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 冬至
更新时间:2019-03-25 13:25:29 | 本章字数:3581
前驱大雪后迎寒,经九梅花将欲妍。
先祖坟头来送暖,河边看柳问春天。
农历八九月是个庄稼成熟、果实累累的季节。瞧,成熟的玉米已经被剥完,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玉米杆。小红辣椒也成熟了,远看,像一丛丛盛开的花。大片的山芋已经挖完,生产队收获山芋时,不可避免的要遗落掉一些山芋,四丫她们带着腰篮和锄头在空地里寻找这些山芋,她们往往为了一根山芋而争吵。有时候,我们在放学后,不直接回家,也跟着她们在空山芋地里寻找,一般都能找到几根山芋,在草根上擦干净带回家。 而这些空地,不到一月时间,你再望去,已经是油菜绿绿,麦苗青青。
小弟已经会讲了,他能说出眼睛,鼻子和咀巴以及一些简单的句子,他把脑后的小辫子叫作“别丘子”,逗得人们哄堂大笑。他比同岁的孩子长得壮实些,大大给他取个名字叫——根牛。姆妈也开始做工了,她下地时,就把小弟丢给朱老贵的老婆照管,我管她叫表娘,是个跛子,年过五十,不能下地做工。且又无儿无女,有的是闲工夫。她照管我小弟和大姐孩子,纯属义务帮忙。当我们家有什么新鲜好吃的东西,总要给她家送去一些,以示感谢。每当放学时,我就到她家里把小弟带出去玩耍。
劳力每天做一个工分,成年小姑娘做一天只有七分工,而妇女则是六分五厘工,因为妇女要提前回家烧锅做饭。如果有吃奶的孩子,上,下午的中途,还能回家送一次奶。
一九六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十月二十三就到了大雪。大雪过后,按照这里的风俗,家家户户就陆陆续续地做冬至了。
冬至是24节气中最早被制订的一个,然而多数人并不知道,冬至的起源居然是来自于一次国家层面的都城规划。早在3000多年前,周公始用土圭法测影,在洛邑测得天下之中的位置,定此为土中,这在当时有着政治意义的举动,却成了影响后世几千年的节日之一。周公选取的是经土圭法测得的一年中“日影”最长的一天,为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所以那时的冬至又是新年。直到汉武帝采用夏历后,才把正月和冬至分开。因此,也可以说专门过“冬至节”是自汉代以后才有,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做冬至就是拜祭祖坟,这个习俗,在全国也只有少数地方还保持着,而枞阳就是其中之一。冬至进九,日虽渐长,但天气却渐趋冷峰。我想,大概是后辈们是怕祖宗受不了这寒冷,纷纷给祖宗们送暖了。我们姓生的几家聚在一起公做冬至,今年我家初搬新屋,这做祭品和烧锅做饭的事就定在我家。
这个星期天,一觉醒来,抬头看着窗外,阳光 已经照亮了外面的世界。我贪恋着温暖的被窝不愿起床,但一想到今天要做冬至,所以挣扎着起床了。草草地洗过脸后,在锅里抓了两块熟山芋,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填饱了肚子。
小爷上街已经回来了,买了一捆表心纸。生力青跪在那里用钉锤打铳子(一种圆筒状铁器,在纸上能打出外圆内方的印子来。)。这样的纸烧到阴间,就相当于真正的铜钱。根蓝(即大孬子)偶尔也换他打一会。
小娘和小新人各抱着自己的孩子,小新人逗着我说:“大爹爹,你也抱抱大侄孙子啊!”我只是笑,摸了摸侄孙子的小脸。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哭了,小新人说:“大爹爹下手太重了吧,把小侄孙子搞哭了。”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大奶子来,让小侄孙子嗍(suō)着。望着那雪白的大奶,我吞咽着口水,我真的好想扑上去,把奶头抓到我的咀巴里。
我姆妈在那里锅前锅后的忙着。大约八点多钟,一切准备就绪,小爷就带着生力青,根蓝和我一起去上坟。小弟也吵着要去,被姆妈拦下了。
去年的冬至,小爷让生力青和根蓝拎着纸和祭品,自己背着我走,而今年是他自己亲自拎着腰篮。我只好跟着他们跑了。风儿毫不客气,吹得树枝儿哗哗作响,吹得远处变得朦胧起来了。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小手被寒风吹得发紫,鼻涕被寒风吹得直往下掉,时不时地用衫袖揩一下。
我们的第一站是到河对面的余庄山头上,那里有几座老坟是生家的。静静地卧在山沟的一侧,也不知多少年月,其中一座坟前有碑,那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这里的风更大更冷。小爷在那块石碑前停下来。先摆上的是三碗白米饭,再摆三碗菜,一碗是鱼,一碗是大肉块,另一碗是山粉(山芋淀粉)圆子。接下来又摆上三个酒杯和三双筷子。在酒杯里各斟些酒,小爷喜欢喝酒,所以杯子里的酒斟得很少,他说意思意思就行。实际上是想留着带回家,自己可以多喝点。最后小爷掏出洋火,点燃表心纸,并且分出一些,点燃后交给根蓝,分别送到另外几座坟前。此时,生力青就拿炮竹来放了。炮竹声响,小爷说:“都来磕头。”于是我们四个人一齐跪下,朝祖宗磕头。磕完头以后,小爷把杯中的酒洒在坟前,再把碗筷收到腰篮里。每到一处,如此这般。
我们从余庄回来,再到范圩—小圩—左家咀—大宋庄,然后又回到汪山,把村边的坟标(祭拜)完。其实我的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平时与小伙伴们玩耍,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可是做这种枯燥的事情,虽然跑得身上发热,可是手和脸特别冷。在那个没有肉香飘飞的岁月里,心里只惦记着中午的那顿饭,因为我好长时间没有吃到鱼和肉了。不用说,根蓝一定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大大今天特地赶回家来吃饭,三爷是个怪人,从来不上人多的桌子吃饭,他一个人在家里吃,姆妈特地为他备了一份菜饭,叫根蓝送回家去,并嘱咐他带两条长板凳回来。
这边一大桌子人,大姐夫妇也把小外甥带来了,大人们都坐在桌子四周,桌子中间生了一个泥炉子,上架一只白铁锅,里面盛着白白的豆腐和汆(cuān)肉,一小块一小块豆腐泡在翻滚的汤里,嫩而滑,象一块块白玉板似的。泥炉子和锅都被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泥炉里烧的是硬柴棍子,时不时地向里面添加着硬柴。冒出的黑烟和着白铁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向屋顶上升。那肉香也就在整个屋子里飘散着。
按照农村里的规矩,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除非代表大人,今天根蓝就代表三爷坐了一方,其他的都是些一两岁的小宝宝,自然是姆妈们抱着,我小弟就在大大的腿上,要这要那,只有我是不能上桌的那个孩子。
我端着一碗饭,挨到大大身边,大大用筷子夹了两块豆腐,一块大肥肉和一筷子小青菜放到我的碗里说:“好了,到旁边吃去。” 这点点小菜,我一会儿就吃完了,我又端着剩下的半碗饭,走到小爷的身边说:“小爷,我要吃鱼和汆肉。”, 那边大大很不满意地说:“这小伢,刚才给了奈么多菜,还不够,你就光吃菜,不吃饭了。” 听了大大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正准备离开,却被小爷拉住。
“今天是冬至,就让他多吃点。”小爷还是有点喜欢我,搲(wǎ)了满满一勺子汆肉,另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我的碗里。我默默地端着碗离开了饭桌。
姆妈是家庭主妇,还在锅屋里忙着,不时地向桌子上添菜。直到那些人快吃完时,她才端了一碗饭,坐到桌边上吃。
门外,桃子姐在向我招手,我很快地吃完了第二碗饭,肚子已饱。急忙出门来见桃子姐,她拉着我的手,向稻场上走去。
桃子姐今年十二岁了,如果生在王大头家,就到了定婆家的年龄。现在,她的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柳叶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从她那大眼睛里仿佛能看出天有多么的蓝,云彩有多么的白。她还扎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那马尾辫就有节奏的随着脚步晃起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她美丽的容颜,就像天神赐予了她耀眼的光环。在她的身边,我感觉很快乐。
桃子姐递给我一块方片糕,很神秘地对我说:“我有一样好东西送给你,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她的方片糕说:“什么好东西?我猜不到的。”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把手伸到她面前,她拉着我的手,把一个小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说道:“睁眼看看。” 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红色的铅笔刨子,我早就想这东西了,因为大大总是给我买小刀,经常把手划破。看着这崭新的铅笔刨子,高兴得跳起来。
“你可知道,上个星期,啃牛屄(pi入声,老百姓称肯尼迪为啃牛屄)被人枪杀了。”
“啃牛屄是谁?”
桃子姐睁大眼睛说:“这个你都不知道,他是美国佬的总统。”
“原来是美国总统,死得好,死得好。”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美国是中国的敌人,十分痛恨美国佬,在做游戏时,分为中国和美国打仗,结果都是美国败,解放军总是把装扮成高鼻子的“美国鬼子”抓到枪毙。
桃子姐又对我说:“小宝,明年你也要到湴东小学念书了,我天天带你上学,你高兴吗?”
“我巴不得和你一起上学呢!”
“还有就是我给你铅笔刨这事,你别跟平子讲哦!”桃子对着我的耳刀悄悄地说,我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听话。是的,桃子姐对我好,我每学期的课本,不到半学期就破烂不堪,不能看了,而桃子姐十分珍惜课本,一学期下来,那书还是和新的一样。她把书借给我用,按姆妈的话说,这书又被我吃掉了。平子的书也破,她就是不给平子,为此,平子对我,真的是羡慕嫉妒恨。
花恋东风风恋人,芙蓉出水露沾裙。
凝脂玉骨寒冬雪,香在云间蝶断魂。
冬至已过,春节也就不远了。心里急急的期盼年的到来,想想也直教口水往下流了。希望一年的烦恼与忧愁象冬天一样,轻轻离去;幸福和快乐象春天一样,悄悄到来。可是,等到年终决算,我家成了钻窿户(即超支户)。大概是因为做屋,大大在大队里借的钱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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