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玉儿进门见老小，王家好人多                                              

    轿子快进村了，一个好大的忽闪，轿子差点侧翻，玉儿的无数的回忆被打断，惊得连忙扳紧轿窗沿，好容易轿子落地，前面骑马披红绸的老五向冰撩起轿帘说了一句，到了！

    玉儿一看，哦！她心里暗自思忖，这不是那个到家问询村里有雇揽活的那个人吗？那时玉儿愁苦，不肖与人多说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晓得，到村里问去莫非他那时有意去相对象

    玉儿心里满意极了，媒婆说的没差，人好俊，特别是那对女人般的双眼皮，脸蛋又白又嫩，玉儿自知自己没有女婿白气，眼皮薄，单眼皮，紧眼皮皮遮着一对黑瞳仁。接着是下轿，炮竹震天、鞭炮齐鸣中，前呼后拥地回家，这是婚礼高潮阶段。但玉儿惊讶的是王家人好多！新媳妇进门拜天地、见大小，认一家老小的时间好长！

    一溜六眼土窑洞都是王老大弟兄们自家掏就的，宽大的黄土院子，作为拜谢天地的场地足足有余。大哥王向虎在院中间放一条桌，用黄纸做成的天地神牌位端放桌上，同时放有酒壶香裱和蜡烛。

    玉儿来到堂桌天地牌位前时，向冰早已待候在此，礼生轮换高呼：“就位—跪—叩首—上香—焚裱—”、“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亲朋”。

    正面座位是满面红光的婆婆，因为能生一大群儿女被人称“佘太君”，皮肤白净，长相和大哥向虎相像，颧骨高，眼窝深陷。面相上比南圪梁村的那婆婆和善多了。

    老古人说婆姨人的颧骨高了就会妨自己的汉，难怪，公公前年走了。小七向海还在月子里，这一年她41岁就守寡。婆婆的膝旁倚靠一男孩，那是小六向阳，五六岁的样子，怀里的老七拱来拱去不安生。

    啊呀，拜她老人家的时候，她还和大媳妇开玩笑。看来性格随和，不像贺家那泼妇，常常板着脸呵斥下人，呵斥媳妇，开口毒骂，看到新婆婆不是细米剥壳，玉儿首先去掉了怯婆婆的胆。

    开始拜大哥向虎了。虎虎生威的向虎和大嫂并排受拜，看上去大嫂比婆婆还面善，她的面相是那种小家碧玉，小脸小眼小鼻头，笑起来像菊花开放。特别可亲的是怀里的孩子，大概刚七八个月，大庭广众，像头拱头要奶吃的小猪娃，，非要掀开袄襟拽奶头，羞的大嫂没等拜，就抱着孩子跑了，只留大哥接了酒盅，一饮而尽。

    轮二嫂和二哥受拜，两人夫妻相，性格也对路，都害羞不说话。三嫂真漂亮，长又黑的睫毛，毛桃桃眼，脸色白里透红，穿戴时薪。听说是城里富家小姐。老三王向河，官胎相，没花一分钱，三嫂撵到村里来了。

    老四向豹不是善茬，坐在板凳上，就像板凳扎满了尖刺，左扭屁股右扭腰，弓着腰，像一匹正弓腰收蹄的豹子，叫向豹，没叫错。四嫂很精，眼色放光，什么都好，就是爱赌，真像自家大哥景来成，屁股不离赌场，腰都成弯成弓了。男丁拜完了，下边是大姐荣花，二姐冰花，三妹子王花，公公和婆婆的俊都集中在她们身上，个个都漂亮。

    王家窝大十口，平时都是满满的坐两桌，今个喜庆，七姑八姨，成就了三桌子。向冰和玉儿对眼睛（眼顺），时不时的夹菜，还偷声换气地介绍她的家庭谁是做主的，谁是吃闲饭和不管闲事的…….

    有言道“三个桃花女，不抵一个点脚儿（瘸脚）。”在上一辈的压力下，女人进门不得不多生，有人头胎生了女儿，婆家就惊慌。二胎三胎还是生女儿，怕没后，怕人骂断根子。家族老少会商量卖了这个不会“下蛋”的媳妇重娶。家家户户日夜盼生小子，生两个不够，三四个，七八个，直至生育能力衰退，才算按下休止符。

    王家上辈子点过长香，七个小子齐刷刷的，青皮瓜脑蛋摆一炕，让一贯以人多势众为原则的村人着实羡慕！佘太君自从把他们甩到炕上。不遮不掩，吃饭时，谁到了，谁还不在，谁吃饱了，谁还没吃，不晓得。穿的嘛，要的，拾得，改的，长长短短，宽宽窄窄，有领口、没袖子，有鞋头、没后跟，不在乎，只要能遮住肉皮就行。鼓哩打咚长大了。孩子们还真是命坚，没有感冒发烧的，没有请医生唤大夫的，没有少精没神的，都还活蹦乱跳活眉溜眼的。

    大姐荣花过来，一只胳膊搂着玉儿双肩说：“好好吃，吃饱，饿一天了。”

    二姐冰花说：“我家向冰不错吧，看他使劲给你夹菜的份。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玉儿何时享受过这么多的热情，含着泪点头。三妹逗着小六小七和大哥家的孩子。她比向冰小两岁，只比玉儿小一岁，王家一片祥和。

    大嫂和她絮叨：你那边一离婚，就引起咱王家的好奇。南圪梁村景家峁都在河的南面，和望旺岭相隔不过十几二十里。谁都说你是好女女，是贺家瞎了眼，离婚不要。我家老五向冰17岁了，正要给他说媳妇，瞌睡正好来个枕头。他贺家是狼，吃人也要咬烂吃，王家不怕！

    后来的几天，她才了解了这十个儿女的乳名，小时候三三四四的瞎叫，到了十二岁，第一个本命年才给起大名。

    老大十二岁时，佘太君没有请阴阳先生私塾老师起名，也不跟上家族长辈排辈字号，自己做主男丁从“像”开始起名，就是什么像什么的意思。私塾先生告诉她叫“向”好，于是，第一个愣头青小子属虎，从向字起名就叫向虎。

    老二到了十二岁， 想让他叫向狮，老二不爱张扬，不要这名字。说厉害不在表面！的确，看他外表没有狮虎震慑的威严，行动也没有狮子般的凶猛。倒像匹老马，只做不说，默默出门，默默回家。

    老二本想叫向军，老大怕招惹是非，不许，说：咱家都是老实的种地人，和军字挨不到边，叫向农或者向南，南阳地，枣树庄稼都长得旺，老二最终选了向南这个名字。一般人看着他闷不愣登，以为他没啥出息，谁知他可是厉害的角色，玉儿后来耍枪了，才知道他是共产党三区区长。好多人都不把他和枪杀汉奸之类的事联想到一起，连家人、老娘都不知道他是八路军区委干部。  

    老三到了起大名的时候，按山兽王排位怎么都该他叫豹名了，可叫向豹实在不符合他的特性，外表乖巧得像猫咪，内心胆大细心，老二派他抱着红筒（小型皮筏子）渡黄河，把两岸的消息捎来送去，后来看他跑黄河那边多，就叫他向河了。向河嘴巴巧，说四六短八句（本地人叫链子嘴）或者自编歇后语很拿手，除了睡着，吃饭外，这种语言不离口。

    老四，生就的武杆子，当兵顶耍耍，耍枪耍的溜，四蹄双惯，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瞪眼，甚至拔枪动武，真正是一头花豹，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厉害，约束不住，总像小豹一样弓着腰向前跑。凡事没有个怕字，把本该老三的名字向豹安到他头上非常合适。

    向豹长大后玩世不恭，二霸武气。那年月，家家都怕征兵，从生下儿子起，就给儿子留长发，衣服穿戴都按闺女打扮，就怕抓壮丁。为了应付上头的政策，村里有个规矩，征兵逼迫的话就挨家轮流去当兵。老四看村里人去当兵，如同割头，愁苦不堪，他就大大咧咧去顶替。当兵，政府给点免租，就这点便宜，他都占。

    他出去当兵，老娘默默不语，允许顶替。因为窝大十口，男丁一大串，不在乎他的出门，微微有点出门省口粮的意思。老四当兵玩腻了，还想着法子逃回来，住些日子，有人又要顶替，他便开口要挣钱，再出去，然后瞅机会再回来。

    命运对他好，居然没出事。抓逃兵的时候，他就窝在村里，村人争着抢着藏他，因为有他顶替，自家人才没去受苦去当兵。所以没人肯出卖他。那时的当兵、下煤窑，人走了就像一把麸子撒在风里连影都见不到，这老四无形中保全乡亲们性命，感激还来不及，那有坏心眼去打他坏主意呢？即使有人对王家有点小怨小恨，也不敢，害怕耍枪弄棍的老四拿他们当片柴劈了。

    动物界最厉害的名字还有甚，不晓得。在佘太君看来，生几个虎狮豹足已。谁知，三条男儿生下后，又开始一女一男的生，一口气生了三对子。最后，谁都以为不生了，结果带把的七儿又扫了尾。

    再往下叫什么好，总不能叫狼狐狗猫吧，也不想二虎三豹四狗什么的乱来，一律不倒规矩以向字起名，底边的孩子，到了十二岁，大名就由哥哥们姐姐随意定了，老五跟二姐亲近，跟了姐姐冰花，叫向冰。

    老六才四五岁，天天跟哥哥姐姐到向阳坡的地方挖苦菜，大名也就应运而生叫向阳。老七，没名起，有人说他家人口海，大家就叫他向海。海是什么样？生在山旮旯的王家人谁也没见过，海就海吧，爬炕娃，不足叙说。

    王家三女个个如花朵，以花作名，大女荣花二女冰花三女王花。王家妯娌连玉儿五人，三个女女，弟兄七个。女的都由婆婆当家，男的都是老大作主。我的妈，男男女女都是唾沫点子砸坑的男女啊。

    南圪梁村的贺家和景家峁的景家抢婚这件事，传遍山山洼洼。人们把这事当作饭后拉闲话的材料，富户都向着贺家说，“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由骑来任由打，卖了她不是两个钱，干嘛叫她跑了？“要遇我，不捣（打）折她几根骨头算不了，才15岁的人，就自己去开证，还想上天捅窟窿去，哼！”

    穷家都心向景家：“玉儿二婚，瞧人家那福气，找的好婆家，女婿多俊！王家小子多，家旺，人气也旺！”

    “贺家也太欺负人了，那是娶媳妇啊，捉一个猪娃子，喂来喂去都有了情义，何况那媳妇嫁过去没明没黑的干，一张村公所的“夜哭单”，送鬼呢？”不知情由的人说。

    “贺家灰渣底子人家，不把媳妇当人看，要是我的女儿填了茅厕，也不去他那里。太苛刻！”

    “贺巧儿那狐狸精，谁做他的媳妇都倒霉，心太毒，景家祖孙三代捣烂和在一起，都不是巧儿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