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这么好的姑娘没人敢要，我们王家要

    谁敢说没人娶玉儿？不会。甚时候都有胆大包天的，信不信？俗话说：“怕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入秋，人称望旺岭“圪杈汉”（有双叉的硬棍）向虎找到媒婆，让她去景家峁，试着传探一下，看玉儿愿不愿意嫁给他的五弟向冰。媒婆动身的那天，王家老五王向冰装成揽工的，穿得脏兮兮的，落屁股后跟去望旺岭，还和躲在另一窑洞里的玉儿问询：“晓得有雇揽工的人家没？”玉儿说：“到村里再问问我不晓得。”向冰看过玉儿觉得满心如意。王老五暗地相亲这一招，连媒婆都不晓得。

    媒婆一片好嘴，说王家的五小子，今年17岁。俊的像女女，脑筋好不算，两片好嘴会把死的说活过来，他有肚才，编四六句顺口溜一拿一扣，现编现唱，绝了！唱起秧歌夸人夸得天上无有地下缺；损人损的钻在老鼠洞里都觉得羞，又好听又能笑死人。

    曾经有这样一件事说是村里闹秧歌，轮流到各家院里扭。有家人球毛鬼胎小气，给秧歌盘子里的水果糖放几颗，就想打发秧歌队走，王向冰就用秧歌调编排人家说：“你家有地你不掏，你在窑顶瞎球刨，刨的刨的不刨了，生的秋翻（女儿）眼瞎了。”这话逗得玉儿一家人憋不住想笑，心里说，漫说后生精明，即便是瞎子瘸子，只要有人敢要玉儿就行！媒婆说媒，向来把死的说成活的，丑的说成俊的，真也好假也罢，既然人家敢上门提亲就叫玉儿跟去。

    媒人说“愿意的话，赶早过门，十月十六来娶亲。省的夜长梦多。”媒人的话还真有预见，远在西安的大胜捎话过来说，十月十六要回来接媳妇。晴天霹雳！没成想还真是鬼缠麻头屁事多，给老五相好的这一房媳妇拔了萝卜带出泥还挺麻烦。

    景姓一家人为这事吓得筛糠般发抖，贺家财大气粗，办事向来横着走，何况贺发又是村公所的村长，手里握着权，安个罪名，就能捆能吊能杀人，乡村百里没人惹得起……

    “杀啊剐啊”谣言一阵一阵的传来，处于权势的压力，玉儿的两个穷哥，吓得六神无主，娘家人准备和王老五解聘，再送闺女回贺家。眼看新婚期挨到了，大胜接媳妇的日子也到了，一片惊慌失措！

    金秋之际，十月十六这天，天气出奇的好，好像春暖还阳，外面阳光灿烂，景姓一家人却窝到家里挺尸一般听天由命！

    瘦小的娘端碗吃饭都哆哆嗦嗦，筷子搅碗底，哧啦哧啦光响就是拨拉不到嘴里，干脆放下碗，缩到破烂歪斜的立柜后面，转了一圈又出来，想把玉儿也拉到柜子后面，仿佛那里最保险。

    玉儿此时坐在炕塄上，心里坦然，一副赴死的样子。不光不怕，还抱定了一副宁死不回贺家坚决的态度。王家来，她不要什么上轿钱、下轿钱、脱下自家的，穿上人家的，跟人家走；要是贺家来，她怀揣一把剪子，到时候前心捅到后心，死了就了了。

    前一阵子，大哥景来成因为自家妹子玉儿嫁了有钱的攀了富，脸上有光，后来风言风语说玉儿在那家活受罪。他也当听不见。觉得哪家的米饭不熬，米花花能到锅沿边？哪家的媳妇不遭罪，能熬成把家的婆？再说贺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富户，人家丢了的，撒了的，不知有多少，哪怕是要倒进泔水桶的东西，都够妹妹吃圆肚了，哪像他景家，恨不得枣儿不要开花就结枣。收夏，枣花刚收紧座了黄豆似得枣胎，家里就不开火灶了。实在没吃的就跑人家地里偷西瓜，啃红薯、烧山药蛋填肚皮过日子。

    作为大哥也心疼妹子，可家穷，实在没办法，他几次三番的劝玉儿回去，无奈玉儿铁了心不回去，景来成愁的要命，又多了一张嘴，吃甚喝甚？唉！

    他认定妹妹嫁得好人家，去了先受罪是应该的，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先苦后甜嘛！玉儿的男人不在，在的话，娃都会喊妈了，玉儿怎就不能忍他个一年半载，大胜回来生个娃，再不济也是贺家半个掌家的。玉儿少不更事，轻易开了证跑回来，你谋算要走，还不得把他们贺家闹翻天，拿十来八个银元回来也不亏！不拿半根线，净身回娘家，难情你晓不得娘家一口咬个李子，露出自家的底子，麻绳绳绑个光棒棒，穷得光溜光！苦命女，走到蜜洲都甜不了。唉，！

    此刻他站在大门外，连连叹气，六神无主，急得在原地打转转。手里拿个铜钱片片，朝上抛，打算铜钱片片面朝上就叫大胜接回去，要是字朝就上王家娶回去。反正就是那个祸水闺女，要死要活由她去……

    村头来了锣鼓唢呐的吹打声，景来成慌忙把铜钱片片收到贴心的布兜里，惊慌不已的朝响器那边土楞楞上跑去。

    窑里，景家老妈，大哥大嫂，连嫁出去的大姐二姐、姐夫都缩成一团，哆嗦着谁都不动窝。二哥景开成只好叫他那些不谙事理的侄儿男女，去看看来迎亲的是贺家还是王家，可是那些娃们好不懂事，去了一阵子，还不回来报个信，急死人了。好半天侄儿男女才回来描述不清地说：“二叔，来了好多人，好吓人！”

    开成大变脸色问：“拿绳还是拿枪？”看着五个姐妹中最小的玉儿坐卧不安，开成一边问一边手将玉儿揽在身后，从门旮旯拉出一根棍子，横在门边，晃晃自己手中的“武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俨然一副玉儿的保护神的模样。

    开成血红的眼睛万分警惕地瞪着，肚里盘算，假使贺家来撮合玉儿再回去，罢罢罢，也行，不过，要看你是好来还是歹来，如果你带着人强行捆玉儿，那就拼命，哪怕他今儿个被贺家大卸八块……

    真是当事者昏，局外人清，邻家进来了，告诉他们：“你们是不是吓傻喽？是望旺岭的！南圪梁村贺家要来的话，村头放枪，吓唬老乡!绝对不是铜锣硒鼓这阵势，贺家枪响了，捆人的绳子也就到了……”

    听这一说，景家所有人一颗狂跳的心才放到了心窝子里，景家三女二男再加女婿侄儿男女大大小小再加所有看红火的邻人，呼啦一下都涌出大门外，手搭凉棚瞭哨起来。嗬！好大的阵势，好壮观的迎亲场面！看那，像戏里的“皇上”出行，前面两把唢呐，加一班响器，后面则是齐齐刷刷的后生，扛着大锹，铁叉，棍子，䦆头，来打架吗？景家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妈呀，大约50多号壮壮实实的后生，从哪召集了这么多后生迎亲，不得五村十社的？好气派！如果不是打架寻事，那么是给景家弟兄长脸来了？

    看着看着，响工吹吹打打进了院子，那50多号后生自动站到了大门外两旁，挺有规矩，不像来打架的。景家狂跳的心稍稍放平。50多号后生像迎接官员一样站两边，一顶红顶轿子歪歪斜斜地扭摆着，进了院，50多号后生等轿子从闪开的人墙中穿过，还是纹风不动，像队伍一样训练过。

    景姓一家人，不！这百十里村子，上了岁数的人从没见过这等迎亲架势。景家人吓死了，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来这么多人，怎招待？

    “哦吆吆，领头的这，是谁？”挺高的一个后生，膀大腰园，一表人才、特别虎气。特别他那颧骨高深眼窝，虎眼生威的样子令人有深深的印象。

    有人说：“不认识？他就是望旺岭“圪杈汉”王向虎，名字叫向虎，你们看，像不像一只斑斓猛虎呢？”

    王向虎此时右手一摁，队伍立刻停歇了吵闹。

    “看人家，一个指头就能摁住吵闹，厉害！”

    “厉害的还不在这，听说他们村做甚事都要和他商量，只要他哼一哼，事情就能办成。人又叫他‘一句话。’你说这只虎厉害不厉害？”

    “听他们村阴阳先生偷得说，他掐算了一下，说这人前辈子是虎精，哎呀他朝咱这边看，是不是嫌咱吵，不要说了，快听人家说。”

    “怪不得，虎精投胎深情至性、孤傲狂放、勇猛刚烈”景家峁的私塾先生用文化深渊的词总结。

    王向虎看新亲家半天圪缩成一团不敢出门，心里想，这么多的人把新亲家吓尿了，听说景家穷，三根筋挑不起一颗脑蛋子。几个小子，谁出门谁穿家里唯一的一条见人的半新裤子，叫他们按礼数招待，哪能招待得起？就温和地声言：“新亲家，别张罗啊，只等把红披绸，披在我五弟身上，新媳妇穿好婆家带来的新衣，我们就启程了。”

    景家平时的主事人景来成不得不上场，他干笑着，就势脸厚起来说：“新亲家放话，咱就不讲究了，烟呀水的干脆不准备，无论响工还是迎亲的，一律要茶水没茶水，要烟锅没烟锅。”

    谁都以为贺家会干涉，起码出来个官架子，响一通空枪，没想到面对庞大的迎亲队伍，贺家没露头，好奇怪！敢情贺家先前是虚诈呼！贺家也是软的欺，硬的怕，见了厉害的圪蹴下！

    望旺岭的王向虎被村里人冠以“一句话”老大。人家那脑蛋子和胆量超常，为他五弟大胆地实施迎亲决策，搞得比别人特殊，别人家娶亲至多十乎八人，他却召唤50人的迎亲队伍，真叫人刮目相看喽。望旺岭抱团娶亲的事传遍晋西川陕，人们传来传去快把王向虎传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