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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小辫子

更新时间:2019-03-25 13:24:32 | 本章字数:3159

    江水滔滔长向东,几朝阴雨几朝睛。

    平常百姓求温饱,任尔东南西北风。

    七月的夏日,艳阳高照,田园中到处都盛开着鲜艳美丽的花朵,还有那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小草,阵阵的微风从远方吹来,空气中便飘满了清清淡淡的花草味道,甜甜的,香香的,不浓也不混杂,香而不腻,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时近立秋,早晚吹来的风,很是凉爽。

    小弟去年没剃满月头,直到今年的二月二,才请张剃头的给他剃了,姆妈特意要张剃头的把小弟脑后的毛留着没剃,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两寸长的小辫子。张剃头的那天还在我家吃了午饭。小弟的脸由刚出世的圆型变长了,现在刚会走路,我天天带着他,训练他走路。这天,我带着小弟在稻场边上老树底下玩。只见小辫子一面打草箹(yào)子,一面说着话儿,似乎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我弄你娭毑,老生好啊!去年添儿子,今年做新屋,这些都是要票子的啊!还是当干部好嘛,钱在大队里照拿,我看他年底可还得起,老婆一分工都不做,养在家里做太太。好雅。”

    小辫子,除了脑后留着小辫子以外,另一个特点是,冬天喜欢穿长棉袍,就那一件,天天穿,腰间用一根草绳子扎着。此时天热,他头戴一顶家传几十年的旧斗笠,上身没穿衣,披了一条三尺长的老布大手巾,下身穿一条大腰短裤,腰间还是一用根草绳子扎着。他总是爱管闲事,咀巴整天呱啦呱啦地讲个不停。不过他打的草箹(yào)子可谓一绝,有劲道,长短一致,粗细均匀,外观光滑。据说解放前,有些地主还慕名请他打草箹子,我家做新屋时,就是请他打了网屋头的长草箹子。队里捆稻用的草箹子,十有七八是他打的。捆稻的劳力,个个都说他打的草箹子好用。别看他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担水担粪的活儿,可不在他的话下,他的身体是特别棒的。他整天闲不住,外出时总要带点什么回家,哪怕是一把稻草。他常说:“长(音 zhang 生发的意思 )家有如针挑土,败家有如浪淘沙。” 如果他看到无人拾的牛粪,就用一把稻草,用手把牛粪捧到稻草上,然后包起来带回家。他不吃烟,认为烟会秋(方言 熏的意思)心,最是伤肺。每天晚上,他喜欢喝三杯老酒(大约一两),他说“喝了好睏觉”。但他不嗜酒,从来未见他醉过,哪怕是喝喜酒。

    人们都说小辫子生了一颗坏心,比方说,他经常故意把扁担放在路中心,如果哪个女人从上面跨过,无论大小,都要挨他一顿臭骂。谁家的女人要是把内裤和用片晒在显眼的地方,若是被他看到,也是一通闲话,他总是抹着那撮山羊胡子说:“我弄你娭毑,奈些撬袴(方言 音  ka)片也是乱晒的,咋不晒到你男人头上去哉。”

    二鬼子和黑狗他们嫌名字不好,要改号(名字),他非闹着人家办“送号酒”,否则他不准别人叫他们新号。直到他们几家联合办了一桌酒才罢。

    我已经能听懂小辫子的话了,知道不是好话,就把小弟带回家,将小辫子的话说给我姆妈听,姆妈听后说:“他说得也是啊!我也要做点工了,靠你大大一个人工分,养不好你和小弟了。” 姆妈咀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是老大不高兴的,你小辫子是长辈,要是好心,就当面讲,我也能接受,犯不着在背后嚼舌条根子,这不是明摆着损人嘛。

    小辫子是汪山村辈分最长的朗咯,当面人称小爹爹,只有在背后,才叫他小辫子。解放前,他家的田地最多,所以化为中农成分。对此,他老大不高兴。

    他曾说:“老子辛苦挣来的田地,都被共产党分掉了,还把老子化为中农。什么穷人,都是懒出来的,本本分分地种田种地,都不穷。我弄你娭毑,大宋庄老文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吃也舍不得吃,穿也舍不得穿,把省下来的钱都买了田地,不到一年就解放了,也被化为地主,不亏心啊!你娭把我操,范圩的老歪头,本来家里是大有钱的,就被他吃喝嫖赌败光了,吃一生生,喝一生生,玩一生生,反而是贫农。奈些化成分的人,真是屌操瞎了眼睛。”

    有一天,小辫子闹粪(拾粪),走到我家门前过,正好碰到我和桃子姐在唱歌,唱的是共产党好。他一听,又来气了,把狗屎掩子(粪筐)和狗屎扒子放下来,抹着山羊胡子说:“桃子啊,我问你,共产党好什么东西哉?”

    “共产党帮助穷人斗地主,闹翻身,打倒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你小伢家,不晓得什么东西,共产党好,好她娭毑屄。” 小辫子又是一通胡言乱语。

    姆妈在家里听得真切,知道小辫子又要唠叨半天,就抱着小弟,到老疯子家去串门。故意对老疯子说:“刚才你家桃子和我家小草唱共产党好,不知怎么招惹了小爹爹,又在奈里七扯八拉地说共产党的不好了。”

    老疯子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连忙问:“他在乃块呀?”

    “就在马路边上。”

    老疯子一步跨出门来,一路小跑来到村西。呵呵,只听小辫子还在奈里发牢骚:“共产党好,我操他个娭毑,好,奈三年,搞大跃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产他娭毑,把几个稻田里的稻,移到一个田里,报高产。高产还把人饿死许多,解放前低产,老子还冇吃过树皮,高产了,老子还吃树皮。”

    小辫子自言自语,越说越生气,也不曾注意后面,直到老疯子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的头拽得往后仰,他才打住先前说的话,“啊哟”了一声说:“乃个啊,害屌操的,拉老子小辫子,快放手。”

    “乃个啊,共产党。”

    小辫子这才听出来是老疯子的声音。连忙说:“啊哟,大侄子啊,你放手哉,拉子痛啰。”

    “你乖乖地跟我走,我不用劲拉。”

    “好,好,我跟你走。”

    天上,飘飘的白云边,两个茹雀(一种体型较小的黑鸟,勇猛,能够打败比它大得多的麻鹰。)正在追赶一只麻鹰,我和桃子姐拍手叫道:“茹雀哉,打麻鹰啰!茹雀哉,打麻鹰啰!” 正好老疯子拉着小辫子从我们面前走过。桃子姐又高声唱道:“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老疯子把小辫子拉到自家的堂心,指着毛主席像对小辫子说:“跪下,你对毛主席发誓,你今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

    姆妈正和张大娘谈白,见此情形就说:“哎呀,老革命,小爹爹年大辈长的,你就放了他吧!”

    小辫子一见我姆妈为他说情,就说:“是的,大侄子,我站子讲不是一样的嘛!”

    “不行,一定跪下,一天到晚,一张臭咀巴, 呱呱地叫子不歇,多管闲事不说,居然还反党,你要不跪,我把你送到公社里去,有你好看的。”

    姆妈抿住咀巴在偷笑。而那小辫子只好乖乖地跪下说:“毛主席,你朗咯万岁,万万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向你朗咯请罪,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如果说了,天打五雷轰。”小辫子说完,转过头来对老疯子说:“大侄子哎!这歇有兆了吧!”

    “好了,起来吧!别走,坐下子,我给你上一堂政治课。” 老疯子吩咐张大娘给小辫子倒了一杯茶。

    小辫子起来后说:“我还有事去,以后再听吧。”

    “怎么喳,你不愿意听,我真到公社里回报去哎。” 老疯子不依不饶。

    小辫子只好坐下,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面前的茶杯里,冒着热气,他碰也不碰一下。

    “照讲呢,你是长辈,这不假,但是,长辈不长理,在理面前,我就不认你长辈不长辈的了。解放前,就你有几亩田地,你可看到大多数人是冇田冇地的,现在呢,地是大家的,共同种,平均分。平富差距小了吧?是的,前几年,是饿死了人,奈是大灾年,你不晓得啊!当然,可能上面也出了奸臣,没有按毛主席的指示办。现在不就好了,你看这两年,饿不死人了吧?你讲对不对?”

    小辫子只得点点头。

    “是的嘛!还是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好,小爹爹,大姑爷还拿着国家工资呢!要是旧社会,恐怕享不到吧!” 姆妈在一旁插言打趣。

    “是的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老子跟毛主席共产党打天下,天天把头拎在手上干,好不容易打下了人民的江山,你还不服气吗?老子也是共产党员,你也来反对我啊?就凭你还能翻天吗?”

    这时候,如果有地窿,小辫子会钻进去的。可巧外面传来匠人的么喝声:

    “锁整啰,配钥匙哦,包烟袋哟,打银器哟!”

    姆妈说:“我要买把锁。” 说完就抱着小弟出来了,那边老疯子也要包烟袋,一齐出来叫匠人。小辫子正好趁机出来,悻悻而走。

    【调笑令】    调笑,调笑,长辈谁能教导?中华涌起东风,天空朗朗日红。红日,红日,还把古风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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