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9-05-05 12:14:49 | 本章字数:4311
这天上午,二犟子家发生一场家庭纠纷。
约莫十点左右,二犟子的大儿媳顾大秀一屁股坐在门楼下的台阶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嘴里数落着说分家不公。主任娘子出来劝说,顾大秀把头扭向一边。问她啥分的不公?她说不该分给她乱石岭上那块赖茶园;而分给老二家的是兰草崖上的好茶园,而且面积还大了五分。主任娘子说这块不比那块大。顾大秀说原只想是老爷子有偏心,没想到连老婆子心也不公。说老爷子偏心那是有内情,老婆子偏心是装糊涂。主任娘子怕话越说越难听,就扭身走了。顾大秀站起身面朝门里骂道:“老扒灰头你给俺出来!”
主任娘子没走远,吓得伸舌头,连忙跑过来低声说:“老大家的,屋里有客。”
顾大秀听屋里有客,就想当面让老爷子丢丑,横劲更大了。
“出来呀出来呀,咋不敢出来?”
屋里半天没人吭声。
玉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扣着纽扣走了出来。顾大秀见是玉珍出来,瞅了她一眼没有搭理。玉珍平静地说:“大嫂,你指桑骂槐的是啥意思呢?”
“那能是啥意思呢?有人会浪巴得公公爱,占便宜呗!”顾大秀把脸扭向一边说。
“你这话说的俺倒有点不明白。”
“要是装糊涂呢,啥也不明白;要是不装糊涂呢,心里明镜似的。”
玉珍生气地说:“你不要红嘴白牙说瞎话,好像是把人堵在房屋里了似的。”
“哎哟,你就莫说那硬话了。”顾大秀把嘴一撇说,“有一天剃头师傅古二磨来,你正在给毛孩喂奶,他亲眼瞧见老爷子捏着你那奶子呢。”
玉珍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站在那里暗暗流泪。她怀里抱的毛孩先是吮着小手,这时就张着小嘴往隔着衣服的奶子上舔。她全不顾心疼孩子,一下把毛孩丢在地上任他哭叫,就疯狂地上去揪住顾大秀的头发,那顾大秀伸出两只粗胳膊将玉珍拦腰抱住,二人在台阶下撕打起来。急得主任娘子上来解劝,她俩哪里肯听?两人越打越凶,只打得头发被一绺一绺的扯掉,衣服被一片一片的撕破,眼看就要出人命。主任娘子顾不了许多,连忙抱起哭叫的孩子,到屋里去叫人。
巴三碘着大肚子由屋里出来,拼命地把她俩拉开。
顾大秀喘着粗气说:“老表,你给俺评评这个理。”
“好了好了,有话慢慢说。”
“说个屁!这亏俺是吃定了。”顾大秀说,“你老表不在家,那茶园抛荒了几年。现如今要成立合作社,由社里统一炒、统一卖,只能瞧着人家大把大把地进钱,俺干瞪眼,所以俺想到那茶园分的不公心里有气。要是有老二家那好茶园,一年下来也能多卖个万把几千的。”
“表嫂,你先消消气。”巴三说,“啥时等大老表回来了我也来,再一块好好商量商量,弟兄伙的没有不好商量的,你先请回吧!”
顾大秀气鼓鼓地走了。
巴三回到屋里坐下后说:“二舅别生气,妯娌不和是常有的。”
二犟子连吸几口旱烟,嘴里吐出一团浓雾,摇着头说:“哎,这是家庭不幸啊!”
屋里静了半天,只听到隔壁房屋里玉珍抽抽泣泣的哭声。巴三岔开话题说:“我拿了重金,人家居然还不买账,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收了礼又不办事,这不是吃黑么!”
“想吃我的黑,做梦去吧!”巴三说,“这回苦果子却够她吃的了——我已向县里举报了她,说她受我贿赂二十万,据说县里立了案。”
二犟子惊讶地说:“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就报了?”他想了想又笑了,“如今都是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咋的不了她,说不定还是好事,从这穷地方一挪到了个好地方,照样当官。”
“这回我便宜不了她。”巴三说,“她走到哪里我闹到哪里,非弄得她名声扫地,不得安宁。”
“外甥呐,俺劝你还是多想想,莫把事做过了,那样会让人家说你狠毒,对你生意人不利。”二犟子说,“俺跟田英工作上有不同意见,也想把她挤走,但不想一棍子打倒。”
“那就让那二十万白白打水漂吗?”巴三说,“那是二十万啊,搁哪个心都疼。再说,自己吃了哑巴亏,连个响屁都不敢放吗?”
“你不是举报了么?这咋算没放响屁呢?”二犟子说,“不过你的响屁是放了,可你想没有,行贿人同样有罪哩。”
“反正我是豁出去啦,”巴三生气地说,“有罪就有罪,事到如今讲不了那多啦,明天我再去找县里把事情闹大,这回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再等等,”二犟子说,“真不行缓一天想法子把那二十万要回来,只要钱能到手,俺们就长草短草一把挽倒,只当没得这回事算了。”
“当然,她只要能把钱还上,我就撤诉,”巴三叹口气说:“娘的,这事办的真窝囊。”
“这荒山就莫提了,俺想着有个地方比这片荒山更好,适合你去开发。”
巴三心里一惊,忙问:“二舅说的哪个地方?”
“是那个湖心岛嘛,方圆有一、二里地呢。”
巴三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兴奋地说:“二舅啊,亏了你提醒我,你说我咋会把这块宝地给忘了呢?”
“这块地谁也说不出不让卖的理由——荒岛一个。只是一条……”
“哪一条?”
“你可要舍得花大价钱。”
巴三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万?”
“不,二百万。”
“这个数目不算小,兴许能买下。”
“现在那个女人走了,二舅能当住这个家吗?”
“试试看呗!”
巴三又叙了一会话,骑着摩托走了。
主任娘子把二犟子拉进厨房,扯着他的耳朵,只扯得他的嘴一歪一歪的。她咬着牙低声说:“你做的好事,在外甥面前丢人现眼!”
中午吃饭的时候,主任娘子听见屋里的孩子一声接一声地哇哇啼哭,走进屋里一看,见孩子跌在地上,却不见玉珍的影子,不禁吓了一跳,连喊几声无人答应,连忙抱起孩子来喊二犟子。二犟子正在吃饭,丢下饭碗呆在那里坐着,面色吓得苍白。主任娘子高声说:“不好啦,玉珍不见了,怕是寻短见去啦!”二犟子听了双腿发抖站不起身来。主任娘子骂道:“老日的,都是你做的好事!还不去山上、湖边找找,万一……”说着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二犟子双腿发软,两眼发黑,跑到门口扑通摔了一跤,摔掉一颗门牙,鲜血直流,他一瘸一瘸地朝湖边跑去。走了不远迎头碰见玻璃翠气喘吁吁地跑来。
“老主任哪,这咋得了?这咋……”玻璃翠喘着粗气,手捂着心口说。
“咋,咋啦?”
“玉珍跳湖啦!”
“啊?”随着一声“啊”字,二犟子直棍似的倒在地上。
“多亏他憨叔碰见,晚两分钟,玉珍怕就没命啦!”
“她现在咋样?”二犟子爬起来忙问。
“抢救过来了,在他憨叔木屋里躺着哩。”
二犟子跟着玻璃翠来到老憨的木屋。二犟子撩开门帘见玉珍躺在床上,闭着眼安祥地睡着,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转身来到门外,老憨随后跟了出来。二犟子扑通跪在地上就要给老憨磕头,被老憨扶了起来。二人来到湖边树荫里草地上坐下。二犟子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滚下来。老憨不知他是因惭愧内疚而流泪,百般劝慰,然而愈是劝慰那泪珠愈是倾盆雨一般落下来……
正在这时,屈老二、马大脚、胖三嫂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二犟子见玉珍兄嫂来了,连忙抹去眼泪强装笑容迎了上去。哪知屈老二睬都不睬,红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地奔向木屋。二犟子和老憨随后跟进木屋,只见屈老二背着妹子玉珍,马大脚和胖三嫂一左一右搀扶着,撒腿往外奔去。老憨想这一下必有一场纷争,就拉着玻璃翠和二犟子随后跟了出来。一路上没一人吭声,那气氛就像暴雨来临之前即将爆发炸雷一般。
屈老二把妹子玉珍背进她自己房里躺下,主任娘子抱着孩子跟了进来,孩子的小手抓着妈妈哭叫着。屈老二和马大脚、胖三嫂掂着棍子奔进厨房,见啥戳啥,见啥砸啥,一时里锅碗盆碟被砸得七零八碎,到处一片狼藉。屈老二砸完之后,红着眼睛来找二犟子,四处搜遍不见踪影。原来二犟子深知难逃一劫,趁混乱悄悄溜了。
主任娘子跪在地上倒蒜似的给屈老二磕头,屈老二毫不理睬,胖三嫂见了朝他瞅了一眼,屈老二乖乖走开,胖三嫂把主任娘子搀扶起来。
正在这时高五奶走进门来,身后跟着一群女人,她站在那里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平静地朝大家看了一眼,说:“你们不要再闹啦,事大事小由俺解决,你们都坐下消消气。”说着把跟来的女人和屈家兄嫂让到门外,随手关了房门来到玉珍屋里。高五奶抚摸着玉珍的头发,玉珍流出泪来,她又抱过玉珍怀里的孩子逗了逗,微笑着说:“玉珍,俺娘儿俩不是外人,有啥委屈就跟大娘说,是啥说啥,大娘为你作主。”玉珍垂着头只是哭不说话。
“玉珍哪,是不是你家老爷子欺负你了?”高五奶微笑着说,“你只管说,莫害羞。”
玉珍默默点点头。
“你把实情跟大娘说说。”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玉珍抹把泪说,“婆婆的大侄结婚,婆婆回娘家赶礼没回,晚上俺在洗澡,那老东西闯进门来,俺连忙擦着身子让他出去,他只是傻笑赖着不走,接着就发疯一样把俺抱到床上,俺拼命不从,后来急了俺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他才离开。”
“这么说,不是没成么?”
“那次是没成。有好一阵子他羞的不好意思见俺,毕竟是一家人,说出去不好听,俺也没把那当回事了。谁知后来每当俺给孩子喂奶时,他总是乜斜着眼偷着瞧呢,有时婆婆不在时他就猫儿搭爪的,有一回被剃头的古师傅看见了……”玉珍哭了起来……
高五奶打开房门,叫大家静下来,自己在上方椅子上坐下,先笑了笑,忽然沉下脸说:“闹了半天原来是场误会——俺要晚来一步还出人命哩。玉珍这孩子心里委屈,一时糊涂自寻短见,不是老憨及时赶到怎么得了?怨去怨来都怨那剃头的古二磨!是这么回事:那天玉珍在门外给孩子喂奶,猛地飞来一只蜜蜂在孩子面前飞悠,玉珍吓得直叫,孩子他爷上前一巴掌,呼煽一下撵跑了蜜蜂,兴许是碰到了玉珍的奶子,正巧被古二磨碰见,就四处散布老耿调戏儿媳。大家还记得吗?这二磨对老耿有仇哩,那不是因他聚赌老耿治了他吗?他这分明是报复嘛!他这样造谣生事,弄得人家家庭不合,俺饶不了他。你们屈家人今个也是太冒失了,没问明真情就来发疯摔砸,这会该你们后悔了吧!大家放心,俺会想法子为玉珍洗清冤情的。大家回去吧,啊?”
屈家兄嫂和来看热闹的一群女人纷纷散了。
二犟子回到屋里,感动地流着泪说:“老嫂子,是你今个救了俺,俺这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高五奶使个眼色让老憨和玻璃翠出去后,笑着悄悄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馋嘴猫哩!”说着沉下脸来,“今后可要长记性,在玉珍面前要像个长辈的样子。”二犟子含愧点头。高五奶起身走时,二犟子把她拉住了。
“你还有啥话说吗?”高五奶问。
“俺这个村主任不想当了,俺想去城里建筑工地给人看场……”二犟子说,“田英暂时不在这里,俺这一走村里就没人管了,你打电话叫铁柱回来,他原本是村里副主任,这个摊子叫他撑着。”
高五奶点点头,站起身来要走又被二犟子摁在椅子上,高五奶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看着二犟子。
二犟子低下头悔恨万分地说:“老嫂子,俺有件事对不起你呀,……”
“快说啥事?”
“俺外甥巴三把田英告了,说因买那块荒山,她受贿二十万……”
高五奶听了心里“咯咚”一下,只觉得一股热血冲进大脑,镇静下来后她盯着二犟子说:“真有这事么?你为啥瞒着俺?”
“真有真有,俺外甥亲口跟俺说的。”二犟子说着又低下了头,“先想瞒着你,今个是你感动了俺,俺想着跟你说出来能尽快救田英,也算俺对老嫂子的报答。”说着抬头看着高五奶,“外甥说了,只要还上钱,他就撤状纸。”
“哦,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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