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小爷回家
更新时间:2019-03-25 13:08:25 | 本章字数:3234
五原春色归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只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唐·张敬忠)
自从那天见过老先生,那又白又长的胡子,在我眼里很神奇,象是画里的神仙。所以,我很想再看看他。可是,我一个人又不敢去,奶奶说人可以老成精怪。他也有可能是精怪呢!这样想着,就去找桃子姐姐,她胆子大。
我和桃子姐,来到老先生家门口,我不敢进去。
“你就芝麻大个胆,还想来玩。看我的。”一边说,一边跑进门里,对老先生说:“老先生,生小宝想到你家来玩。”
“哦,是小宝啊,来,进来。”
我听见老先生叫我进去,怯生生地进了门。老先生摘下眼镜,转过身来。
“小宝啊,你怕我吧?”老先生把我拉到身边,拍着我的头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望着他。
“哦,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你有点怕,是吧?”
看来是瞒不过他的,我点点头。
“别怕,老先生不吃人。老先生教你念书,好不好?”没等我回答,桃子姐就叫道“好的,好的。”我也点了点头。只听老先生念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老先生停下来问:
“刚才我念的,你记得吗?”
我脱口而出:“记得。”
“小宝吹牛,我都不记得,就一遍,你记得吗?”
“桃子别做声,让小宝念一遍。”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清清楚楚地念了一遍。
“小宝真厉害。”桃子对我竖起大拇指。
老先生又拍拍我的头说:“孺子可教也。要你姆妈给你念书。”
桃子姐觉得这里没得玩头。也许她没有背出“鹅,鹅,鹅”,怕老先生讲她什么的。她一把拉住我就走。说:“这里不好耍,我俩动对角棋去。”路上我对桃子姐说:“我连普济圩的牛叔叔都不怕,不晓得怎搞的,我就有点点怕老先生。”
冬夜,屋内很静,很静。草屋外的风,越发疯狂,呜呜地叫个不停。把地吹得光滑,把水吹得冰封,把天吹得寒彻,把九桠神枫上的残叶,吹得干干净净。风似乎不想放过茅草屋,沿着墙壁飞旋,欲将整个屋顶掀掉。这样的冬夜,若有人走在路上,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我被那枯燥无味的呜呜声催眠了,正当我在欣赏“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一大群鹅时。却被姆妈摇醒了。
我看见,姆妈在穿衣服,为什么刚刚睡下,又要急急起床?原来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想,姆妈把我摇醒,是为了壮胆吧。只听姆妈说:“你是谁?”
“我是老小哦,你是谁?”
“哦,原来是小爷回来了。你等下,我穿好衣服就来。”
“大嫂,快点,外面好冷!”
姆妈穿好衣裳,拿着洋油灯,把门开了。小爷迅速地钻进来。
“还冇吃吧,我先去烧点开水。”
“好的,好的。”小爷搓了搓手,把挂在墙壁上的香油灯点着,到自己的房里铺床去了。
姆妈烧好开水,小爷用水洗洗脸,泡泡脚。姆妈又拿出五六块饼干,放在桌子上,自己回到房里。坐在床檐边。等小爷吃了喝了,上床睡觉后,自己才脱掉外衣,搂着我睡下。
原来,大大弟兄四个,二爷前几年死了,二娘带着两个女儿改嫁别庄。这个小爷,父母死时,才十七岁,哥哥没空(时间的意思)问,嫂子管不着,长年外谋生。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做些什么。一年到头,只腊月回家过年,开春即走。年纪比我姆妈还大一岁。至今没有娶亲。村里人说他是飘流子。
小爷与大大长得不象,脸型较长,头发蓬乱,是个马屌弯(细长个子)。第二天早上,我和姆妈已经起床后,姆妈把几个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才懒洋洋的起来,只揩把脸,也不刷牙。就急着到食堂,把饭打回来了。姆妈可怜他饿得慌,自己吃得少,让他尽可能的多吃些。
小爷不象三爷那样古板,他喜笑阳开的。对姆妈和我比较热情,特别喜欢我。饭间,他说:“我不晓得大嫂带小宝回来,早晓得,也买些小糖带回来。”
“冇关系。我也回来未久,带回来的饼干和小糖,小宝还冇吃完呢”
“这样子吧,我喜欢小宝,上午,我驮小宝到左岗街上玩去。”
“好哉!反正你才回家,别急着做事,多玩几天。明年别往外跑了,我和你老大说说,把你娶头亲,也好成家立业。”
“到过年后再说吧!”小爷说完,把我打了个跨(音kā)马肩,我骑在小爷的脖颈上,两脚跨到小爷的胸前,小爷说:“小宝,抓住我的头毛。”我觉得,抓头毛一定很痛,就用两只手抱着小爷的额头。“小宝,怕小爷痛是吧?小宝真好。好了,我们走啰!”
小爷背着我,上了马路,往北走去。一夜的狂风,早已打住。淡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穹顶似的笼罩着大地。太阳开始把温暖的光芒射向四方。小鸟飞向大地,到处觅食。马路上,冻结的泥土开始融化,显得泥泞,马路中间,被先前上街的人们,踩出一条干的小路来,象是在马路中间,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小爷就踏着这条线走。
都说五神庙到左岗街,只有五里路,实际上有七八里。小爷真有劲,一肩就把我背到街上,只花了半个多小时。
这是个露水街,现在吃食堂,很少有乡下人来买菜,只有各个单位食堂。才来买菜。现在已经十点多钟,街上已经空空落落。
小爷带着我来到街口的小馆里。里面的馒头包子全部卖光了,只剩几根又冷又硬的油条,象一截截干草绳子,整齐地摆放在发黑的,油腻腻的白铁盘里。小爷花六分钱,买了三根,给我一根,自己吃两根。这是我第一次吃油条,以前是否吃过,我已经全无记忆,但这一次的又冷又硬的油条,我记得最清楚。我刚吃一半,小爷就全部吃完了,他抹抹嘴巴,又牵着我往前面商店里走去。不过二十米远,就到了商店。小爷又掏出一毛钱,买了十二个小糖,揣在我的荷包里。
我们穿过马路,来到西边的供销店,刚才在商店里,我就想麻饼子吃。这边也有,于是我说:“小爷,我要麻饼子吃。”
“怎啊咋,你还要吃麻饼,小东西,真晓得要。”小爷顿了顿,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买了个麻饼。“那,给你,带回去再吃,噢!”
这个街,从下至上,不过一里地。两边有布草店,农资店,农业器具社,学校,公社,区政府等······。
回到家时,还未到十二点,姆妈已经把饭打回来了。我拿出麻饼给姆妈看,姆妈说:“好吃鬼,让小爷破费了,小爷在外搞几个钱不容易。”又转过身子对小爷说:“我从普济圩回来时,在徐(读qí)家,做了点衣裳,我拿点钱给你,你门朝(明天)带小宝去讨回来,顺便给自己做件新衣裳,图个过年新吧!”小爷很高兴地说:“好的,怎么好意思,要你拿钱给我做衣。”
第二天,小爷起了个大早,和昨个(即昨天)一样,背着我就走。
“小爷,起这么早做么事哉?”
“赶冻走,这圩埂上泥多,一化冻就难走了。”小爷又问我:“小宝,我不晓得怎么走啊,也不知道是哪家裁缝店,你可记得?”
“哦,你不晓得诰(做语气词)!我记得,我指你。”
“别记错啧,错了,我俩就独不转去了。”
我嗯了一声。小爷走得很快,高坐在他的肩上,觉得好冷,迎面的风,就象刀子一样,割得脸生痛。我只好忍着。幸好,头上有帽子,老颈上有围巾。
走到一个岔路口,小爷故意走错,我连忙拉拉小你的头毛说:“错了,错了,是走这边。”
“你肯定吗?”
“我记得,是走这边的,不错。”
于是,小爷又转到这边路上。到了徐家,太阳还没露脸,却先用霞光染红了东山顶。有些人家还没有开门,小爷把我放下来,拉着我的手,一家家地问我:“可是这家?可是奈(那)家?”我一一否定,到了一拐弯处,我指着前面说:“小爷,就是奈家,就是奈家。”
我们一进店门,那个老裁缝就认出我来。“小宝,来讨衣裳吧,做好了。”
小爷特别兴奋地说:“你们说说,这小伢记性可好,跟朝(今天)就是他把我带来的,一点都不错。”
“真的吗?这小伢记性是好!”店里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真的,一点也不错,这小东西,噢!那要是念书,肯定聪明。”
大家惊讶不已,老裁缝把做好的格子布的大衣,给我穿好,说:“正好合身,不孬,以后啊,好好念书,上个好大学。”说完,给小爷量好尺码,又把我姆妈的一套衣服,递给小爷说:“你的衣服,二十八来讨吧!”小爷说声好的。就带着我往回走。
回到村里,日头不过一丈高,大地开始慢慢地解冻。小爷逢人便说:“我那个大侄子,才五岁的人,奈么多路,只走一遍,全都记得,连奈个裁缝店都记得,一点儿也不差。这小东西,太厉害了。”一时间,这话就传遍了全村。这也算是我第一次在村里出名吧!
冬月乡村大雪飞,飘流游子把家归。
江湖洒尽相思泪,梦里情怀今不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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