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狱中生活

    第八十七章：在孤寂中寻找快乐

    我渐渐地适应了这周而复始的单调的、孤寂的、失去自由的生活，不再想速死了。然而一静下来，我和大刘哥的温馨、甜蜜、幸福的生活画面就在我的脑海中翻腾，经常偷偷落泪。一想到我那天真活泼的可爱小天使，我心就油煎火燎地难受。

    婆婆因为对我的为人不了解，而对我持有偏见，如果要想让她老人家接受小小乖，就必须让她首先了解我的为人。这个事始终困扰着我。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我的复杂经历、不幸遭遇告诉给她，取得她的理解和同情，然后再把浩光去世，小小乖是她的亲孙女的事告诉给她。我想只有这样，这个大难题才会迎刃而解。

    经过深思熟虑，我请求监狱领导批准我写自传体小说。因为我的案子特殊，狱警们都很同情我，又加上我表现一直非常好，所以这个请求没费吹灰之力就被批准了。

    一次姜猛来探监，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非常支持我，他说：“你的经历的确可以写一部精彩的小说，如果刘老太太知道你这些催人泪下的故事，她一定会原谅你、接受你、同情你的。”

    在姜猛的鼓励下，我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来写我的真实经历。姜猛每次探监都会给我带来稿纸和笔。每次走，都要把我写好的稿子带走，寄给我婆婆。

    有事干了，就不觉得时间漫长和孤独寂寞了。我从大山里逃出来这十来年的经历，不用现想，下笔千言，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写书便成了我最大的乐趣。也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

    我夜里睡不着觉，就考虑情节安排，拟定章节小标题，所以第二天写起来就非常顺手。有时写起来，都忘了吃饭。只有躲开牢里统一活动时间，我就见缝插针，写我的自传体小说。

    我给自己定个时间表，每月姜猛来探监，我必须写完一本稿纸（360字*100页）。

    这样我一年就会写出12本，大约40多万字，如果按此计划写两年就是80多万字。三年就是120多万字，所以我想用三年时间写完我的自传体小说《大山里飞出的金凤凰》。

    我想，我完全可以用三年的心血去冲垮小小乖奶奶心头那坚实的堤坝，把她多年对我的积怨全部释放出来。我相信一位善良的慈祥的老人一定会被我的坎坷经历和不幸遭遇所打动。她一定会理解我、同情我、原谅我、接纳我。到那时水到渠成，她就会认自己的亲孙女了，也能接受大刘去世这个残酷的现实。

    抱着这个目的，我从不间断地、废寝忘餐地写我这部血泪史。

    除了写书之外，我还主动要求做一些特殊的工作，在我的倡议下，监狱领导班子同意我创建一份《新生》手抄报。每两周出一期，所以我一周有两整天可以单独到宣传科办公室写稿、设计版面，连写带画。每期五大张。内容有的是报刊摘录的重要新闻；有的是在图书馆查找的法律知识；有的是重大案例；有的是狱中的好人好事。我设一个栏目叫《悔之晚矣》，专门登载犯人犯罪后的大彻大悟。因为我是重刑犯，所以不能单独采访犯人，稿件都是由宣传科提供。我在这个栏目中，都要写上短小精悍的评语，对犯人启发很大。

    手抄报是放在食堂门外的宣传栏里。吃完饭，可以在狱警的监视下，犯人分批看半个小时。犯人们不仅称赞手抄报的内容，也非常赞赏我清秀工整的毛笔字和恰到好处的插画。

    这份手抄报我坚持办了很多年，作用很大，为此我受到监狱的多次嘉奖。

    在办报的过程中，我对社会的认知面扩大了，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案例，了解了五花八门的犯罪手段，对社会中的阴暗角落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和认识。我体会到监狱是个极特殊的大学校，在这里，我学到了在外面接触不到的知识。

    因为办报需要，我学会了写诗：打油诗、格律诗、自由体诗。尤其是我结合犯人的实际情况，写了一些反映犯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歌词。也巧，男监有个犯诈骗罪的作曲家，他看到我写的歌词后给我谱了曲，由宣传科转给我，我感到这是对犯人教育的很好的形式，于是我就在手抄报里，连续发表这些歌曲。

    在犯人中，也有很多音乐爱好者，他们很快地把这些歌曲传唱开来。宣传科因势利导在狱中组建了合唱队，定期活动。这些队员分派到各个牢房教唱歌曲。当我听到我写的歌，被大家传唱时有说不出的兴奋。

    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坏人，所以我始终按着好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坚持为国家、为社会、为这个特殊群体做好事。我做到了。我不再苦恼、不再自责、不再遗憾了。

    在我入狱的第三年春节，全监狱举行一次大型歌舞晚会。我编写和导演了好几个积极向上、鼓舞人心的小品和表演唱，都非常受欢迎。尤其是我的独唱赢得了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从那以后，我心胸开阔了，不再感到压抑和苦闷了，也逐渐适应了这特殊环境中的特殊生活。

    在那次演出中，我看到了美姝。她一定不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她看到我时极其吃惊。因为她是无期徒刑，要在狱中呆一辈子，而且不允许她有任何活动自由，更不允许她接触本牢房外的其它犯人。而我就例外了，由于我的表现和在监狱中的作用，相对有一定的自由。

    所以晚会结束后，我请示了有关领导，想要见见妹妹美姝。很意外，真的被批准了。我俩在狱警监视下在小礼堂化妆间见了面。美姝瘦了、黑了，往日的风采荡然无存，我看到心里很难过，泪水止不住倾泻而出。她吃惊地抱住我，哽咽道：“姐，你怎么也进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简单地把我进来的原委讲了一遍，她为我失去了爱人和家庭而痛心。我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暂短的会面只有十分钟，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我嘱咐她，我的事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她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被狱警带走了。

    此时此刻，我感慨万千。我和妹妹在这特殊的环境里，与世隔绝。妈妈的两个女儿都被关在这高墙里。美姝为财产雇凶杀人，我为保护亲人，防卫过当和误伤使亲人致死，归结起来，一个是为有形的金钱财物，一个是为无形的仇恨亲情，我俩殊途同归，给妈妈带来的是无尽无休的烦恼和忧愁、悲伤和痛苦。这是多么残酷的悲剧呀！

    我们对不起疼我们、爱我们的妈妈。而我俩却无力挽回这个可悲的结局。想起妈妈，我哭了，回到牢房，我写了一首歌词：《对不起，生我养我的老妈妈》

    妈妈呀妈妈，我满头白发的老妈妈。

    无私的母爱把我养大，

    残酷的现实，让我离开了妈妈。

    如今，罪孽把我们母女分开，

    难相见，把热泪洒，

    痛断肠，我呼唤妈。

    为什么我走入歧途？

    为什么我不听妈妈的话？

    失去自由是罪有应得，

    高墙里面千遍万遍我喊妈。

    对不起！女儿不能在您身边尽孝，

    对不起！生我养我爱我的老妈吗。

    我写完之后送到宣传科，请他们转给作曲的老犯。很快第二天这首歌便在狱中传唱开来。我逐渐感到我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敲击犯人灵魂的重锤，我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触动犯人的良知。虽然我是失去自由的犯人，可是我觉得自己活得充实，生命很有意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瞬间三年过去了，我的自传体小说全部完稿，而且由姜猛替我寄给了婆婆。可是当姜猛给我寄最后一本时，却被退回来了。姜猛告诉我那上面印着“查无此人”。我当时吓懵了，这说明我再也无法知道我小小乖的下落了。我求姜猛亲自到婆婆家去找一找，姜猛爽快地答应了。

    可是当他再次来探监时，却告诉我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他说：“我按着你给的地址找到那里，可是那里却是一片废墟。打听对面的商家，他们告诉我，这里半个月前住户就都搬走了，这块地皮被港商买走了，据说要在这里盖一座全市最大的超市。原来的老住户，都搬到哪里去了，无从查找。根本没人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我傻了，我忍不住痛哭起来，姜猛一再安慰我，说他回去一定想办法再找一找，可是一连数月，姜猛带来的消息都是没有线索。我突然想到大哥刘浩天，可是我的手机被没收了，我不记得他的手机号了。我请姜猛回去查三年前他和公司签约的合同，找出刘浩天的手机号，可是姜猛告诉我：他打了很多次，语音提示都是“您查找的号码并不存在。”显然大哥的手机换号了。

    我彻底绝望了，我想可能我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我那可爱的女儿了。这件事使我联想起妈妈多年找我的良苦用心，更加使我体会到母亲思念女儿之心是多么强烈。寻找女儿是多么艰辛，找不到女儿是多么痛苦。

    我反省我对母亲的态度，感到非常自责。开始，我因为误会视母亲如仇人，不接受、逃避。后来拒绝和母亲在国外一起生活，我做的的确太过分了、太不近人情了，太对不起妈妈了。可是现在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了。

    在高墙里面的我和妈妈的亲情断了，和丈夫的爱情没了，和朋友们的友情也不存在了。只有和姜猛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既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更不是爱情的特殊关系还在维系着。

    我反复考虑之后，想和姜猛推心置腹地交交心。

    在一次姜猛探监时我诚恳地说：“姜哥，这些年我出事后你一直关心我，照顾我，为我操心费力，既出钱又出力，我非常感激你。你工作忙，担子重，我不想再拖累你了。我的小说也写完了，你也给我都寄出去了，我就再没有什么事麻烦你了。以后你就不要每月必来了。况且你现在是快40岁的人了，也该成家了，你这样和我总联系，都耽误你找对象。我知道我非常对不起你，过去的事也无法挽救了，可是以后的事还可以弥补。我求求你，以后就不要再管我了。”

    姜猛听了之后脸色很难看，他冷冷地说：“为什么今天你说这些糊涂话？我不是你哥吗？现在你跟前什么亲人都没有，我不管你，谁管你？”

    听了他这一番话我感动得哭了，现在除了和我一样在高墙里同母异父的妹妹以外，我的确什么亲人都没有，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姜猛当做自己的亲人。可是他对我越好，我越应该为他着想。我知道他一直暗恋我，现在大刘哥不在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我了。可是20年的徒刑，才刚刚过去三年。我还要在监狱里关上17年，当我出狱时，我46岁，他55岁，况且他是全省最大的上市公司的老总，能娶个劳改释放犯吗？因为他根本没往这方面说，所以我更不能讲出我拒绝他关怀照顾的根本理由，所以这次谈话不但没有任何结果，反而让他对我更加关心了。

    监狱的会见大厅，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隔着大玻璃窗用电话交谈，这些不能直接接触家属的犯人，绝大多数是重刑犯、没有定案的犯人和在狱中表现不好的犯人。另外还有一个严格要求，就是服刑期长的犯人，必须刑期满三年后，就可以到会见大厅的玻璃隔断和探视者会面了。我已经达到这个优惠待遇的年限了。

    十一过后的第一次接见日，姜猛来看我。他一反常态，喜形于色。他好像有意掩饰他内心的兴奋，我觉得很奇怪。他神神秘秘地从提包里拿出一个被彩色礼品纸包装的大包，对我说：“岫岩，今天10月15日，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哦！我今天过生日？我一点也不知道。在这里，大家都不关心几月几日。我根本不记得我的生日了，尤其在这里，根本没人说过生日的事。”

    我激动地接过这奇特的生日礼物，打开包装纸，露出一部封面鲜艳的像杂志那么大的厚厚的书。封面是我在游乐谷歌舞厅工作时，作为广告的艺术照。左侧的大字书名是：《大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右下面清晰的一行字是“吕岫岩著”。当时我看傻了，以为是在做梦。

    姜猛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他说：“怎么样？奇怪吗？满意吗？高兴吗？”我一时间被惊喜震昏，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双手托着沉甸甸的大厚书，泪水不断地落下来。姜猛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递给我，笑着说：“这叫做喜极而泣。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杰作。”

    他说我的自传体小说，每次寄给我婆婆之前，他都到复印社打出来，存在U盘里，三年来一共36本稿纸，约100多万字，已经全部打完，装订成实体书。

    我问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事印书？他说：“我每次拿回来都要从头到尾细细品读。你写的太好了，太感人了，很多章节催人泪下。我决定千方百计找出版社把这本书出版。另外我文艺界也有几个好朋友，我想让他们看看，可不可以改成电视剧本？如果有可能，我们公司投资拍摄。”

    好心的恩人姜猛，让我梦想成真，这使我深深感受到姜猛对我的深情厚意，我没想到姜猛会这样无私地帮助我实现我多年的梦想。对这位我生命中最值得崇敬的大恩人，我真不知我该用什么回报。

    当我向他表示感谢时，他极含蓄地说：“现在你不是谈感激和回报的时候，等你出狱时，我要看看你到底怎样回报我？”

    出狱时？遥遥无期，十七年后还不知我是什么样子了？岂敢随便承诺？总而言之，我顾虑重重，姜猛越对我好，我的思想压力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