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8)
更新时间:2019-07-07 15:40:50 | 本章字数:10448
夜寂静而沁凉,夏龙估计此时大约有十二点多了吧。他想起何丽萍的嘴唇。他第一次休会到了男女之间那使人骨头酥酥的快感,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何丽萍是大他十几岁的女人,她的身后有一个家庭。他只感到爱的激流在胸中澎湃,泛滥,以至于整个人沦陷在何丽萍炽热的情愫里了。他轻轻吟着心底里冒起的诗句:
我始终相信
不是一人孤行
尽管朦胧的光亮
如乞丐的拐杖
碰击田埂
田埂上摇曳的杂草
我始终相信
不是一人孤行
你秀发的芳醉,呢喃着鸟语
你目光的多情,诉说着爱恋
枯结的心啦,又涌出清泉
你的歌音,使灵魂舞蹈。
我始终相信
不是一人孤行
雪白的车灯,将夏龙拉回了现实,他随大家上了车。刘河村不大,街道没有好好规划,这儿住几户,那儿住几家,这个街道东西走那个街道南北走。好在包村干部对情形很了解,指挥司机转来转来来到城壕边,这个壕不太深,壕里全栽着树,树上隐约能看见挂着不少果子呢。包村干部指着壕边里边盖有大房,外面是平房的一家说:“这就是刘巧儿家。”高风不相信地问:“看准着吗?”包村干部说:“没问题。“高风说:“家境还不错。”
人们全部集中于刘巧儿家门口,高风指派一名女干部叫门,男的半夜叫门一般人是不会开的。
女干部拍着门环,高声叫道:“开门,开门呀。”
里面灯亮了。-个老汉的声音:“谁呢。”
女干部说:“我是她姑家来的,给捎个话。”
老汉说:“捎啥话呢,深更半夜的来呢。”
女干部说:“你先把门开开。”
里面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接着有了脚步,院子里的大灯也亮了。老汉来到门口,隔门问:“谁吗?”
女干部说:“我是她姑家来的,她姑叫我带话给巧儿。“
老汉在门里说:‘你现在说吧。”
女干部说:“这话是捎给刘巧儿的,你老汉听不得。”
老汉说:“她姑给娃能捎个啥话,我都不能听。”说着门关子随手一一拉开。
门刚拉开条缝,刘宏涛率所有人哗地涌到院子里去,有两个人已扑到了里边大房里。门将老汉撞得险些倒了,吃惊地问:“你是弄啥的?你是弄啥的?”大家这才发现老汉右腿有问题,拄着根拐杖。
刘宏涛连忙给老汉解释:“我是镇上的干部,是计划生育的,把刘巧儿叫起来。”
老汉生气地说:“半夜三更的,骗人把门开开,你们都给我往出滚!”说完,一拐一拐地来院中央的刘宏涛跟前,往外推。
刘宏涛甩开老汉.说:“不要胡推了,赶紧叫人。”
老汉只是喊着:“都往出滚,往出滚。”
两名干部在大房里,一个敲挂粉红门帘的房门,一个在敲贴着喜字的窗玻璃。里面传来女人的厉声:“谁呀?”一个干部问;“你是刘巧儿吗?”里面的女人说:“是。你弄啥吗?”这干部说:“你穿衣服起来。计划生育呢。”里面女人说:“明天再说。”。这干部狠踢两脚门,严厉地说:“你开不开,不开小心把门给你踏破了。”里面女人说:“别踢了,起来了。”里面的灯亮了。
从另一房里闪出位老婆子,黑瘦黑瘦的,短发头,出来时上衣的扣子还没有扣完。她一边扣扣子,一边嚷叫:“你们是弄啥的吗?”
一名干部斜视着黑瘦婆子,不屑地说:“镇上计划生育的。”
她看到了满院的人,不由紧张兮兮的。她和老汉错将刘宏涛当成了领导。俩人一先一后跟紧刘宏涛,给刘宏涛诉说。
“娃有病呢,不能做手术。”老婆子说。
“有病无病,到县宜技站一查就知道了,如果有病,也不会给你做的。”刘宏涛不耐烦地解释。
高风指着院里的人,全部到刘巧儿的房门口去,和老人不要唠叨了。
刘巧儿仍不见开门,任凭外边的干部再催,她只是说;“正穿呢,马上就来了。”
高风进了头门,大声说:“限你三分钟把门开开,不开,宏涛,立即在院里找撅头,把门挖了。”
里面的女人急了,说:“来了,来了。”门随声开了,两名干部推门进去了。尿盆喷发出的臊腥味,呛得一名干部捂鼻子退了出来。一殷强烈的尿味随着这名干部扩散开来,大房里的人们纷纷退到院子里。
黑廋的老婆仍然和刘宏涛说着理,老汉用拐杖击着地面,骂着女子爱生娃。大家在院落里等刘巧儿出来。
刘巧儿终于被一名镇干部推了出来。父母见女子出来了,立即拉住女子的手。老婆说:“你去不成。”老汉说:“死都死在屋里,手术一做,你下半辈子靠谁呢。我一辈子载吃了役有男娃的亏,我不想你在人面前拍不起头。”
高风指示刘宏涛;“把人赶紧弄走。‘’刘宏涛招呼着所有人,将刘巧儿围在中心。刘宏涛厉声说:“走。”刘巧儿眼一斜。说:“我不走。”刘宏涛眼瞪大了些:“不走,看由不由你。”刘宏涛将刘巧儿往前推了一把。刘巧儿往前跨一步,回过身,指着刘宏踌,怪气怪声地说:“你想弄啥?”几名于部上前,其中一位拉柱刘巧儿的袖子:“走,往车上走。”刘巧儿甩下袖子,扑向刘宏涛,大声问:“你刚想弄啥呢。”唾沫溅了刘宏涛一脸。刘宏涛说:“你快走。”刘巧儿跳了三尺高,叫嚷道:“你是屁于部,你从背后摸我奶头干啥.流氓呀。”她跳跃到刘宏涛面前,双手想揪刘宏涛的头发,刘宏涛用手一挡,刘巧儿双手扑空。两名镇干部一人一只手扭住刘巧儿,刘巧儿跳着骂着:“镇上干部是流氓,想耍流氓呢。”刘宏涛气青了脸,双手握成拳,牙咬得吱吱响,朝刘巧儿“啐”了一口,说:“你驴日的简直是个泼妇,你这样子,看着都恶心,出钱看有人摸你的脏奶不!’.老婆颤抖地双手,撕挖着拉扭刘巧儿的两名干部,老汉抡起拐杖打在刘宏涛的腰上,由于用力过括,老汉向前拐了一步,趴在地上。老汉在地上打了个滚,爬着大声嚎叫起来,“快来人哟,要抢人呀。你那里是镇于部,你驴日的是土匪.半夜把门骗开,想糟塌我女子呢。我跟你驴日的拼老命呢。”他快速地爬到刘巧儿那里,抱住一位镇干部的腿,狠狠咬了一口。镇干部‘哎哟”一声,跳起来,老汉被带动,手不得不松开了,重重拌倒在地上,鼻子被镇干部的膝盖碰出了血。老汉用手摸了鼻子,看到了手上的血,便将血抹在脸上,声更大了:“快来人了,杀人了。你驴日的把我老汉打成啥了。”
半个村子沸腾了,不断有人跑向这里,门口云集着黑压压一片人,人们一看明白了,只是站在门口望里看。几个老汉在议论,一个说:“现在这政策到这了。”一个说:“巧儿这姓命真瞎,咋一生一个女娃,一生一个女娃。’一个说:“这是遗传。”
关键时刻,高风亮相了。他指着一旁发楞的镇干部说:“一齐上,往车上拉。”大家接到了命令,很快将刘巧儿拉出了头门,老婆死抱着刘巧儿一条腿,也被拖到门外。老汉爬着拾起拐杖,一拐一拐追了出来。老汉骂了两三句,看见了壕边的面包车,摇摇晃晃地过去,睡在车头的底下,骂道:“驴日甭想走,除非今晚把我轧死。”高风给大家说:“不管老汉,先把刘巧儿拉上车再说。”刘巧儿缩成一团,使劲往后退,三四个镇干部抬起了刘巧儿。老婆始终抱着刘巧儿的腿。高风见状指着三名干部说:“你三人,将老婆抬起,把这娘俩都弄到车上。”三名干部快速走到老婆跟前,手还投有伸出去,老婆突然嘴里吐出了白沫,眼向旁边一瞪,双手无力地松开了,嘴唇青紫,脸很快黄里泛青,院落里射出的灯光,使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这突发事件,拉刘巧儿的几名干部一愣神,刘巧儿挣扎出他们的大手,扑过去,爬在老婆身旁,拼命地喊“妈”,拼命地哭嚎:“你把我妈害死了,我妈有心脏病,你把我妈害死了。”几个围看的老婆跟着叫嚷起来:“快叫医生。快叫医生。”人群里有杂乱的脚步声急速地向村里响去,很快又响回来。赤脚医生蹲着用听诊器听了老婆的心脏,说:“把人抬到屋里坑上法。’人群中出来几个小伙抬着老婆进了院落。睡在车前的老汉一拐一拐地也回到了屋里去。几个热心肠的老婆跟着往屋里走。一个说:“巧儿女婿没到?’,一个说:“下午见用车子拉着三个娃出村去了。”一个说“没听说巧儿妈有心胜病呀。”
高风让夏龙一个个悄悄通知所有人回到了车上.在乡镇工作这类事情碰见得多了,大家并不怎样紧张,只是七嘴八舌地说着怎样将刘巧儿弄走的方案。高风说了:“从今晚的情形看,肯定把人带不走了。不怕一万单怕万一,万一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包村干部说;“没事,这老婆就是爱装模做样。”有人插嘴说:“从老婆脸上的颜色看,不象是装出来的,能装得如此象吗?”包村干部说:“这驴日的老婆是个顶神,经常赶庙会出师呢,一出师就是这样子。如果真有什么心脏病,村上的医生敢将人抬回去,恐怕早发落人往县上拾了。”刘宏涛说:“说得有理,走进去带人。”有人笑着说:“你又想摸刘巧儿的奶了。”车内一片哈哈大笑声。高风问夏龙的主意,夏龙说:“从大局考虑,还是不动的好。”高风说:“跟我想的一样。”刘宏涛说;“就这么撤走呀。这么一走,风传出去,就成了笑柄,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呢。”高风说,“这么走,肯定不妥,大家想一个万全之策。”夏龙说:“看这样行不?再进去几个人,硬带刘巧儿走,刘巧儿肯定不走,也肯定有人出来说好话。咱装着在几个人的劝说下心有所松动。但在走以前,必须让刘巧儿答应明天去县站自己做手术去。我们找一个台阶,就能威威风风地走了。”高风连声说:“好注意,好注意。”为了震摄村上围观的人,显出镇政府强大的威力,高风要求全体出动,指定刘宏涛等四个干部谈事,其余人虚张声势。
事情和夏龙预料的相差无几,全体人员很顺利地撤出了刘河村。八
高风他们连走两村,对象户头门上锁,高风气愤地说:“肯定是谁走漏了消息。”一个包村干部说,他包的村有两户,一年前两口子就不见人了,这是典型的超生游击队。地里的活不是父母就是兄弟替他们作务。不存在走漏消息的问题。另一个包村干部说,他包村上的对象户早上还见从地里千活回来,媳妇挺着大胆子在门口打毛衣,这绝对是谁给透了风。司机说:“雇用给三组的面包车司机就是这个村的。”大家心里彻底明白了。高风一笑说:“人都跑了,说这些没用。剩杜家口这一个村了。杜家口村里情况怎样?”包杜家口的干部是个女的,她年龄看起来不小了,说话却充满了童音。“杜家口两个对象,一个是在大肚子,一个四十多岁了,手术对象。”高风对司机说:“去杜家口。”夏龙连忙建议,后半夜了,每人都有些饿了,回去吃些汤面,望天明干。每人的肚子真是快贴住脊梁了。高风想了想,说:“剩一个村子,咱快速地解决,回去慢慢吃,省得来回跑。”
杜家口在公路边,两个对象恰好也在公路边的街道住着,只不过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端。
车自然地停在西边这一家的门口,女干部童音响了:“这是个大肚子。’第一个打亮手电,下了车。童音在大门口惊叫起来:“高镇长,这把娃生了!”大家纷纷下车,挤在门口,在手电光下,大门左侧翻放着一片瓦,瓦下是一小把燃过的麦桔。我们这里有一个乡俗,谁家生了娃,按照男左女右的方法,在大门口烧一小把火,用瓦盖住。第一天就要做这个必须的手续。从瓦放的方位看,是生了个男娃。高风脸拉得老长,指责着女童音:“你看你,人家把娃生了,你竟然不知。全镇类似的在我们眼皮底下要超生多少。”他把话锋一转;“从门口放瓦的样子看,还没有出月。出月了,肯定把瓦拾了,女的没出月是不是不能做手术的?”一个声音答到:“做不成。现在不男扎了,不然把这男的拉走。”高风招招手说:“去东边那一家。’他指示女童音把这家记住,到时候罚款手术双管齐下。
几个人已上了车,夏龙和几个人不想坐车了,熬了一夜,人困乏极了。这一点路,走一走,让夜风吹吹,精神或许能振奋。夏龙几人走到街东边时,女的已经起来站在院子里。这一家只盖个大房,没有围墙,车直接停在院的中间。刘宏涛和那女的争吵着,女童音给迟来的几个人介绍她的对象户:“这女的叫候小婷,男的叫杜大川,听说,在县上一个厂子还是个副厂长。生了四个娃,最后一个娃已经十一岁了。”候小婷的吵声越来越高,她用尖刻的语言将村上大小于部通骂了一遍,在场的人听像是在骂镇上每一位干部。刘宏涛说:“你不要吵了,上车赶紧走,浪费时间不起作用。”候小婷几乎是喊着说:“我肯定去呢,我四十几了,就不怕做手术。我只是心里气不顺。我最小的娃都十一了,早过了计划生育时限。村上生三胎四胎的人多得很,你们咋不叫她们做。这是村上干部整我呢,每次计划生育,我都要给村上交钱,这回没交,就叫你们来了。叫人用屁股子把我笑了。”高风背着双手,逼近侯小婷,扬扬手,严肃地说:“你是自己上车,还是让这些人抬你上去。现在你只知道一点,你非去不可。"候小婷是不糊涂,自己知道这样胡吵闹下去,也不起什么作用,这么多小伙,拉她一个弱妇人,很轻松的。她问道:“你们谁是领导?我要给领导说。”高风立即接上了话:“这儿哪来的领导,领导全在镇上,你要找领导,跟车上到镇上去。”候小婷愿意去,但必须到村子里把父母叫过来,看屋子,屋里还有两个娃呢,她不放心。高风说这完全可以,给刘宏涛摆了摆手,刘宏涛明白了意思,拉了一名干部,陪候小婷一起进了村。候小婷走着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跑的。”刘宏涛说:“谁说你要跑,我俩赚是晚上,你一个妇女,给你做伴儿呢。”候小婷不再言语,三人踏着鸡叫声进村了。
司机将车退到公路上,大家差不多都半躺在座位上,有人打着长长的哈欠,困乏封住每张嘴。寂静的夜啦,往日一样不慢不紧地行走于天地之间。面包车融进渐渐发白的天色里,青白的公路似一条长长的飘带,向相反的方向无穷的延伸开去。起风了,挟着清澈的沁意的凉爽,从东往西触摸着天地间的万物。东边突地飞驰过来一辆大卡车,刺目的两束灯光慢慢照亮面包车内一张张熬得发灰的脸,呼地一下,又将这些脸抛到暗淡夜里。村内几个人的对话声愈来愈近,是候小婷给她妈宽心,叮泞她妈把家和娃看好,她妈只是一句一句地骂着,不知在骂谁。听意思是骂村上的干部一碗水没有端平。因为群众知道,他们的情况是村上干部提供给镇上的。刘宏涛把候小婷领到车内,候小婷爬在窗口,临走时,她妈对把头伸出窗外的候小婷说:“你给领导把事情讲清,就往回走,省得人担心。”候小婷说:“我一讲清,不停就回来了。”夏龙听了母女两的对话,不由笑了。
马泉镇政府院内灯火灿烂,王建国命令曾锋拉开大院里所有的路灯,还特地指示在大门口,饭堂门口弯树上各吊支200瓦的大灯泡,车辆不时地出出进进,老宁背抄着手,戴着墨镜,严肃地站在刚进门路旁花园围栏的水泥矮墙上,进出的车辆他都要招手,然后继续背抄起双手。弯树下围着一片埋头吃着面条的镇干部,几个人走了,又有几个人端碗出来蹲下去,饭堂里人声鼎沸,不时夹杂着小孩的哭啼声。院内不断穿梭着被镇干部领着上厕所的手术对象。王建国前半夜忙活了一阵子,感到身休不适,回房歇息之前,给李之龙写个便条,指示曾锋拿过去。
李之龙在大院里转着圈子,他有一种无聊寂寞之感。王建国大大小小的事,都亲自过问并做出指示。他李之龙的确成了多余人,但又不能回房里睡觉,只好闲转着,偶尔碰上刚回来的镇干部,开一两句玩笑。这时曾锋送来了王建国的纸条,纸条上王建国毛笔龙飞凤舞着两行半字;“李镇长;我身体有些不适,望你代我安排好今明两天的行动。”下面是王建国一般人都认不出的大草签名。这张小小的便条,刺痛了镇长李之龙的自尊心。一个‘‘望"字,一个代“字”,无不燃烧着党委书记王建国的霸气、傲气,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李之龙将便条揉成团,准备扔向花园,但手在空中停住了,他怕谁在无意中拾了去,看出他镇长的窝囊,他将纸团装进口袋,去了厕所,扔到便坑里了。
夏龙所在的第二组回到镇政府,晚上的突击行动宣告结束了,先回来的四个组饱食了出汤面后,已统一集中在饭堂门口,各带队领导正在给组员分配着手术对象,曾锋拿着笔和本子,在记着分配后的人员名单,以便落实责任。夏龙这一组吃完饭,挤着在大锅旁洗碗时(马泉镇投有自来水)。那四个组已向县城出发了。等夏龙这一组将人员分好、夯实,天已大亮了,从中学那边清楚地传来学生的跑步声。李之龙单独把夏龙挑出来,他在房间里取出十条烟,让夏龙坐在他的小车上,去县上一人一包烟地慰劳镇干部。
县宜技站在县南北大街南端,在一座三层楼的门面房中间,仅留一个能进去一辆中型面包车的大门。按宜技站的规定,送手术对象的车辆不得进入院内,因为县宜技站院子不大,加之各乡镇计生工作基本有同步性,时间一般在春冬两季或上级检查前后,不要说二十乡镇集在一个晚上了,就是四五个乡镇碰在一起,宜技站的大院恐怕人都要往外溢了,今天,四个乡镇碰在了一块,李之龙和夏龙到达时,宣技站门两边一字形停放着近二十辆面包车.门口旋着几堆各乡镇的干部,主要是一些副职领导,相互在握手问侯。李之龙使张师将车停在南北大街和县政府相交的十字路口,派夏龙先进去,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他反映,他熬了一晚,要在车上休息片刻。十字路口,离宣技站大约有几百米,夏龙很快过去了。首先见到镇上四个副职和武装部长,在门口打着哈哈,个个脸色如黄昏里的旱地。高风看到了夏龙,问;“王书记来了还是李镇长?”秋光源说:“笨想,王书记会来么。”夏龙说:“李镇长来了。”他们开始说些低调的尖刻的不平的话,最后商定到对面城关粮站的招待所睡一时去。高风走不开,他是主管计划生育的,肩上有责任。他看着秋副书记等四人进了城粮招待所,苦笑着说:“现在的人聪明得很啦。”
夏龙走进宣技站大院。眼里看到的全是人,连二楼上的走道都站满了。按先来后到的次序,马泉镇排在最后一位,三个乡镇需要三个小时间,手术才能做完。他们将要焦急等候三个小时,才能把自己的对象送进手术室。此时,看管手术对象成了最头痛的事情,大家经过商量,最后将手术对象全部集中在南墙角里,镇干部围成个包围圈,一会儿这个说,她要尿了,两名镇干领她去,她进了侧所,两名干部就在厕所门外,等她出来,带她回南墙角去。一会儿这个说,肚子饥了,家属跟来的家属出去买些吃的。没有家属,镇干部代劳。她们毛病多,要吃热饭,且身上没带钱。镇干部只好掏自己腰包将饭跑着给她们端回。有些家属不同意了,坚决要求给他们报销饭钱,镇干部咬牙:“多钱。‘,他们说:“五块。”镇干部叹息一声说:“给你。”一会儿有娃哭了,娃要吃奶。有娃的家属基本跟着来了,但他们说是没有钱,也没带奶瓶。镇干部跟出去买奶粉、奶瓶,在熟人房里提个电壶。只要手术对象乖乖地呆在这里,镇干部就放心了。但还有两三个不停地吵闹,镇干部已很疲倦,张嘴的劲都没有了,不管她们说长短,任她们哭或骂,坚决不准走出南墙角。侯小婷仍不停给看护她的何丽萍、鱼大柱要求见领导,诉说她的冤枉,镇上听信了村上的谗言,把她拉来极其是错误的。何丽萍、鱼大柱采取了拖延时间的办法,反复告诉侯小婷再等等,领导即将到来。这时太阳越升越高,太阳的热量也越来越强,一些早上加了衣服的干部,将衣服脱下来,提在手里。何丽萍举着衣服,挡住射向她的阳光时,发现了从大门进来的夏龙,她向夏龙招手,夏龙看见了她,其实夏龙早看到了南墙角的这堆人,一堆人里的何丽萍,不过他是先到宣技站的办公室,问了有关情况,掌握情况后,他返身出了宜技站,来到十字路口,向李之龙汇报,李之龙在车里睡着了,听那响亮的呼噜,知道他睡得很香,夏龙有些为难。张师说:“叫起来,锤子,到县上睡觉来了。”这位给马泉镇一把手开车的司机,根本没把这位镇长放在眼里,昨晚不是王建国交待,他李之龙休想把张师从被窝里叫出来。夏龙还是胆怯,不敢叫。张师笑着说:“我来。”在后座上卷着酣睡的李之龙的肩上,连拍带喊三四声。李之龙醒了.显然很不高兴,问张师:“我想你没啥事么?”张师指了指夏龙。夏龙将宣技站里面的情况如实地反映给了李之龙。李之龙随声说:“知道了。‘顺手在身后抽出十条烟,说“把烟拿出去给大家发了。”叮咛夏龙没有大事情,不要说给他了,再就是,快结束时说一声。夏龙没有去何丽萍那里,而是从西边往过发烟,有人叫夏龙为后勤部长了。候小婷错误地将夏龙当成了领导.拉住夏龙的手,泪珠一串一串的,夏龙有些同情侯小婷了,但工作还得不懈地做,做了.肯定要触及一些人的痛处,有些事情复杂得无法阐释,也有许多事情人们要在矛盾的痛苦里共处,或许正是一些不公平才构成这个世界的多彩。夏龙想起一位伟人说过,中国人首要问题是教育农民,教育农民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这漫长的过程当中,有些事情要用一点强制的手段使农民在事件中受到刻骨铭心的教育。当然,我们什么时候挤出那么一点点时间教育教育农民呢,如果夏龙今天是刚来镇政府上班的,也许他会顶着风浪,使候小婷眼泪不再流淌。其实象候小婷这样的情况多的是,有流行的话语讲,谁叫她撞在枪口上呢,或者说谁叫枪追着瞄准着打她呢。她的眼泪再多,那是她自己让流的。这些微妙的变化,夏龙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夏龙甩开侯小婷的手,继续给后边的人发烟。何丽萍双目闪着亮光,但夏龙看何丽萍的确是一位妇人了,经过一夜的煎熬,光洁在她脸上消失,暗黑的粗皮肤,将鱼尾纹拉得好深好长。他把烟递给何丽萍时,何丽萍笑着说:“我给你留着。”声音虽然很小,鱼大往仍听到了,他趁何丽萍不注意,猛地抢去何丽萍手中的烟,何丽萍追着鱼大柱要烟,夏龙给他俩说:“你俩不想干了,小心你俩的人。”他俩醒悟了,赶紧回到候小婷跟前。
大院里的人渐渐地少了,两个乡镇已经回去了,第三个乡手术已做完了一大半,大街上的车声人声交织的热闹,掀动着大院里的操热,看太阳的位置,大约有中午十一点多钟了,不断有人到院里的水龙头那里洗把脸,喝着凉水。高风这时不知从那里来到了宜技站的大院,他看夏龙看他,招了招手,夏龙把手里剩的两包烟,给了高风一盒,高风把夏龙带到宜技站的门房里,把门关了。这门房很小,只支一张床,放一张桌子,一把倚子。高风让夏龙在床上合合眼,解解困。夏龙往床上一躺,不由说了句“真舒服啊!”高风坐在椅子上说:“现在有一种说法,乡镇干部风风火火闯九州,县委县政府你有我有全都有,人大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政协是喃哟嗬哟跟着吼,你那时何必要到乡镇工作。’夏龙叹息着说;‘一言难尽。’心想,不来镇上工作,又能到何处去呢。能来镇上工作,已是件不易的事了。夏龙刚迷糊,院内很大的吵声把他惊醒,听声音,是何丽萍和谁在吵。高风爬在桌上睡着了,夏龙将高风摇醒。高风很敏感地说:“是谁的家属寻事来了。”他顾不得抹去流到下巴上的涎水,和夏龙来到院里。
是候小婷的丈夫杜大川,早上刚起来,村上的伯叔兄弟给他打来电话,说侯小婷昨晚被镇上的计划生育突出队带去了,他妈原以为在镇上,早上跑到镇上才知道人被拉到县宣技站做手术去了。伯叔兄弟紧张地说:“哥,你赶快去看看,小心去迟了,嫂子肚子让人开个口子,那就被村上人笑活死了。”杜大川放下电话,一股怒火险些使他晕倒。“狗日的,跟我过不去。”心里骂着杜家口的村长。匆匆洗完脸,在厂里招集四个小伙,借部手机,拦个车,赶到宣技站。
侯小婷见丈夫来了,眼泪更多了,杜大川在宣技站院内,双手叉顺,破口大骂。何丽萍和他争吵起来。鱼大柱拦着候小婷不准出南墙角。高风走去对杜大川说:\"说事,请你不要骂人。”杜大川手一挥说:“我还想揍你狗日的。”指着高风说:“把王建国叫来,你没有资格跟我讲话。”这时,宣技站办公室一位女的在二楼喊:“马泉镇的,开始上手术。’高风指挥其他人将手术对象排好队,在一楼检查、交费,然后上二楼手术室。由于杜大川的高声叫喊,院内一阵骚动,做完手术的外乡镇人员围着看熟闹,大门口也立着不少人望里看。杜大川的无理和张狂,激怒了镇上的年轻干部,但在宣技站,好多人痛苦的咽了这口气,仍有两三个干部过去撕住杜大川论理,和杜大川引来的四个小伙发生了口角,眼看就要发生一场群战。高风立即制止了镇上的干部,任杜大川胡闹去,只要把侯小婷手术做了,就是最好的也是他们要的结局。
李之龙夹着黑包进来了,后面跟着跑去通知他的夏龙。李之龙对杜大川说:“不要乱骂乱吵,有啥事,跟我过来说。”杜大川眼瞪成桃核,骂道:“你是个屁,你驴X的镇政府没一个好球日下的。光拣软柿子捏,计划生育,我不反对,你把事情要吃透,我最小的娃十几岁了,把我媳妇拉来弄啥。村上生四胎的人都有呢,不见你碰人家一下呢,这不是欺负人吗。如果把我认为是好欺负的,我给你娃说,这回你错了,咱把这事给中央国务院弄。”李之龙发火了,很严厉地说:“你违反了政策,还想撤野,你媳妇今天非做手术不可。“杜大川毫不示弱,说:“咱走着看,我相信有说理的地方,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的计划生育弄清了没有?村上干部那个不是两个娃三个娃的,那个把手术做了,你欺负的是百姓。”这时,李之龙腰上的传呼机响了,他把机子掏出来看了后,拉开夹着的黑包,取出手机回电话,夏龙清楚地听见李之龙和对方的对话
“喂,刘主任,是我。是杜大川,他是你表弟,这家伙脾气很不好。你不提前说呢,现在这事恐怕要给王书记通个气呢。噢,你已经说好了。对,我知道了,闲了就来了。再见。”李之龙合了手机,声调明显地平缓了许多,对杜大川说:“你过来,咱俩好好该淡,不要影响其他人。”
杜大川对媳妇说“走。”
鱼大柱阻拦住候小婷,不让走出南墙角半步。
杜大川盯一眼鱼大柱,说;“非走不可。”同时,杜大川带的四个小伙将鱼大柱和侯小婷隔离开来。鱼大柱仍努力地抓着侯小婷后襟不放,何丽萍在前面挡着侯小婷去路。
李之龙喊声鱼大柱:“把人放开,我发现这一户比较难对付,我将这两口子拉回镇政府。”
杜大川怒气冲冲地说;“我俩口的命你要得了?”
李之龙在小包里掏出伍百元给夏龙,说:“手术做完了,叫所有人吃碗羊肉泡,记好,把票打上。做完手术的对象户自己想办法往回走。吃完饭,在县上不要停,立即回政府。”
夏龙接过了钱。
李之龙又将高风招到身边,让高风去对面招持所将秋副书记等领导叫出来,一块在车里挤挤回镇上。高风留在这儿全权负责,这儿已经开始了,不会出大的问题的。
这时,两名镇干部神色慌张地向李之龙汇报,他俩看管的手术对象不见了。前十分钟还在南墙角里,杜大川在这儿胡闹,他俩忙着和杜大川争论,等回头,发现手术对象不见了。
李之龙生气地说:“我不信,俩个人都看不住一个。你在四周,包括厕所寻找了没有?”
镇干部哭丧着脸,急急地说:“找遍了,不见踪迹。在大门外两边一百米以内都找了,没见人。”
高风插话了;“人早跑了,这会肯定找不见了。”
李之龙目光逼人,指着两名干部,说:“回去等待处理。”
李之龙、杜大川夫妇及杜大川带来所谓当保镖的四个小伙,步子齐刷刷地出了宣技站的大门。
找不见手术对象的两名干部无力地坐在了楼前的台阶上,慌恐敲击着茫然,茫然敲击着优郁,忱郁扯起满脸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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