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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第一个年

更新时间:2019-03-25 13:09:43 | 本章字数:4073

    诗曰: 鞭炮声声祷告天,祖宗佑我子孙安。

    家家不熄油灯火,光兆来年是好年。

    (注:家乡习俗,过年时,房间里的灯不灭的,叫亮火。火钵里加烂树根等物捂着,保持一夜不熄,称过年火。初一早上起来看,如果灯亮火旺,是丰年兆,否则不吉。)

    经中心队队委会研究决定,过年期间,把食物分发给社员,由全体社员自由开伙五天。(二十八,二十九,初一,初二,初三。)

    小爷听到这消息,很是高兴,他找王和尚说:“王队长,中心队要分过年的粮食,我长年在外,冇吃队里一点点人口粮,这次分粮食,我不说要补回全年的粮食,总要多分些给我吧!”

    王和尚只是个分队长,于公,小爷说的是事实,于私,他们是平辈,汪家山是瓮缸栽藕,一团青(亲)。也要为自己队的社员说话。因此他对小爷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这个,我带到队委会去,这个,老小,我们是兄弟,这个,你相信我,这个,我一定为你争取。”

    原来,这分粮规则是:粮食总量的百分之六十,按人口分;(注:十岁以下按半口人计。)百分之四十按工分来分。小爷虽未做工,但人口在家。按理应该分得全年的粮食。但那时是吃食堂,你不在家,那后果自负。我家无人做工,只能分两个半的人口粮(注:大大在普济圩农场,拿工资,不分人口粮。)。幸好,由于小爷的争取,多分了十斤米,半斤肉,两斤鱼。

    那边,大姐平时一个人住,这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开伙也不划算。也把分得的粮食拿到这边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由于各家各户长年未烧小灶,那锅,铲等物皆锈迹斑斑。因此大家都把这些家具拿出来洗。一时间,高塘,底下塘及小塘,都被洗锅盘碗盏的妇女占满了,叽叽喳喳,甚是热闹。好似一道亮丽的风景。

    小爷这两天上了几次街,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小爷上街回来,从怀里掏出两张红纸,红纸上均匀地分布着许多鼓起的小粒子。笑着对我说:“大侄子,我给你买了这个。”

    “小爷,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吧!小爷玩给你看。”说完,他从红纸上撕下一个小粒子,放在一块石头上,再用另一块石头砸下去,只听“哒”地一声炸响。把我嚇了一跳。

    “好,厉害,小爷,我要。”

    “当然是给你的。要小心,噢!别在火上烧。”

    我点头答应,接过来,也撕下一粒,在石头上砸了一下,“哒”。

    “别急,慢慢玩,来,我带你找老先生写门对子去。”小爷拿着一张大红纸,牵着我来到老先生的家。

    老先生一见我,就问:“小宝,可记得鹅鹅鹅了?”

    “记得。”我又把那首诗背了一遍。

    老先生笑了笑,捋捋胡子说:“小宝记性特好,是块念书的好材料。”他又对小爷说:“我给你家作一副大门对子。”

    老先生的书桌上已经摆了一大叠红纸。地上也摆着写好的门对。但是,他放下别家的活,马上给我家写门对。

    他按小爷要求,裁了一副大门对,四副小门对。他作的大门对联是:

    上联:游子归来家业旺

    下联:灵猴奋起福潮生

    我和小爷都不识字,老先生读了一遍,又解释给我们听:“这是我给你家单作的门对,小生啊,你明年不要在外游荡了,现在,你家有嫂子,在生活上可以照顾你,你好好地劳动,多挣工分,余几个钱,也好娶个老婆,男子汉嘛,总是要成家立业的。这小宝呢,会给你们家带来和气,和气生财,和气也是福气。”

    小爷点头称是。老先生又让我把对联背一遍,自然又未难倒我。只听见老先生又说:“这小宝缺点刚气。文弱了些,有无作为,还要看世道家道如何了!”

    老先生很快把几副门对子写好,交给小爷。自己继续写着别家送来的门对。

    我从未见过纸火药,以为大孬子他们也没见过,我拿着纸火药,兴冲冲地找到大孬子,他一看见我手里的纸火药,就说:“这纸火药是谁上街给你买的?”

    “是小爷给我买的。”我说完,便撕下一粒,砸给他看。谁知他竟然没看一眼,却嚷着去找小爷。我只好跟着他往回走。

    大孬子吵着要小爷给他买火药。小爷被他吵得没办法。就对我说:“小宝,把你的纸火药,分一些给大哥玩。”

    我把纸火药都递给了小爷,小爷数了数,撕下六十粒给大孬子。大孬子不依,小爷说:“你大些,要让着小弟,给你这么多,还不够足,再吵,下次什么东西都不给你。”

    大孬子不得已,只好作罢。也许是嫉妒我,也不和我招呼,气呼呼地走了。

    等大孬子走后,小爷对我说:“你孬啊!以后,我给你买东西,别和大孬子说,记得吧?”

    我点点头。突然,门前草屋内传来哭叫声。我和小爷不约而同,向门前望去,只听“嘭”地一声,小果子,就是抢我炒米糖的小果子,被他继父从门内扔了出来。躺在冰冷的地上,哇哇地大哭。小爷视而不见,继续准备着贴门对。

    我走近小果子,只见他的头上,鼓了个大疱,疱上还有个血眼,凝固的血块,堵住了血眼,使里面的血不再往外流。小果子停住哭声,脸上的眼泪,鼻涕,口水一个涟(交织在一起的意思。),他惊恐地望着我,似乎是怕我打他。我摸了摸他头上的血疱,轻轻地对他说:“痛吧!快起来,地上冷。”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拉他。他推开我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回到自家的屋檐下,双手抱胸,蹲在墙脚边,低声的哭泣着。

    我看着他,我的思想纷飞起来,小果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他大大才打他,上次,他就抢了我的炒米糖,被桃子姐打过。可是,他大大怎么把他打得这么狠呢?大概是他抢的东西多了吧,我不能抢别人的东西,抢东西是要挨打的。象小果子这样,头被打成这么大的鼓疱,还出血,好痛。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头。好像真的有点儿痛的感觉。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望望小果子。

    “别眙(音chì)子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的,穿个大衣,有什么了不起的。眙,眙你娭屄(音pī)去。”小果子突然对我大叫起来。

    姆妈以前对我说过,坏人抢别人的东西,这小果子肯定是坏人,现在又骂我,我有些害怕,赶快逃回家去。

    小爷已经把门对贴好了,不知道桃子姐家可有贴,我又跑到他家门口去看了一眼,她家的门对也已经贴好,红彤彤的,门头上的门庆子,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好似发着微笑的声音,十分喜庆。她家的大门已经关上。我没有敲门,慢慢地往回走,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年夜饭。饭香夹杂着鱼肉香,还有爆竹释放的硫磺味,全都飘进我的鼻孔。浓浓的年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村子。我咽着口水,盼望早点开饭。我走进家门,感觉香味比外面的更浓,它诱着我来到锅屋。只见姆妈腰间系着围裙,卷着袖口,手中的锅铲来回翻炒。大姐在锅门口烧火,“小宝大概饿了吧!姆妈,把菜搛点儿给他吃。”大姐提醒着姆妈,姆妈拿起筷子,搛了一块糖烧肉,塞进我的嘴里。

    那边,小爷已经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正在摆桌椅板凳。村西那边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是那些老迷信们,在偷偷地请菩萨,整整三年了,村里也未添丁进口,他们祈求老菩萨保佑,多子多福。我家今年既不请祖宗,也不请菩萨。三十晚上,自然是不放爆竹的。

    看看,一大桌子菜已经摆好了。比王和尚那天请客的菜还要多,而且,姆妈做的菜特别好吃。小爷在喝着小酒。酒香扑进我的鼻孔。这时候,我又想起大大,他也喜欢喝酒。荷包里不离小酒瓶。我好长时间都没有搂着他的老颈睏觉了。他现在在哪?有没有这么多好吃的?于是我问姆妈:“大大哪天才回来?”

    “你大大在普济圩过年,明年春天才能回家。今晚,你要小心啊,不能把灯火吹灭。”

    吃过年夜饭,小爷和大姐,都给了我一个红包。小爷出去找人打牌。姆妈对大姐说:“你俩是同辈,你一个女儿家,腰里也没什么钱,不用包了。”把大姐的红包退了回去。拆开小爷给的红纸包,里面装了八毛钱。姆妈又重新包好,自己又给我一个红包,一并放进我的荷包里。对我说:“别搞掉了,噢!记住,三天后还给我。”

    姆妈抓了些炒米糖和葵花籽放在桌上,我和姆妈坐在火桶里,姆妈要抓紧时间为小爷赶做新鞋。大姐洗好碗筷,也坐到了火桶里,帮助姆妈打鞋底。一边打,一边唱着民歌:

    “正月里探妹,正那月正。郎带二小妹妹看那花灯。看灯是假意哟,妹哉!看你是真情。

    二月里探妹,龙啊抬头。郎在学里把那啊书求,我双手写文章啰,妹哉!一心挂两头。

    三月里探妹,是啊清明。手拎香纸去标啊坟,伸(音chēn)头看我姐哟,姐唉!你回头不做声。

    四月里探妹,四啊月八······”

    大姐的歌声,恰似摇篮曲,唱得我朦朦胧胧地睏到了年夜里。

    天还没亮,别人家的开门炮,此起彼伏,炸得人睏不着。我早早地醒来,小朋友们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吵闹声。从小窗外飞进我的耳朵。他们追赶着各家的开门炮,好争抢一些没有爆炸的爆竹。我的心好像笼中的鸟儿,急着往外飞。姆妈帮我穿好新衣新鞋,我跳下床就要开门往外跑。却被姆妈一把拉住。

    “小孬鬼也,等小爷起来,放了开门炮才能出去。”

    我推开小爷的房门,吵着要小爷放开门炮。小爷披衣起来,打开大门,点燃那一百五十鞭(约一尽多长)的爆竹。一时响声大起,火星四溅。爆竹的响声还未落尽,一群小朋友就来争抢,小果子被人挤进门来。只听小爷骂道:“小死丘子,大年初一清早,跑到我家来了,还不快出去。”原来,此地有这种习俗,大年初一清早,第一个进门的,如果是女孩子,则主家庭不吉利。如果是男孩子进门,则主家大吉,一般主人家都要发给糖果什么的。所以,做父母的,都要警告自家的女孩,大年初一,不要进别人家门。故而小爷把小果子骂出门,自己又上床睏觉去了。这时我才知道,小果子是个女孩。姆妈对此,也不快活。她吹灭了灯火,再到火桶里,用掏火棍子在火钵里掏掏,依然火红一片,姆妈脸上又漾起了笑容。

    一会儿,大孬(lāo)子跑进门来,双手作揖说:“大姆妈,给你拜年啦!”

    “哎呀,小儿,不孬(hǎ)来,吃糖。”姆妈笑呵呵地抓糖给大孬子。

    大孬子荷包里已经装满了各类零食,说明他已经走了好几家。

    大年初一,一切都是新的,空气是新的,炊烟是新的,新衣新鞋把人也妆新的,沐浴在这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中,人们的心情又何尝不是新的呢?

    转眼已是初三,上午,姆妈对大姐说:“隔壁的二奶奶,一个人过年,烧水不滚(热的意思)。你把那糖烧肉,肉圆,鱼各样搛一点,装成一碗送过去,让她尝尝。”

    大姐去了一会儿,把碗端回来了。说:“二奶奶家门是关的,怎么推也推不开,不知道怎么搞的?”

    “哎哟,我们忙过年,都昏了头,也冇注意她朗咯(老人家)。老小,你快去把门托开,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爷听了我姆妈的话,急匆匆地赶过去。欲知后事,容我再叙。

    这真是:冬月弯弯照小窗,饥寒交迫度年荒。

    谁家有米呈欢乐?几户无钱恨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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