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生世之谜
更新时间:2019-03-25 13:36:13 | 本章字数:3735
寒彻始生春,春花寒里芬。
芬芳寒雨谢,谢后伴春魂。
年行进在一阵阵的炮仗声中,很快地就到了正月初四。这天上午,我家门前聚集了好几班打钞白(1)的人。这是一种赌博游戏,有两个人就可以玩起来,人多无上限。不过一般有五六个人的时候,别人就不参加了。
由于小弟特别顽皮,我不能参加打钞白,而且必须看住他,稍不留神,他就跑到石墩子旁边,把铅角子全部扫到地上去了。在这种时候,我很讨厌小弟,但又不能不被其所困,只能忍耐。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奈不是大丫啊!” 接着就听四丫五丫同声惊叫:“是的哟,是的哟。”她俩飞速跑上马路,四丫一把就抢过大丫怀里的小侄儿,也不顾小宝宝的啼哭。而六丫早已跑回家报信去了。
及至走下马路,众人拥有着大丫夫妇,径直朝她家走去。
没曾想,王大头象个凶神似的,站在大门口。大丫夫妇被众人拥着,来到自家门口,本来是百感交加,如果不是正月,她真的想大哭一场。可他一见父亲站在门口里,头脑里徒然塞进了害怕,把其他所有的想法都排挤得干干净净。而水中月手里拎着礼物,紧挨着妻子,大有同生同死之意气。
“你是奈块的呀?我不认得你也!” 王大头冷冷地说。
“大大······” 大丫低着头,怯怯地喊着。
“奈个是你的大大,你是大水淌来的,你还有大大咯,你娭大丑屄。你给老子滚······” 王大头怒吼着。
王大头家里的早已把小外孙抱在怀里,口里嘟哝着:“小伢大大哎,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就别作难她了。”
“歇子你的屄咀巴啵,你娭大丑屄,都是你教育出来的。” 吼得他家里的不敢出声了。
这时候,三丫已经把大娭毑找来了。大娭毑热情地说:“大爷也,这么好的女儿,你不认,我认了。” 她拉着大丫的手,又说:“我做梦都想个女儿,你大大不要你,我要。”
大丫携着水中月,跟着大娭毑就到王和尚家里去了。
晚上,王和尚找了我大大,朱营长和老疯子一道,来到王大头家。来劝王大头认了女儿。王大头本来也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气愤,这时见到这几个有头脸的人都来劝他,当然要给足他们的面子,自己也乐得就坡下驴,当晚就让大丫回家了。而大姐夫和水中月是老乡,把他拉到自己家里歇了。
当初大丫逃婚时,曾在五神菩萨面前许了愿,现在愿望实现。因此大丫买了香纸竹码,还买了三尺红洋布,在五神菩萨面前挂了神帐还了愿。她在娘家住了三天,就回太湖去了。
正月的风剪笑了堤边的垂柳,那柳绿,笑盈盈的,翠生生的,又有点儿怯生生的,象怀春的少女,婀娜多姿,欲说还羞。柳丝的舞姿摇醒了沉睡的鱼儿。 新学期就在这柳绿花未红的时候开始了。穿着桃子姐给我做的新棉鞋,心里特别高兴,就象蜜蜂儿在我心里酿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我今年上二年级,老姑正月来,送给我一支新农村牌水笔,那时墨水墨汁都很贵,农村的孩子都用墨水精,一支墨水精才两分钱,我在大姐夫家找来空墨水瓶,用一支就冲了一瓶纯蓝墨水。班上开了习字课,开始是描红。我的手不是很灵活,磨墨描红时,我的手和脸上经常沾了墨汁,弄得象花脸猫似的,同学们都望着我笑,而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一起笑。直到上厕所时,章小枝墙角里截住我,拿出一个小圆镜子递给我,笑盈盈地说:“你照照自己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我接过镜子,看见里面的我,脸上涂了许多墨汁,比小花猫还难看。
“谢谢你!” 我说完就跑到学校背面的小塘边,把脸洗干净后,上来把镜子还给了章小枝。从那以后,章小枝在我未到学校之前,就把我的墨磨好放在我的课桌上。反正她家就在学校边上,比我来的早,有的是时间。
有一天,我送作业本到班主任房间里,正好新来的教导主任也在那里,他见到我,突然对班主任说:“听说这小伢很聪明的,他不是老生养的也,是老生的这个老婆从无为带来的。” 我是从里往外走的过程中听到这话的。
日本人气漫画家镰谷悠希在《隐之王》中写道:“想隐瞒的事,有3种情况,有不想被人触及的心灵深处的事,也有即使想说也不得不沉默的事,还有就是傻傻的期望别人来问的。” 我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要隐瞒我的生世,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盈在眼眶里,我想大哭,却又怕别人听到,我强忍着,无心回到班上,直接走出校园,来到学校屋后的小山坡上,坐在一棵枫树下。
寒冷,尘封了一个季节,沉默,在潮湿的气温里。冰冻的土壤,酥脆的薄冰,被季风揭开后,露出黄褐色的面孔,好似风花雪月,从睡梦中慢慢清醒。早春二月,本来使人心情舒畅,可这二月春风偏偏跟我过不去,冷飕飕地剪碎了我的梦幻。张寡妇的说法,我自己的预感,都已成了明明白白的现实。
尘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不尽人意的错落,却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想忘记,却不容易。
“我大大是谁?他姓什么,他长得什么模样?他在哪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象锤子一样,不停的敲打着我的脑袋。没有谁能告诉我答案。我想立刻跑回家去问姆妈,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她不愿意告诉我,她只要我相信老生就是我的大大,如果我胆敢多问,肯定要吃暴栗子,那次她对张寡妇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姑和奶奶又不在身边,就算是在我的身边,她们肯定也是合计好了的,不会告诉我真相。
太阳渐近西山,风儿越来越冷,我用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只觉眼前一片迷惘,我不知道以后怎样面对“大大”,我甚至认为我该不该还叫他“大大”。放学的铃声也没有打断我的愁绪,望着那边同学们,排着路队,唱着歌儿,快乐地回家去。而我却无动于衷,呆呆地坐在那里。从此,忧伤如缠树之青藤,紧紧地缠着我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野儿子。” 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迸出这句乡下时常骂人的话来,它是那么的刺耳。我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有人在背后骂我似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降低了。
“小宝,你怎么跑这里,把我都找得要死!”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桃子姐,只有她一直叫着我小宝。只听桃子姐喘着粗气说: “我发现你不在路队里,就去问你的班主任,她说你第二节课既冇上,也冇请假,这就奇怪了,分明是我们一起到校的,怎么就不见你的人呢,从来都冇出过这样的事,我就急了,先跑到你家,也不见你回家,我又跑回学校,这才找到你。”桃子姐捶了捶自己的大腿,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显然,她找得好累。
树上的菩鸽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那声音特别烦人。“你怎么搞的,成了闷气声了,你有什么事,讲哉。” 桃子姐见我还是不作声,又说:“小宝啊!你大了,也不理姐姐了,我算是白疼你一场。”桃子姐说完,把我的头抱在她的怀里。见她这一说,我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好来,我经不住了,把自己在班主任房间里听到的话在她面前和盘托出。说完便低声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桃子姐一边拍着我的背心一边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就这点事,你哭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不是一样把你当作小弟弟看待,我相信,汪山没有人因为这个而欺负你。有哪个胆敢欺负你,看桃子姐怎样收拾他。”
我望着她的脸,埋怨道:“你怎啊早不告诉我?”
“你也冇问我呀!”
“奈你可晓得我大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家婆告诉过我大大,说你大大叫严四文,是抗美援朝的军人,回家来和你姆妈结婚,你姆妈不愿意到他的老家去,他们就离婚了。你姆妈怀你的时候,你大大不知道,后来他就离开无为,从此断了音讯。”
桃子姐的这番话,姑且不论真假,却使我得到了一丝安慰,原来我大大也是革命军人,和老疯子一样,他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了美国鬼子。我为有这样的大大而感到自豪。这种自豪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我不能以此在同学们面前显示出我的自豪来。
桃子姐把我拉起来,我们手拉手一起回家去,因为回家很晚,必须编个理由,否则会遭到姆妈的打骂。最终还是桃子姐帮我编了一个理由,说是老师特意留下我,帮忙出黑板报,有桃子姐的证明,姆妈就相信了。
水调歌头 祭 (献给从未谋面的父亲 2017年清明)
把酒酹天地,一拜泪潇潇,不知钱纸香烛,怎过奈何桥?如此畅通无阻,定把三生想念,尽在墓前烧。沐浴早春冷,花白发飘飘。
断魂雨,牵肠恨,任风摇。旧坟累累何处为你插新标。不是生离死别,胜似生离死别,谁识苦情苗。若大伤心事,还坐内心牢。
注:(1)这种玩赌的方法是:取一块大古砖或者一个石墩子,参玩赌的人都要将一枚一分的铅角子放在上面,然后在离石墩子三到五米远的地方划一道线,称之为城。玩的时候,大家都站在石墩子这边,用铜钞(乡音读chào。清代或民国初期的一种铜币,比银元小,中间无方孔。)往城那边抛去。谁的铜钞离城近,谁就是头家,其他二家三家类推。接着头家站在城边上,面对石墩子,把钞朝石墩子上面扔过去,如果把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打一来,这铅角子就归他所有。因为城离石墩子较远,所以这种机率是很小的。接着二家三家依次来,这时候他们有三次机会赢钱,一是直接把铅角子打下来,二是他们扔出的钞离头家扔的钞仅有一拃(zhǎ一拃,大拇指与食指撑开的最大距离为一拃,大约五寸。)远,就可以直接从石墩子上拿一枚铅角子归为己有。这两种的机率也很小。三是手法精准,把钞直接扔到头家的钞上,这称之为“夺白”,石墩子上所有的铅角子都归“夺白”者。这样的机率更小。如果被“夺白”,这一局就因“夺白”者大获全胜而结束。如果没有被“夺白”,那么头家就站在自己扔过来的铜钞的位置(一般离石墩子很近了。)用铜钞向石墩子上砸去,被砸下来的铅角子就归他所有,这时二家三家的机会就少了,若遇头家手准,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会被全部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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