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约莫十点多钟，孙淑芬左手端着装有牙具、缸子、毛巾之类的塑料脸盆，右手提着旅行包，张二元左手拎着蛇皮口袋，右手搀扶着冯桂花，来到高五奶家。高五奶正在给宝宝喂奶粉。张二元放下袋子，扑通一声跪在高五奶面前，高五奶一下愣了，连忙放下奶瓶把他扶起。张二元泪流满面，哽哽噎噎地说：“五奶呀，我给你老磕头啦，是你救了俺家桂花呀！”

    “也是桂花这妮子该得救，”高五奶说，“那天是俺跟英子去打听你的电话号码，推门不开，屋里宝宝‘哇哇’地哭，就撞开门见她睡在床上昏迷不醒，连忙打电话给卫生院，俺若是晚去一步，这妮子的小命可真是难保。”

    “五奶呀，你老人家对俺这大的恩情，俺咋报答呢？”

    高五奶笑着说：“二元哪，你只要听俺的话，今后好好跟你媳妇过日子，就算报答俺啦。”

    “通过这一回，俺懂得该咋样做人了。”张二元说，“你老放心，俺一定改邪归正，一心一意地跟桂花过日子。俺要是不改，你老要打要骂都行！”

    “嗯，能这样就好。”高五奶说，“这样也才能对得起你那受一辈子苦的爹娘。”

    张二元打开蛇皮口袋，拿出几盒糕点，说：“五奶，这是晚辈孝敬你的，一点小意思……”

    高五奶忙说：“快拿回，快拿回。……可怜桂花，你不在家，她一人拉巴着两个孩子，过的可是人过的日子呢？你这心意俺领了，这就算俺买给桂花吃的，病才好，让她补补身子。”

    冯桂花忍不住直掉眼泪，抽抽泣泣地说：“五奶，……”

    “啥都不用说，啥都不用说。”高五奶说着用手给她抹了抹眼泪。“晌午俺也不留你了，二元刚回来，回去把屋子收恰收拾。”

    张二元找来扁担挑着摇篮，冯桂花拎着蛇皮口袋，刚出门，五奶叫他俩停下等等，进屋拿出两套单衣和奶瓶、奶粉，塞进桂花手提的口袋里，笑着说：“那衣裳是你田姐给的，奶粉也是她买的，还说这奶粉吃完了她再给买。”

    张二元小两口走后，铁柱骑着摩托带着田英呼呼搧搧回来了。铁柱见了他娘，笑着把一个装得鼓溜溜的包装袋掂起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娘，你猜猜这里是啥好东西？”

    “除了你们玩的把把戏戏的东西，还能是啥？”

    “铁柱，”田英说，“你就别逗娘了，拿给她看看。”

    铁柱打开包装袋，原来是一件皮坎肩和一条电热毯。

    铁柱笑着说：“娘，这是我孝敬你的。”

    田英笑着说：“看看铁柱心多细，怕老娘过冬受冻了。”

    高五奶嘴里“儿呀儿呀”的一句话没说出来，哭了。

    田英拿着坎肩拉着高五奶说：“走，咱进屋试试，看这坎肩合身不？”

    孙淑芬这时正在房里洗澡，听说以后，连忙穿好衣服跑过来看。只见高五奶穿着汗衫子在那里边试边说“大了大了”。走过去笑着说：“娘，这不大。现在是夏天，你里边没穿衣服，加一件毛衣就不显大了。”

    田英说：“你看，淑芬也是这样说不？”

    高五奶笑着说：“好好，今年过冬俺的老腰就能直起来了。”

    田英说：“娘，你去做饭吧，我吃了下午还有事。”

    “好好，俺这就去。”说着高高兴兴地走了。

    田英来到堂屋，见桌上放着一沓车票和住宿单据，铁柱手拿计算器在那计算。田英问：“这次接他们回来花了多少钱？”铁柱说：“路上大家都很节省，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几乎都只是填饱肚子，所以总共花两千零一十三元。”田英感叹地说：“这些兄弟确实是纯朴善良，老实巴交。”

    “大家对我这次去接他们很感动，多数表示不外出打工了，跟着你好好干。”铁柱说，“只有陈四和王善保不想留在家里，说在外待惯了，在家里憋屈人。现在人手不够，如果你想让他们留下，只好你亲自去做工作。”

    “你我都不能去做这工作。”田英说，“现在大家干这干那都是尽义务，硬去说服人家留下，他心里会觉得委屈。只有他们自己情愿才好。”

    “只有一人能去说服他俩……”

    “是谁？”

    “张二元。”铁柱说，“他们是铁哥们。明天我就找他说去。”

    田英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制茶设备你打听的怎么样？大约需要多少钱？”

    “我到厂家打听了，制茶设备加冷冻设备，共总需一百多万。”

    “天哪，这可到哪筹钱去？”

    “最好是把马强拉来入股。”

    “他现在的兴趣在湖心岛上，再说，他也难筹钱。”田英说，“不知巴老板怎么样？”

    “他呀，”铁柱笑笑说，“别看他吹的牛皮烘烘，听说他这两年生意很不景气，他从苏州回来其实就是躲债。”

    田英笑着说：“他怎么还会不惜重金贿赂人，去买那块荒山呢？”

    “他说不定是跟谁勾结起来炒作土地，拿别人的钱来玩。”

    “还有这样的事？”

    “多呀，老姐，只是你蒙在鼓里。”

    “原来只想钱难筹措，今天这么一说，我简直感到失望了。”

    “再去找找周书记，让他再帮我们跑跑贷款。”

    “现在也只这一条路了。”

    孙淑芬从里屋出来，把一个纸箱子放在桌上，打开纸箱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怎么没见你用呢？”田英说。

    “有点毛病，准备进城找人修修。”

    “我下午去找周书记，顺便进城办事。”铁柱说，“这事交给我去办。”

    丫丫放学回来催着吃饭，大家都来到院中葡萄架下围着小圆桌坐下。五奶已把饭菜摆好。她喜欢瞧着子女们吃饭，只要他们吃得香，那心里就会感到有无穷的乐趣。所以她就悄悄地站在一旁。吃了饭，铁柱骑摩托送淑芬去林春旺家，转回后带上笔记本电脑，急匆匆地骑上摩托去乡政府。田英本觉得困乏不堪，想休息一下，想着老憨他们要找她说事，也急匆匆地走了。

    高五奶刚端上饭碗，院里狗叫了，一个女人慌慌张张跑来，连珠炮似的说：“五奶五奶，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高五奶让她坐下，说：“张才家嫂子，你莫急，慢慢说。”

    “耿主任家，哦，不，二犟子家被一帮子女人抄家了！”

    “女人们抄家？咋回事？”

    “是他大儿媳妇顾大秀，领着娘家的人抄的家。这会老俩口都气昏死了。”

    “咋会这样？上回是小媳妇娘家来人抄家，这回是大媳妇娘家来人抄家，这个家能经得住这样折腾吗？走，俺这就跟你过去看看。”

    高五奶连忙把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拿出一把铜锁递给丫丫，交待她上学走时锁好门，就跟在那嫂子身后，一路小跑来到二犟子家。

    只见满地狼籍，厨房门前到处都是罐子、瓦壶、瓷碗、茶杯的碎片。顾大秀和五、六个女人坐在大椿树下，喝着水、啃着黄瓜。见高五奶走来，顾大秀笑着迎上来。高五奶问：“是咋回事？”顾大秀半天不说。高五奶没好气地朝她哼了一声，就走进堂屋。听得隔壁房屋内孩子“哇哇”的哭闹声，推开房门，见玉珍躺在床上流泪。她转身走向主任娘子的房屋，推门进去，只见木床上老两口一头一个不住地唉声叹息。那老两口见了高五奶，连忙坐起。高五奶问起原因，原来是茶园分家不公的事。转身来到大椿树下，望着那些女人，板着脸说：“你们可晓得抄家犯法？”

    一个五十来岁，下巴上有块黑痣，身材高大的女人朝五奶走来，那样子像是要出来找岔。

    高五奶问大秀：“她是你娘家啥人？”

    那女人说：“俺是她娘家大嫂，叫谢冬梅。”

    “这没你们的事。她们家分家不公自有公亲户族来评判。”高五奶说，“你们都回去，不要在这里惹事非。要晓得从古至今这抄家都是犯法，你们已经犯法了，莫给俺弄急了，去打电话找公家人来。”

    谢冬梅冷笑着说：“你这老婆子莫吓唬俺，公家来人好大个屌事！”

    高五奶生气地说：“一个女人家，嘴里不干不净的，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谢冬梅上来就要撕打，高五奶站着不动，顾大秀慌忙上前拦腰把谢冬梅抱住。

    高五奶对其她女人说：“你们都走吧，看她能发啥疯？……”指着谢冬梅说，“今儿个这抄家的事，眼看就是你指派的，公家要是来人就逮你。”

    谢冬梅听了这话，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不是俺！不是俺！俺本不想来，是俺大妹顾大秀硬拉来的。这事你找她……”

    高五奶说：“听见没？大秀。”

    顾大秀扑通一声跪在高五奶面前，连声说：“五奶，救救俺！救救俺！”

    高五奶把她拉起来，说：“走，去给你公公婆婆认个错，这事就算了了。你那分家的事，改天我找来你大姑夫、你二舅他们，我也当面给你们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