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没有说错，从小他就喜欢小麦，喜欢她不加一点修饰的单纯，喜欢她的与世无争，喜欢她的善解人意，甚至喜欢她那些稀奇古怪、脱离实际的想法。她会被一大片油菜花感动，在乡下油菜花遍地都是，人间四月天是油菜花的天，他们谁都不会去留意那令人心动的一片嫩黄，太阳下，夕阳里，黄昏时，颜色时深时浅，时浓时淡，但每一种颜色都让人心动。他也是受她的影响去留意那一片黄，那不夹一丝混浊的黄，那轻得没有质地、娇怯而透明的小花瓣，从此也变成了他的最爱，在那招摇的油菜花面前，他心无杂念。

    有时她又会蹲在地上对着一朵小花发呆，说它很孤单，很可怜，随时有丧身在人脚下的可能。细看这些纤小的花朵，纤小得真的令人不忍触及。以后的日子里，他走路变得非常小心，唯恐踩着了那小小的花朵儿。

    到了秋天，她又会为落叶伤心，尤其是树梢残存的一片或两片叶子，她摘下仅存的一片，说是让它去追随它的伙伴，又祈求风爷爷留住那两片，说它们正好有个伴，不能再拆散它们……害得他也傻傻望着大树小树发呆，寻找那些孤单和不孤单的树叶。清晨、黄昏、雨天，都是小麦做梦的好意境，他弄不懂她的脑袋里到底还有多少多愁善感的想法，然而，正是这些多愁善感，深深地俘获了他的心，让他五迷三倒。

    在他心里，小麦就是清水港一朵水芙蓉，生姿、安静、勤劳、善良，具有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够浸润在风晨雨夕，面对着阶柳庭花，听得到自然的呼吸，感受得到自然的脉愽，所以，她拥有了一份澄明清澈，一份从容淡定，所以，她的人生看似寂寞其实丰富多彩。

    小麦苦难的生活是他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

    李月她们几个家里的条件都比小麦好，穿戴也比小麦鲜艳，但他就是喜欢看小麦穿她大姐、二姐宽大衣服的样子，衣袖飘飘有了几分古代小仕女的可爱。看到李月她们在村子里无忧无虑的玩，而小麦背一个大草篓，孤独无助在田野里割草，好几次那草篓里的草由于太多太沉把她小小的身子压得东歪西倒他的心就痛，常常候在路边替她背。

    要保护小麦的责任就是在那时候滋生的，他要在小麦苦难的童年生活里撒下和他们一样生动的花香，要让她的童年脚印也开出灿烂的花朵来。所以哄小麦开心成了他每天要做的作业，要是小麦笑了，他便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笑，要是小麦愁了，那山山水水顿时在他眼里都变得暗淡无光。于是，为了她一个笑容，他甚至愿意去装傻子做傻动作，看到小麦笑得前仰后合他有说不出来的快乐，小麦的笑脸就是他心中的一束阳光，为了这束可爱的阳光他什么都愿意做。

    后来，干脆缠着母亲非要养兔子，这样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和小麦呆在一起，陪她说话，帮她割草，帮她背草篓，她割得再晚，他都会陪着她。

    每次出去割草，他都会掏空家里所有吃的东西，饼干、糖果、橄榄、花生，实在找不到零食，他就带上几只母亲做的包子，小麦家里姐妹多，即使有包子吃也是定量。看小麦吃得有滋有味，比他自己吃还觉得香。

    “晓光，你天天带东西出来，你妈不知道？”

    “本来就是我的份。”

    “你有很多吗？你都带给我了。”

    “我不喜欢吃零食，你们女孩才喜欢。”

    “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我能带给弟弟妹妹吗？”小麦指着一包饼干。

    “当然可以，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晓光知道她惦记着弟弟妹妹舍不得吃，可他也舍不得她不吃。

    “谢谢你。”小麦笑盈盈把饼干收好。

    “饼干很香，回去你记得也要尝尝哦。”晓光关照她。

    小麦笑眯眯点头，晓光这才放心。

    吃好东西，他们开始割草，晓光提一个小竹篮，没多久就装满了，于是开始装小麦的大草篓，装满它要很久，为了让小麦少割些，他很卖力。

    回去时，他背大草篓，小麦挎他的小竹篮。

    要是天色尚早，他就陪她坐在小河边的草地上，看落霞在天际如何变幻，看暮色如何静静而温柔地降落在树上，看野花在暮色中如何变换颜色，看小鱼在水中寻寻觅觅。林子里散发着清新的泥土和草叶气息，夕阳暖暖地照在身上，他心里又温柔又忧愁，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撩拨着……

    记得有一次，俩人在打谷场玩，在草垛里发现了一窝鸡蛋，每人三只还多了一只，俩人却谁也不肯多拿一只，最后公正地把那只鸡蛋砸了。这件事至今仍让清水港人当笑话讲，每一次他都是听在耳里暖在心里，小时候多好啊，两小无猜，要是能永远停留在那个年代就好了，小麦也就没了后来的辛苦和忧伤。

    随着树叶落了又长，长了又落，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十七、八岁，是一个一捏能捏出水来的年龄，尤其是小麦，她本来就是水做的，便浑身上下有了晶莹光亮的形，冰清玉洁的魂，温婉柔曼的性情，和小麦相比，李月、兰玉、李丽身上就缺这份水的灵性，和一丝丝质朴，她们这些人都不能像小麦那样使他动心。再加上小麦爱好读书和音乐，喜欢自然风光喜欢写作，在这些兴趣爱好方面，在清水港茕茕孑立，无人能及。

    毕业后的日子和学校里一样快乐，学校里他们在同一起跑线上学知识，回村后又在同一起跑线上学农活，小麦身子骨弱，晓光偷了父亲好几包烟去贿赂队长，求他安排农活时，把他和小麦排在一起，这样他好照顾她，这样小麦就不用累得东弯西倒。

    田里的农活很辛苦，晓光却一点不觉得辛苦，有小麦在身边，再苦再累，他也觉得幸福。

    有一次他们从田头收工回来，几个人边走边说，也不知小麦跟李月说了句什么，李月便追着要打小麦，小麦喊了句“晓光救我。”沿着窄窄的田埂向晓光奔来，她赤着脚田埂又滑，当她刚想从晓光身边挤过去时，脚下一滑身子就往水田里倒去，晓光一见迅速伸手一抄把小麦拦腰抱住，俩人几乎是脸贴住脸，晓光浑身一激灵，忙放开怀里的小麦，身子往后退，一脚踩空，只听“扑嗵”一声，仰面倒在水田里，飞起的水花把小麦溅得一头一脸，夕阳下一张俏脸像一朵醉芙蓉，晓光看呆了，竟然忘了从田里爬起来，蓦然惊觉到从小要他保护的小麦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小仙女。

    也就是从这一晚起，他开始了失眠，眼前老是晃动着一张沾满水珠的俏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简直是一种美的极致。还有那纤纤细腰，多么的楚楚动人，还有抱在怀里时销魂的心跳……他深深地憧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