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钟，随着一阵鞭炮声响，通往鱼场的公路破土动工了。只见挖掘机、推土机、三轮车轰隆轰隆地忙碌着，田英、五奶、侉嫂、山秀、孙玉堂、孙大妈，个个拿着铲子，汗流浃背地往三轮车上上土。人们的说笑声伴和着机器的轰鸣声，整个工地沸腾起来。动工不到半小时，只见胖三嫂扛着铁铲子牵着小宝子满头是汗老远地走来了。大家都感到惊奇，高五奶说：“他三嫂这人俺清楚，真真是个热心肠，就是那张嘴总忍不住。”

    说着话，胖三嫂穿着蓝色条条T恤衫，来到她们跟前，拿起铁铲子就抢着上土。她的到来给这个劳动队里增添了生力军，一人硬是能干两人的活。

    玻璃翠上身穿鹅黄色T恤衫，下着葱绿色休闲裤，挑着茶水，拎着一篮子杯子，扭着细腰走来了。

    胖三嫂见了慌忙丢下铲子，跑过去接下玻璃翠肩上的担子，玻璃翠朝她笑笑。胖三嫂笑着说：“妹子，天又热，你那又有客，该打个招声让俺去挑。”

    玻璃翠笑笑，说：“天热大家热，难道俺热你就不热吗？”

    胖三嫂把茶水放在路边，笑着说：“妹子，那天粉面婆的话你莫往心里去，她个人是骚货，总以为别人都跟她样……”

    玻璃翠笑笑，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俺不计较。”

    侉嫂高声笑着说：“三嫂，快来上土呀，莫在那躲滑啦！”

    “来啦来啦！”胖三嫂笑着连忙往上土的三轮车前跑去，胸脯上的两上“土壶”晃晃荡荡的，大家都笑了。

    上完一车土，高五奶把铁铲子拄在地上，两只手扶着铲子，笑着对孙玉堂说：“他表大爷，俺真没想到这大热天，你老两口也来了。”

    孙玉堂笑着说：“你们几乎全家到，为了啥？不就是想带头把村里副业搞上去吗？俺们村自打土改到如今，没人提过搞好副业的话，你说咋不受穷呢？现如今，听说老憨他们白手起家要建鱼场，大家都来了，俺跟老伴就是凑个数也得来呀！”

    “他表大爷说的对。”高五奶笑着说，“现如今有党的好政策，上边又支持，只要俺们大家伙抱成团，拼命去干，戴在俺们祖祖辈辈头上的穷帽子俺就不信甩不掉！”

    孙玉堂叹口气说：“前几天俺家富的朋友拿钱帮他盖房子，到手之财又丢了。说句丢丑的话，俺整整恼了几天……”

    “这事俺晓得，你们也不要怪罪淑芬那孩子，她是明事理的人。”高五奶说，“俺家英子他们这回让俺家富表侄去帮着建鱼场，就是想着能赶快建成，好让大家伙有个望头。俺想也穷不了两年了。你家盖大瓦房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胖三嫂说：“俺也想，往后总能拔掉这个穷根。”

    田英和手拿卷尺的老憨走过来。

    老憨对高五奶说：“大娘，你跟孙大叔、孙大婶都先回吧！”

    高五奶说：“那也行，俺回家给俺来的这一小家子做饭，让她们早些吃了好再来。”望着孙玉堂说：“他表大爷，你老两口也回吧，这里还有她们。”

    高五奶他们走后，工地上又干了不到一小时就收工了。玻璃翠走来告诉老憨叫师傅们去餐馆吃饭，见胖三嫂挑着茶水桶走在前面，小宝子手提装着茶杯的竹篮紧跟在后，走上去笑着说：“三嫂，你和小宝子晌午就在俺家吃点，免得大老远的回家又做。”

    胖三嫂不好意思地说：“那像啥呢，还是回吧。”

    玻璃翠笑着说：“三嫂又客气起来了，俺不让你走。”

    于是，胖三嫂和小宝子随玻璃翠来到了她的餐馆。

    田英要回去，玻璃翠牵手挽留，田英嘴巴凑近玻璃翠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玻璃翠点头笑了，说：“那你就回去吧！”

    田英回到家，高五奶已把饭菜摆在桌上。她来到厨房门前，见门关着就用手拍了两下，里面山秀说她和侉妈在洗澡。她又往堂屋走去，只见方旭初老师坐在小凳上，膝盖放着一本厚书，一边聚精会神地看书，一边用手晃着摇篮。他见了她，连忙欠了欠身子，笑着说：“听，听说工地很热闹，我，我也想过去看看，刚，刚要走，万奶奶把我拦住，说，说要替她照看宝宝，这不？从十点钟一直照，照看到现在。”

    田英笑着说：“她怎么会想到找你这个男保姆呢？”

    “她，她说左邻右舍没，没见一个人，没，没办法，只好找我了。”

    “这真难为你了。你一生都没照看过孩子吧？”

    “怎，怎么没照看过呢？男，男人当中恐，恐怕数我照看的最多，也最在行，我，我连给宝宝换尿片都会。”方旭初说，“那，那时候不，不计划生育，孩子又多，我，我在村小学教书，家，家属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就，就把摇篮搬到教室里，一，一边哄宝宝，一，一边给学生上课。这，这样过了好多年，直，直到孩子大了，我，我才得到解放。”

    “那教局领导知道了能允许？”

    “山，山高皇帝远，别，别说带孩子，有，有的村小女教师还，还把教室当猪圈，在，在课堂上喂猪哩。”

    田英笑笑摇摇头走进卧室，脱去外衣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发软，四肢无力。高五奶进来叫她吃饭，她摇摇头，说不想吃，不饿。高五奶走后，山秀吃过饭进来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是例假，没关系，过去就好了。叫山秀舀盆热水来，洗洗身子换衣服。山秀舀来热水，拿来木盆，随手关了门，就陪姑姑说话，帮她洗澡。

    方旭初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小圆桌旁独酌，高五奶捡罢碗走了过来，他以为她来是下逐客令，就端起盅子轻轻呷了一口，眼睛微微一闭，说：“这，这就结束，这，这就结束。”

    高五奶笑着说：“谁催你了？看你这老东西慢条斯理的样子，叫人恶心！”

    方旭初晃着脑袋微闭双目，笑了笑，说：“若，若果我跟乡，乡老大们那样狼吞虎咽，就，就有失身份了。”

    高五奶笑着说：“好个屁身份！”左右看了看，见院里无人，“俺说个笑话你听听，就说你们当先生的。”

    方旭初睁开眼，呷了一口酒，说：“你说。”

    高五奶开口说道：“说从前有个先生去家访，学生他娘留先生吃饭。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家没菜。’先生说：‘家常便饭就好，青菜豆腐而已。’学生他娘心想：青菜、豆腐也有，可不知‘而已’是个啥东西，就叫儿子去问他爹。他爹正在隔墙邻居家打牌，正输得满头淌汗。儿子跑去问他爹‘而已’是啥，他爹没好气地说：‘是你娘的腿！’儿子跑回来跟娘说：‘娘，爹说是你的腿。’儿子他娘心想：这先生也是个骚货，咋会想着吃这个？吃饭时，没法子就端一钵洗脚水上去，先生尝了一口，一股臭豆腐干的味道。就问学生他娘是啥汤？学生他娘笑着说：‘不瞒先生说，‘而已’不好弄，这是一钵‘而已’汤。’”

    方旭初笑着说：“你，你这个老婆娘，说，说了半天原来是骂我！”望着那盆汤，把它一推，“快，快端走，弄，弄不好这就是‘而已’汤。”

    高五奶笑着说：“放心喝吧，你想吃‘而已’汤俺还懒怠给你做呢！”

    两个老人正在说笑，从篱笆门外走来七、八个女人，她们都头戴草帽，肩扛铁铲，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都埋怨工地修路不告诉她们。高五奶解释说：“想着大伙拖儿带女的，不忍心去叫。”那些女人说：“再丢不开手，村里的这大事也得去。”于是，就一窝蜂似的往工地走去。侉嫂、山秀也戴上草帽扛着铁铲跟着去了。方旭初放下筷子，用手背抹把嘴，也起身要去看看。

    高五奶笑着说：“你不能去，下午你的活还是照看宝宝。”

    方旭初笑着说：“这，这下算把我套上了。”

    高五奶笑着说：“磨坊里正没驴拉磨，天上掉下一头野驴，不套上对得起老天爷吗？”

    方旭初笑着说：“好，好哇，你，你把我比成驴，而，而且还是野驴！……看我，我下辈子怎么收拾你？”

    田英在房里不住的叫娘，堂屋里的两个宝宝惊哭了。高五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回头笑着说：

    “那算休想了，那算休想了……”

    在这个既保持原始风情，又初涉现代文明的、偏僻的、封闭的山乡里，人与人之间隐藏着多少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