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告别亲人

    吴家丽是在爱心人们的救助下坚持给许知远治病的。所以她非常感激每一位救助他们的人。尤其是这对夫妻竟然拿出3000元来帮助他们。在1990年前后，一般职工的工资还不到300元，这3000元差不多是一个人的一年工资。所以吴家丽非常感谢这两位救助者，事先考虑好感谢词，并且提早到了医院，把这喜事告诉给许知远：“哥，电视台通知我，今天有一对老夫妻，要来看我们，他们捐款3000元，这是捐款最多的，我们一定好好谢谢人家。”

    下午4点前10分，吴家丽的爸爸妈妈在电视台新闻报道组人员陪同下，走进许知远的病房，吴家丽正在用小勺喂他吃饭。当客人走进来的一刹那，吴家丽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手里的碗和勺子都掉在地上，饭撒了一床。

    电视台的人以为吴家丽看到恩人过于激动，就亲切地介绍：“这两位就是给你们捐款最多吴杰校长和邱明玉老师。”

    许知远虽然看不见，坐在床上连连点头，嘴不停地说：“谢谢两位恩人！谢谢两位恩人！”

    吴家丽的妈妈看到多年没见的女儿。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去，抱着呆若木鸡的吴家丽痛哭起来。

    吴家丽的爸爸极力控制自己，站着没动，摘掉眼镜擦泪。

    当场的人都愣住了，屋里的患者被这动人的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电视台的人真的很后悔，没有带摄像机来。这感人的场面如果录下来，能让千千万万人落泪。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分别快五年的父母与女儿重逢。

    吴家丽百感交集，说不出一句话来，不住地说：“对不起！原谅我！谢谢！”

    邱明玉埋怨道：“傻孩子，你遭这么大的罪为什么不回家？”

    在场的人都懵了，尤其是电视台的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吴洁告诉电视台的人：“这就是我们失踪五年的女儿，谢谢你们！让我们找到了她。：”

    许知远激动万分地说：“小丽，你找到爸爸妈妈了？”

    吴家丽说：“不是我找到了他们，而是他们找到了我。”

    吴杰对电视台的人说：“谢谢你们让我找到了我们的女儿，诸位请回吧！我们和女儿单独唠一唠。”

    电视台的人非常想知道他们的女儿是怎么失踪的？他们非常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可是被人下了逐客令，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呆下去了，所以只得告辞了。

    外人走了以后，他们四个人都不知说什么？许知远打破了沉寂，他说：“吴叔叔、邱阿姨，谢谢你们。这些年来我和我母亲，全靠家丽帮忙、照顾。现在我又变成了一个废人，生活不能自理了，可是家丽不离不弃，又吃苦又受累。我母亲去世以后，我本来想远走他乡，不再拖累家丽，可是现在又双目失明了。我对不起她和孩子。”邱明玉问：“那个孩子是你和家丽的吗？”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和吴家丽是兄妹关系。”“孩子他爸爸不管孩子吗？”邱明玉还要追问，被吴杰制止了。

    吴家丽冷冷地说：“我的小华是无花果，他没有爸爸。”

    邱明玉在丈夫的眼神的示意下，不敢再问了，扭转了话题：现在我已经退休了，你爸爸还能工作两年。我退休后什么事都没有，在家里呆着也很憋闷，你就回家吧！白天你上班我照顾孩子，你还可以常来医院照顾许知远。

    “谢谢妈妈！您的好意我领了，这么多年我自己在外面生活惯了，现在我知远哥又离不开人，我暂时先不回家了，你们年龄都大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吴家丽婉言谢绝了妈妈。她本来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久别重逢，爸爸妈妈的语气都变了，所以她那桀骜不驯的个性没有表现出来。她已经感到爸爸妈妈说话十分谨慎，所以就没像以前那样充满敌意。

    邱明玉几次暗示要和吴家丽单独谈谈，聪明的许知远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客客气气地说：“叔叔、阿姨已经来好一会了，一定很累了，你们先回去吧！家丽，你去送送两位老人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一会儿吃饭时，爱心救助站的人来，伺候我吃饭，你就不用回来了。”

    吴家丽和爸爸妈妈下了电梯，来到一楼大厅。吴杰说：“我们先不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唠一唠。你妈妈太想你了，这些年来她的眼泪都能用大缸装了。你姐姐告诉我们说你和她联系过，我们知道你还活着，也就放心了，可是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上哪儿找去？如不是看电视台专题节目，我们还不知你在本市。”

    “我在S市呆了两年多，回来也两年多了。”他们对吴家丽回来不回家的理由讳莫如深，爸爸妈妈不问，吴家丽也不说，他们至今的矛盾就在于此，所以像地雷的引芯一样谁也不敢触碰。

    吴家丽详详细细地讲了许知远娘俩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她说：“我在最困难的时候人家帮助我，现在他们有困难我不能不管不顾，所以我必须好好照顾他。说实在的，如果我真的在这关键的时候，不管他，那我就是没有情意、丧尽天良的小人了。请原谅我，我一半会儿不能回家，但是我会常回家看你们的。我哥哥姐姐都没在本市，你们有事一定告诉我，我随叫随到。”

    邱明玉又忍不住流泪了，她说：“我们小丽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想你，就去你家或者你们单位去看你。这3000元是我和你爸爸给你攒的，我们每月固定存50元，当初我们合计这钱专款专用，一是找你用，一是给你用。现在找到你了，我们就把这钱全部支出来了，给你。可是电视台都直接打到医院账户，我们觉得许知远住院也用不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急需？你就和医院协商，取出来用。我们明天去电视台说明一下，你有支配这笔钱的权利。”

    “妈妈，你们千万千万别去，本来电视台和报纸把我爸爸和您当做爱心奉献的典型树立的，你们要去这么一说，就前功尽弃了。再说你们就是给我，我也是用来给我知远哥治病的。

    吴杰说：“还是我们小丽懂事，你这样做是对的，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只想自己。”

    爸爸妈妈要领小丽出去吃顿饭，她婉言谢绝了。她要回去照顾许知远。

    爸爸妈妈走了，吴家丽急忙上了楼，到病房给许知远换了内衣内裤，给他洗了头、洗了脚，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病友夸吴家丽是最好的妻子，大家羡慕许知远有个好媳妇。从住院那一天开始，吴家丽为了伺候许知远方便一直以妻子的身份出现，所以在许知远最重的时候，她给他接大小便，一点都不避讳、不尴尬。然而许知远心里却始终非常难过，他总觉得他们本来不是夫妻，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他感到非常愧疚。

    有一天吴家丽坐在床边给许知远削苹果，然后用刀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一块一块地喂他。许知远的泪水滴到吴家丽的手上。吴家丽一抬头，看到许知远满脸是泪，她一边给他擦泪一边非常温柔地说：“好乖乖，不哭，哭不是好孩子。”许知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下辈子我一定娶你当媳妇。”屋里的人谁也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吴家丽明白这是许知远无奈的爱情表白。

    刚强的吴家丽每天忙得团团转，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得闲。她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许知远身上，很少顾孩子。但是许知远的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医生告诉她：许知远的这些病只能尽量控制它的发展，而没有再治愈的可能，告诉吴家丽要有思想准备。家丽提出给他做眼睛的手术，可是大夫说：“没有效果的，别让他再承受手术的痛苦了。

    吴家丽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宁可自己苦死累死，也绝对不给别人添麻烦，更不占别人的便宜。所以她爸爸妈妈找到她以后，她就到街道托儿所去交托费。人家告诉她：“你们的托费是街道委员会决定的，这是爱心接力中的一项。你不必交钱了。”吴家丽说：“原来我工资低，家里病人有病治不起，现在全市的好心人都在帮助我们，尤其是我找到了我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可以帮助我解决困难，所以我不能再继续享受免费待遇了。”

    吴家丽为了能让许知远透析后补上丢失的营养，她千方百计地到处咨询，换着样给许知远做好吃的，自己却吃了上顿没下顿，省吃俭用。挤出时间就出去揽活，给人家当钟点工：收拾屋子，擦玻璃，往楼上搬东西，从楼上往下背建筑垃圾。这个可怜的能干的女人，都是为了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重病人。她自己说不准是什么情感触动她这样拼命？不是亲情胜过亲情，不是爱情超过爱情，不是友情超出友情。这一切都是善良的本性使然，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人的真善美的本性在闪着耀眼的光辉。

    然而，老天并不一定光顾好人，许知远的病情急剧恶化。吴家丽离不开医院了。她整天在医院守候着，陪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日日夜夜。

    透析的次数由原来的三天一次变成了隔一天一次。他因为心力衰竭和肺功能衰竭而不能平卧，又因为半卧位而臀部出现褥疮。吴家丽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只得用自己的脊背靠在许知远的背上，这个姿势许知远呼吸能顺畅些，也能躲开臀部褥疮的挤压。

    屋里的病友们非常同情吴家丽，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有时许知远夜里呼吸困难，吴家丽就把他抱到轮椅上，出去透透风。许知远常常和吴家丽商量：“小丽，你别这样将就我了，让我赶快咽了这口气吧！要不你和大夫商量商量，给我打一针让我快点死吧！”

    吴家丽含泪说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的病会治好的，为了我和小华，你必须活着，没有你我们俩怎么办？”

    许知远知道，他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他的妻子，可是她在履行做妻子的责任。有时许知远也会有刹那间的梦幻，他成为她真正的丈夫了，他躺在她的怀里听她唱着柔柔催眠曲。

    有一天清晨，吴家丽发现许知远呼吸非常困难，全身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嘴唇深紫。吴家丽急忙去找医生，医生来了之后，做了一下检查，然后把吴家丽叫到走廊，对她说：“给他穿衣服吧！救不了啦。”

    吴家丽抓住医生的手不放，她哭着说：“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他吧！他才32岁呀！”

    大夫说：“他现在所有的器官都已经衰竭了，他的生命旅程已经走到尽头了，我们已经尽力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

    吴家丽回到抢救室，端起脸盆到水房打了一盆水，用暖水瓶的水把它对得温热，用一条新买的白毛巾放在水里，捞出来拧干，轻轻的给他擦了脸、擦了手。然后给他洗了脚，又给他擦了身子，然后一件件地给他穿上寿衣。他在昏睡中突然睁开眼睛，不知为什么特别明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家丽，嘴唇翕动着，好像要说话，吴家丽趴过去轻轻的说：“有什么事？你说吧！”

    许知远非常吃力地说：“我想亲亲你。”

    吴家丽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有一点犹豫，把脸紧紧地靠在许知远的嘴上，把唇靠近许知远的唇，他好像笑了笑，躲开了她的唇，在吴家丽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闭上了眼睛，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停止了呼吸。

    吴家丽惊呼起来：“哥！哥！知远哥，你醒醒！你醒醒！我答应你，下辈子一定做你的妻子。”

    许知远带着笑容走了，他永远告别了贫穷、告别了痛苦、告别了他深爱着的吴家丽，走了！走了！

    刚强的吴家丽早有心理准备，她有条不紊地按着传统习俗，处理了许知远的后事，在医院大家捐助的善款里支出了一些钱，支付了所有的丧葬费，买了一个高档的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里，也真巧和许大娘在一个大厅里。

    当她回到家里自己对照许家母子俩的遗像，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她不到100天送走了她生命史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

    送走许知远之后，吴家丽的精神很长时间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她夜里经常失眠，回想自己的几次大起大落的感情经历，自己说不清到底有没有真爱？

    童年、幼年时期和李俊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常常在一起玩过家家，总给李俊男当“媳妇”。

    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和李俊男的友情似乎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是的确没进入到谈情说爱阶段。

    自杀未遂后遇到了能和自己交心的赵军，他们之间由陌生到熟悉，后来把赵军当做救世主而愿意向他倾诉衷肠，但是这里面并没有爱的成分。

    到S市之后魏卫东穷追不舍，不久同居，享受到暂短的、狂放的所谓爱情，但是转眼即逝，在灵魂深处，留下了深深的伤疤。

    回到CC市，住在许大娘家，和许大娘母子的几年相处，使吴家丽感受到人间的真情实意。这种浓浓的深情，超过亲情、友情、爱情，吴家丽和许知远之间的情感由浅入深，到了超凡脱俗的境地，是纯粹的柏拉图式的恋爱。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我爱你”，但是他们的爱超过了骨肉至亲、超过了夫妻之情，超过了朋友之谊。这种情爱，之深、之纯、之奇、之美是无可比拟的。

    吴家丽在编织、策划自己的新的生活，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是迎面而来的不是习习的春风，不是柔柔的细雨，而是迅雷不及掩耳的狂风暴雨、霹雷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