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狱中生活

    第八十九章、不可逾越的鸿沟

    周铁军是个工作狂，他本来是来监狱体验生活的，可是他挂职是宣传科长，他认认真真地抓起了监狱的宣传工作：全监狱干警的思想教育工作和对犯人的宣传教育工作。他点子多，办法好，效率高。时间不长，大家都非常喜欢和佩服这个能干的好科长。

    以前出刊我都把排好的样张交给科长审查，批准之后我便开始写写画画。

    小周来了以后，我仍按老规矩请示汇报。他非常信任我，他说：“你不要事无巨细地请示汇报，你的独立工作能力很强，这个手抄报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无可挑剔，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吧！”小周全力以赴地支持我的工作，手抄报越办越好。

    我想周铁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是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所以我想开辟一个新专栏：《周警官谈“心”》，每期都要登一篇小周剖析犯人心理的小短文。小周接受了我的建议，他每期都写一篇活泼生动、短小精悍说理性极强的小文章，非常受犯人欢迎。

    因为工作关系，我和周铁军的接触越来越多，他从来没有因为我是犯人而鄙视我。可我有自知之明，除谈工作外，我从来不和他闲聊。然而小周却没有任何戒备，愿意和我接触，和我聊天，甚至和我开玩笑。

    我很敏感，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和警官平起平坐，所以我经常有意回避他，免得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在不知不觉中一晃又过了半年。有一个星期天，是宣传科干警的休息日，可是周铁军突然来到科里。因为我忙于出刊，自己一个人在宣传科办公室加班。看到他来，我有些紧张，我问：“今天是休息日，你怎么来了？”

    他有些不太自然，欲言又止，好一会儿他递给我一沓厚厚的稿子说：“这是下期《周警官谈“心”》的稿子，我特意给你送来的。”我拿在手上刚要打开，他说：“你先别忙着看，我走了你再看。”

    我疑惑不解：“这次稿子怎么写怎么长？”

    小周没有回答，急急忙忙地走了。我觉得非常奇怪，他今天的确有点反常。

    我写完了一张，坐下来休息，顺便打开小周的稿子，前几页是一篇剖析《逆子杀母案例》，稿子不长，和每次一样，六页稿纸。翻到最后一页，第七页的开头把我吓得魂不守舍。

    第一行是“亲爱的岫岩”，当时我几乎吓昏了，镇定下来之后，我想也许周铁军是和我开玩笑。不对，他是警官我是犯人他怎么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呢？

    我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看了这封长信：

    亲爱的岫岩：

    这是埋在我心里多年的称呼，我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称呼你“亲爱的”。老实说，我是一个最最本分的剩男，今年已经32岁了，从来没搞过恋爱，也没写过一封情书，更没向任何一个女孩表示过爱意。这不是因为我发育不正常，而是因为你。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仿佛见到了我的梦中情人。可是我是刑警，我是为了破案才去见你的。所以为当时刹那间闪过的私念而感到羞愧。我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从那天夜里起我失眠了：你那高雅的气质、超凡脱俗的打扮、温文尔雅的谈吐、柔声细语的甜音、婀娜多姿的身段令我魂牵梦绕。我责备自己：太色了！干嘛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美女这么动情？与自己的身份太不相符了！

    尽管如此，你娇好的身影和悦耳的声音怎么也不能在我脑海里、在我眼前、在我耳畔清除掉。糟糕，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害上了相思病，这是我这个职业所不允许的。

    在以后的多次接触中，我真正了解你这个人：你大公无私、乐于助人；你多才多艺、聪明睿智；你心地善良、善解人意；你工作认真、非常敬业；你待人诚恳、和蔼可亲。你是外在的美和内在美的完美结合体。用俗话说，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大好人。

    然而我的工作性质决定我不能给我爱的人安全感，因为我已经把你当做我心目中的女神，由于超出常理的敬慕和爱恋，我为了你一生一世的幸福，决心埋葬自己的真情实感，而放弃对你的追求。我们只能做朋友，而不能做恋人和夫妻。这大概就是畸形的暗恋吧？

    是我有意疏远你，这是我严格自律的结果。我没有朝你走近一步，但是对你的爱恋却是永存的。

    也许是天意吧！我们虽然在不同的岗位上，但是我们却有很多机会奇遇。尤其是这次，我感到是天意，为什么让我俩又一次邂逅？而且见面的机会又这么多，离得又这样近？

    这半年来我第一次陷入感情的漩涡，我经常见到你，可是我是警官，你是犯人，我埋藏多年的情感不能向你表白，这对我是极其痛苦的折磨。但是让我熄灭对你的爱火，我已经办不到了。

    在这半年里，我千方百计地找证据要证明你是好人。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交往，我们不仅要成为朋友，还能成为恋人，或者是夫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查阅了你的全部卷宗（因为局党委委派我写长篇报告文学《铁血警魂》，我可以通过申请调出犯人的有关资料），尤其是在刘浩光的验尸报告中我发现了一些问题，在吴豪的伤检报告中也看出了一些破绽，我觉得对你的判决过严了，而且定罪不够准确，所以我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机会，为你翻案。（看到这里，我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不知是激动？紧张？还是恐惧？）

    亲爱的岫岩，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胜利。你一定要等我，到那时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牵手走出监狱这个大门，等我！相信我！助我！

    永远爱你的铁军

    我胆战心惊地把这封信看了三遍，我被周铁军的真情打动了，虽然我不可能接受他对我的爱，但是我绝对相信他说的句句是发自内心的真话，可是我俩之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鸿沟，不能逾越，永远不能牵手。别说是恋人，就是朋友都不可能。小周对我案子的置疑，这只不过是他美好愿望而已，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空想。尤其是我知道小周这种可怕的情感会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这个人。警官和犯人谈恋爱这是天方夜谭，这是自毁前程的最可怕的妄想。所以我必须冷静对待，不能给周铁军一丝一毫地机会和幻想余地。于是我当机立断，给周铁军写了一封短信：

    “看信之后惊魂未定，我万万没有想到您会这样，请您记住我的身份——杀人犯、希望您把看到我当做一场噩梦，请快快醒来。我实在不好处理您的这封信，我暂时把它藏起来，有机会我返给您，请处理。千万谨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您的一切就会因我而毁掉。”

    我心事重重地把一天的工作干完了，我把周铁军的信放在我装稿件的纸盒箱里的最底层，我觉得这里比较保险。

    这封信像一块千斤重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每时每刻都在胆战心惊，因为这绝非小事，一旦被人发现，周铁军就彻底完了，工作、名誉、人品、才华都得毁于一旦。这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懂，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明明知道我还有15年服刑期，他怎么会极其荒诞地说出“要等我”的糊涂透顶的梦话？

    我想要想保住他奋斗多年的所得来的成果，第一、我必须打掉他这荒唐的念头；第二、这封信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第三我必须远离他，绝不能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这件事把我搞得心神不宁，整天提心吊胆，尤其是我最怕见到周铁军。可是我又躲不开他。他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流露出明显的暧昧之情。我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内心的潜台词，他期盼着我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然而我不能，只要看到他，我就迅速躲开他的目光，我坚守着一条绝不能改变的原则：不能给他造成错觉，不能给他丝毫希望。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把我和他的信交给他，可是宣传科办公室人来人往，人多眼杂，我俩根本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就这样挨过了三天。这天上午，他趴在我桌子上和我研究稿件时，我顺手把我给他写的纸条，塞到他的手上，他可能是误会了，抓住我的手不放，当时我被吓得真魂出窍，急忙挣脱了。还好，没人发现。

    他假装看稿子，看了我的纸条，然后意味深长的说：“这个稿子，我非常不满意，必须重写！”我无言以对。

    晚上下班时，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周铁军大声喊道：“吕岫岩你先别走，我有事找你！”

    当时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你小子也太嚣张了！就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我有心想离开办公室，可仔细一想那样反倒弄巧成拙。我是犯人，人家是科长，我有什么理由敢于科长作对？于是我停住了脚，乖乖地等他发落。

    他走到我的跟前，狠狠地瞪我一眼，故意大声说：“你把那篇稿子给我，今天我回家改改。”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从纸盒箱的底层拿出那封信，交给他。谢天谢地，这块沉重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这时屋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他低声对我说：“难道你一点都没动心吗？”

    我顷刻间汗如雨下，果断地说：“求你你，不要铤而走险！走入禁区，必死无疑。”周铁军冷冷一笑：“言过其实！我周铁军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说完他深情地盯着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顾虑太多，胆子太小。早晚有一天我会重塑一个勇敢的你。”

    我说：“你千万不要忘了，你是警官，我是犯人，我俩之间有一条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不以为然，非常轻松地说：“如果改变了你的犯人身份，这条鸿沟不是就不存在了吗？”

    我非常肯定地纠正了他的观点：“我是杀人犯，这是铁板钉钉的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周铁军非常自信：“我能！我一定能！你是好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一定会还原你的真面目。”

    “谈何容易！我已经在这里受到了严惩，刚刚过去五年，还有三个五年，我才能走出这个高墙。”我早就接受了我是杀人犯这个头衔案，从来没抱任何幻想。

    我急急忙忙准备离开办公室，可是周铁军却拉住我不放：“你不给我肯定答复，我就不让你走！“语调中带有明显的威胁成分。

    我急了，极力抽出被他抓得牢牢的手，非常不客气地说：“周警官，请你自重！不要忘记我是犯人！”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周铁军大声说：“你就是一座冰山，我也会用我满腔热血把你融化！”他那磁性的声音，好像来自外太空，轰鸣着，在我的头脑里发生了共鸣，震得我几乎晕厥。我知道，想要让周铁军悬崖勒马，的确很难很难。

    为了摆脱这个痴情的帅警官，我每天绞尽脑汁，想了一招又一招，可是都无效。于是我以身体不好为借口，请求批准我不再办手抄报，而另找他人。这招没好使，被周铁军几句话给顶回去了。于是我又想了第二招：装病，不去宣传科。我用苦肉计一连三天不吃饭，说是胃痛，不敢吃。可是周铁军直接找到牢房，亲自拉我去监狱医院，结果一顿全面检查，也没查出丝毫毛病。我的计谋又被他揭穿了。

    我再无计可施，只得吃饭，只得照常到宣传科写写画画。他在没人的时候，对我诡笑：“小样的，你难道忘了我是干啥的了吧？你想唬我？痴心妄想！你给我乖乖地工作，表现好了，我可以为你申报减刑。”

    周铁军不像以前掩饰他的感情，背地里对我似乎是对一个铁哥们儿、恋人似的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我是过来人，我懂得一个人要爱一个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无法掩饰的。所以我的精神压力更大了，这要是被人发现，非同小可！

    我终于想出一个万不得已才能用的招法：请出我的恩人姜猛为我解围。一次姜猛来探监，我如实地讲了小周对我穷追不舍的实情。我说：“姜哥，无论如何，你必须帮帮我，不管想什么办法，只要让周铁军放弃这可怕的歪念就行。我实在不能看他把自己毁了。”

    开始姜猛以为小周仗势欺人，非常气愤，他说：“你把这情况向党委检举揭发不就完事大吉了吗？”

    我说：“周警官是好人，我绝对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了，我是为了保护他，才千方百计地让他放弃这可怕的追求。姜哥，你想什么办法都可以，就是不要伤害他。他追我没有错，错的是他忘记了我这犯人的身份。”

    我俩合计了再三，最后决定姜猛约他出来吃饭，和他面谈。姜猛说：“你不要管我和他怎么说？我敢保证，我一定会说服他的。从今后，他一定不会再缠着你了。放心，这个事交给我了，你不要管了。另外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我把周铁军的手机号告诉给姜猛（周铁军有时外出办事，他就把他的手机号写个条放在我桌上，告诉我：“科有事给我打电话。”于是我记住了他的手机号）

    果然，没出一周，周铁军恢复常态，不再对我有过分暧昧的表现了，和我总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一天在办公楼前，我和周铁军走个碰面，他非常尴尬地说：“对不起，不知者不问罪。”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楼。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说懵了，我实在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但是又没必要问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姜猛约他见面，告诉他，我和姜猛在一年前就定婚了，还想请示监狱批准我们领证，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将在监狱举行婚礼。

    我的妈呀！这个谎言也太离谱了，它的后患无穷，这并不比前个难关好过，我真怕姜猛弄假成真，让我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