再跟着你去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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