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栋由周书记陪同在金刚山乡又转悠了两天，针对这里山水多田地少的特点，在乡干部会上提出大力发展特色经济作物，大力兴办毛竹、茶叶、油茶、板栗、弥猴桃、山野菜等加工厂的建议，受到入会者的高度重视。

    陈家栋回到高五奶家已是上午十点了。高五奶家正在忙着安装电话，两个工人忙着拉线，一个女工头戴红色安全帽，身着劳动布工作服，爬在电线杆上面忙着扎线。男女老少十几人纷纷跑来看热闹。一个白须飘飞，瘦骨嶙峋的老头背着手伸着头走来，拾起一根铁丝头捏在手里，头偏过去偏过来看了又看，好奇地说：“这电线没得窟窿眼呀，咋么能传话呢？”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哄笑。那电线杆上的女工笑得打哈哈，差点没从杆子上掉下来。陈家栋说：“老人家，这叫高科技。比喻飞机能在天上飞，电视机能出现图像，收音机能听到说话，这都是科学家们通过不断研究发明的。”

    “呵呵，这位保长一说俺明白了，这科学家可真是大能人呐。”老头点着头感叹着背着手走了。

    高五奶挤在人群中感叹地说：“自打俺年轻时干部们总说‘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洋犁洋耙’，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到今天俺农村才算见到电灯电话了；那楼上楼下，洋犁洋耙怕是一会半会实现不了。”

    “娘，‘洋犁洋耙’咱这里用不上，至于‘楼上楼下’嘛，我看一两年里家家户户都能够搬进楼房。”田英兴奋地说，“这改革开放都十多年了，全国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少地方都富起来了。我们不也在按着计划发展经济么？只要大伙有信心，我看脱贫致富的目标会实现的。”

    “是呀，这一切是大有希望的。正像列宁说的‘面包是会有的’。” 陈家栋诙谐地笑着说，“这是邓小平同志高瞻远瞩提出的改革开放，改变了党和国家的命运。我看中国的前景是光明的。”

    田英把陈家栋迎进房里，舀来半盆热水，把毛巾在水盆里摆摆，拧个毛巾把递给陈家栋，笑着说：“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很愉快很充实。”陈家栋一边擦脸一边说。

    田英看着陈家栋说：“家栋，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这里料理得怎么样了？”

    “哎呀，”田英叹口气说，“怎么才能算料理好呢？有许多事还急需要做。”

    “这我能理解。”陈家栋说，“你搞的那致富工程才开头，自然是有千头万绪的事要抓。”

    田英痛苦地摇摇头，说：“撂下就撂下吧。”

    高五奶走进房来，朝陈家栋上下端详一番说：“你看才几天就晒黑了。”

    陈家栋笑着说：“男子汉黑点怕啥？”

    “黑是健康美，”田英笑着说，“我最讨厌那种奶油小生。”

    “你这是为俺们庄稼汉说话呢。”高五奶笑着说，“你们说话，俺去瞧瞧电话装好了不？”说着转身走了。

    陈家栋看着田英微笑着神密地说：“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田英微笑着茫然地摇着头。

    陈家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到田英手里，说：“看看好不好？”

    田英抚摸着那玲珑小巧的手机，说：“好。如今这手机取代‘大哥大’了，我们国家近几年电讯发展的真快。”

    “这下好了，大娘装了电话，你有了手机，往后母女俩可以三天两日通话了。”

    这时，高五奶推门探头说：“家栋、英子快去瞧瞧，电话装好了。”

    陈家栋、田英一前一后走进堂屋，只见上方条几的一角放了个大红色的电话机——显得这房里有了点现代化气息。

    屋里挤满了人，满屋热烘烘的，充满着刺鼻的馊汗气味。大家似乎全不在乎，都用羡慕的目光瞅着那红色电话机。几个女人嘻嘻哈哈议论起来。有的说：“有人用电话骗钱。”有的说：“电话打多了耳朵容易聋。”有的说：“女人接电话，坏人会钻空子。”说的大家害怕起来。

    “瞧你们说的，”高五奶说，“这电话不是宝物，倒成了怪物啦！”

    田英由屋里走出来微笑着说：“通讯发达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你们说的几乎不存在，那是有人在蛊惑人心。不过，接生人的电话谨慎一点就是了；至于打电话耳朵聋不聋？没听说过。大家好好奔吧，争取今年家家装电话。”

    高五奶忽然想到了安装电话的师傅们，转身往外跑，扭头对田英说：“俺也老糊涂了，只顾高兴，没去留师傅们吃饭。”

    站在门旁的侉嫂说：“咋没留呢？俺留了他们，他们说上午是给老憨安，安了就来了俺家，这会是去安他翠婶子家的，晌午他翠婶子管饭，人早就走了。”

    “师傅们很辛苦，”高五奶说：“他翠婶是开馆子的，会招待的更好。”

    “娘，你给铁柱打个电话，”田英说，“试试电话通话音质怎样？”

    高五奶把听筒拿在手里，听筒里“嗡嗡”响。高五奶着急地说：“铁柱子那手机十多个号码子，俺哪能记住呀？”

    “我记着呢——原来我没有手机没跟他通过话。”田英说，“我说你按键： 12366651818。”

    高五奶上过初小，识得数码字。她果然按通了。高五奶听见是铁柱的声音，激动得流出泪来，连连说：“铁柱子，俺是你娘！俺是你娘！……好哇，好哇，都好哇！……俺在哪打的呀？在家打的，刚刚才装好，娘就急着要你了。娘想你呀铁柱子！你也请个假回来看看娘吧！……没事啦，没事啦……”

    高五奶放下电话，说“老古话说‘儿走千里母担忧’。现如今有了这电话了，有啥事就能及时晓得，这担忧也就少了。”

    “娘，我走了天天夜晚给你打电话。”

    高五奶含着泪说：“虽说能天天打电话，总还是没有天天待在娘身边好。”

    大家一齐劝说，高五奶才慢慢止住泪。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笑着说：“这都啥时候了？俺给你们做饭去。”

    满屋的人走后，陈家栋说：“田英，咱们明天就走吧，院领导来电话催了。当然，如果你这里还需要安排，再延迟两天也可以。”

    田英想了想说：“走吧，早去早回是一样的。”

    陈家栋笑了笑，说：“你对湖西比对我有感情。”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田英才把要走的事跟高五奶讲了。高五奶放下筷子，看着田英半天没说话。田英把那边打电话催，这边已作了安排，自己迟早要走，月把时间就可见面，这些话向高五奶说了一遍。高五奶说：“是呀，早晚也得走。不过你们先走，俺想把丫丫留下。”

    “省城里教育质量高一些，要走还是一起走吧。”田英说，“她不能在这长待下去，终究是要走的。”

    丫丫听说，丢下筷子一下扑到高五奶怀里，哭着说：“我不走，我不走嘛！我要跟姥姥。”

    高五奶抚摸着丫丫的头说：“不走不走，姥姥舍不得你走。……英子呀，你明个就让丫丫走，你想想丫丫天天偎着姥姥，热辣辣的呼啦一下从俺身边扯走，俺是啥滋味？你娘就是死。”说着哭了。

    陈家栋说：“现在不让丫丫走也行，等下学期开学时就到八月底了，她妈妈这里的事情也见成效了，让她在这里把这学期上完，到时我再过来接她母女俩，这也免得她去了又急着找学校转学，耽误上课。”

    田英点头说：“这样也行。”

    正在这时，忽听电话机响起“嘀嘀嘀”的铃声。

    田英走过去拿起了听筒，对着电话说：“喂，哪位？噢，是二姐呀。……这声音很清晰。……是呀，是呀，这对你做生意方便多了。……是呀，是呀，……二姐，我明天要走啦。……不走不行呀，那边催来了。……天黑，你不要过来了。……你不要惊动大家。……好，那你就过来吧！……”

    “谁呀？”高五奶问。

    “是玻璃翠二姐。”

    “她一晓得了，今晚上就热闹了。”

    “热闹就热闹吧，来这里一年多，大家还是有感情的。”

    高五奶和田英正在忙着收拾东西，村子里的狗都先后叫起来了。不一会屋里挤满了人。有提茶叶的，有提竹笋的，有提母鸡的，有提腊肉的，有提鸡蛋的……都说是稀巴烂贱的东西拿不出手。田英笑着说：“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吧！再说我们还要挤火车，也实在带不了。”

    玻璃翠手拎四盒包装精美的茶叶由后面挤过来，笑吟吟地说：“这可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说破嘴也得留下。依俺说带不完的就存放大娘家，将来有谁去时再带去，活人咋着也不会让尿憋死。”

    大家笑着说：“这样办也好。”

    田英笑着说：“好吧，那就谢谢乡亲们！”

    大家又说一些依依不舍的话，陆陆续续离开了。

    玻璃翠悄悄牵住田英的手把她拉进房屋。进了房屋她就把门一关，伸出胳膊抱住了田英的肩膀，抽抽泣泣哭了起来。哭得极痛心，肩膀一耸一耸的。田英也不由得流出泪来。过了一阵子，玻璃翠松开田英，掏出手帕在眼角上、面颊上轻轻擦了几把，拉着田英一同在床沿上坐下，笑着说：“妹子，你这一走姐又少了个亲人。”

    “我这次是去举办婚礼，顶多个把月就回来——这里的事实在让我放不下。”田英说，“就是以后我离开了这里，我俩还可以经常通话联系。”

    “听了你这话俺心里也好受多了，横竖还回来的。妹子，你不晓得俺心里还有多少话要跟你说哩。”

    “二姐，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

    “是啥话你就说吧。”

    “我看你对曾文斌也有那个意思，他那边我也曾经说过，他也没有明确反对，你们还是很般配的，干脆结合在一起算了。”

    玻璃翠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

    “二姐，我知道你对我和他之间有误会。”田英说，“你细细想想就明白了。你想我是来这里之前就和老陈定亲了的，即使他对我有意，那也是不可能了嘛！我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绝不能做出不顾及人格让人唾骂的事。再说，明天我就跟人家走了，你也更应该放心了。”

    “妹妹你不要说了，二姐不疑你，你的人品二姐看得出来。”

    “能这样就好。今晚上我就跟娘说，叫他给你们保媒——的确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玻璃翠笑着说：“谢谢妹妹操心。”

    玻璃翠走时，田英和陈家栋打着手电把她送出篱笆门，送出河埂，一直送上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