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更新时间:2020-10-04 21:39:54 | 本章字数:5819
火车站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李一辉望着如潮般的人流,将人分为了三小组,他将女儿留着长头发、穿着睡衣的大体特征说了下,就让人在售票厅、候车厅和广场寻找,他自己则第一个跑到几个候车厅寻了一遍后便在火车站入口处守着。女儿玉湘是自己的心头肉,是他的整个世界,自从妻子春梅去世后,他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他是为女儿在赚钱,是为女儿在活着,女儿的失踪对于李一辉说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一样。
汽车站却是另一个景象,灯光暗淡,旅客稀少。汽车站的前坪里没有人,张春霞带着人直接去了售票厅也没有收获,候车室里坐着、睡着几个人,她一一仔细辨认没有任何发现,张春霞向民工队长交待,民工队长说他认识玉湘,他会带着他的人在汽车站内外寻找的,要她就守在候车室内,张春霞点头表
示同意。
张春霞坐在候车室内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流,她想如果找不到玉湘她就只有死的命了。姐夫对自己多好啊,特别是从自己出车祸到开店,还有公司股份的分配,姐夫都没有把她当外人。把玉湘交给自己带是姐夫对自己的信任,自己怎么就这么蠢呢?出来时怎么不把门反锁呢?就是自己死了见到了姐姐又怎 么说呢?姐姐是亲口交待过自己要把玉湘带好的啊!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悔恨自己,禁不住泣不成声……
湖水拍打着湖岸,溅起阵阵白白的水花,偶尔有汽笛声入耳。易青青来到船码头就有一种揪心的痛,她强忍着,相对汽车站,码头上下的人稍微多一点,易青青交待同伴,凡见到有人带着十多岁的女孩就要上前去连喊几声“玉湘!”没有答应就放过,如女孩答应或回头张望都得把人留下。大家在码头的售票处、候船处到处寻找了几遍也没有任何发现。易青青要大家在候船处守着,自己则在检票上船处坐下,码头就这一个口子上船,如果有谁想带着玉湘从码头上出去,她保证能够抓住。天慢慢亮了,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她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看见女孩她就喊着“玉湘”的名字辨认。
行人匆匆的脚步声、小商小贩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汽车的喇叭声将沉睡的黑夜唤醒。李一辉头发蓬乱,两眼布满血丝,他整夜未合眼,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玉湘”的名字。他在卫生间就着冷水漱了口,洗了手和脸,人显得精神和清醒了许多。昨晚半夜时李一辉将人减少了一半,让他们回去休息,这时轮岗的人来了,他安排人继续分班在原地守候,他要去公安报案,但民警还没有上班,便决定先去医院看胡老师。
玉湘是遇上了坏人,她正被一个农村妇女和老头反绑着手, 口里塞着小毛巾推上三轮车,男子在前面蹬女子在敞篷里看着玉湘,玉湘一双眼睛盯着外面,在火车站广场边玉湘看见了爸爸高大的身影,她拼命地摇着头挣扎着,想引起父亲的注意, 李一辉无意地转了一下头,玉湘眼睛一亮,“腾”的一下要从车箱里站起来,男子像发现了什么,掉头快速蹬着三轮车跑了。
胡老师比昨晚进医院时清醒多了,李一辉一走近,她就反复说着一句话:“对不起,我不该去找你。”“对不起,我不该去找你。”李一辉安慰着她:“没事就好。”胡老师面带微笑点着头,几行热泪止不住往外涌了出来。她在心里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我的谁呢?同事?大哥?恋人?都不是又都是。不是的话自己怎么又总是麻烦他呢?是的话又是什么一层关系呢?她在心里想着,李一辉来到了床前笑了笑说:“我刚才又问了医生,医生说你好了许多,这次只是累了加上受了惊吓,休养几天就没事了。”胡老师说:“我知道自己没事,你有事就忙去吧。”“你听医生的好好休息,我还真的有急事就先走了,稀饭放在这里,你等下喝点。”李一辉指着病床前的稀饭,说完就急忙离开了。
在急诊科的门口,他与同样急匆匆赶来的赵惠兰撞了个正面,李一辉一看是赵惠兰便问:“一早你怎么在这里?”
“昨晚先利又喝多了,我给他送衣服。”赵惠兰红着脸说:“不过没关系,都好了,我们就去上班。”
“喝、喝,只晓得喝!不喝点事出来,他是不罢休的!”李一辉气愤地说。
看到胡老师的病没有大问题,他的心中轻松了许多,自己可以专心去寻找女儿了。女儿玉湘会在哪里呢?这时女儿的笑、女儿的哭、女儿的闹一幕幕又在他眼前呈现,玉湘漂亮、乖巧, 她就是自己的命根子啊,没有了她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女儿。李一辉去公安报案请公安民警帮忙, 在电台、电视台、报社发寻人启事,重赏提供有用线索或收留玉湘的人。
李文新按照正常时间去红木馆上班,他打开门搞完卫生, 还是不见张春霞与赵惠兰的影子,按常规这时她们两个早到了,昨天下班时也没听她们说今天有什么事啊,他有些心神不宁坐不住了。
“哎呀!你还在店里啊,玉湘昨晚不见了,春霞姐找了一夜,现在还守在汽车站呢。”赵惠兰急忙忙跑来说。
“没,没人告诉我啊。那我去汽车站,这里就交给你了。”李文新说着转身就向店外跑去。
张春霞找了一夜?她的腿还没有好呀,这受得了?哎,我怎么才晓得呢,李文新边跑边埋怨着自己。同张春霞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李文新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她。他自己在心中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不能,不能”,但还是没有用。怎么办呢?他想到了离开,但做不到。他心乱如麻,而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见到张春霞,希望她没有事,李文新放开腿拼命的向汽车站跑去。
三轮车的敞篷箱后面被那妇女用布遮住了,玉湘只有在那妇女掀开布帘观察外面情况时才看见一丝光亮。男人踩着三轮车同李文新是一个目的地,都是去汽车站。三轮车在前,李文新在后,妇女几次掀开布帘都看见李文新在后面跑,妇女吓得使劲拍打铁皮敞篷传递暗号,那男人拼命地蹬着三轮车往前跑,妇女看见死追不放的李文新,不停地拍打铁皮敞篷,全身吓出了冷汗,蹬车的男人早已汗流浃背,依然用尽全身的力气蹬着车。李文新全身已经湿透,还是咬着目标不放, 汽车站呈现在眼前,三轮车在妇女的指挥下在汽车站前打了一 个圈又快速离开了,李文新边跑边张望着进了汽车站候车室。
沉重的心理负担加上一夜的劳累使张春霞憔悴了许多,这时的她也想起了往日的很多事,也想起了李文新对她的好。每天的早餐都是他买的,米粉、面条、豆浆、油条、绿豆粥、白米粥、八宝粥等等天天不一样,她和赵惠兰开心地吃、相互说着笑话、开心地接待每位顾客,其乐融融。凭张春霞的感觉,李文新是喜欢自己的,可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表白,她自己猜想可能是腿伤的缘故。想到腿伤她的嘴巴就开始不干净, 骂起那不得好死的缺德司机。李文新气喘吁吁跑到张春霞面前,望着她憔悴的脸,禁不住伸出双手捏着她受伤的腿问:“你的腿不要紧吧?你的腿不要紧吧?”
“你干什么嘛,捏痛我了!”张春霞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文新这时才觉得自己过度了,他蹲在地下喘着粗气说。张春霞低头望着额头上冒着汗珠、全身透湿了的李文新问:“你这是怎么了啊?”李文新突然伸出双手抱着张春霞的腿号啕大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张春霞问。
李文新依然哭着,没有说话,张春霞有些莫名其妙。
精疲力尽的男人在妇女的催促下把三轮车蹬到了轮船码头,男人两只脚蹬着三轮车的踏板扑在车上喘着粗气,妇女跳下敞篷,两只贼眼到处在张望。她心里下着决心一定要尽快离开,火车站、汽车站都走不了,剩下就只有水上这一条路了。
快到中午了,还是没有一点关于玉湘的消息,时间越久人越难找,易青青心里万分的焦急,她从候船室走了出来,睁着两只眼睛四处张望,那辆三轮车就在她眼前,目光与那个妇女相遇,那个妇女有些紧张起来,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男人牵着一位个子与玉湘相仿、同样留着齐肩头发的女孩背对着易青青走进售票处,“玉湘!”“玉湘!”易青青大声地喊着,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近,一看大失所望。三轮车里的玉湘听到有人喊自己,她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用头撞击着铁皮敞篷,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那男的蹬起了车,妇女跳上去拉着玉湘恶狠狠地说:“老实点,不然我打死你!”玉湘瞪着仇恨的眼睛望着她,妇女按着玉湘的肩膀,让她在敞篷车箱角落里的一只矮竹椅子上坐下,易青青转过身眼睛在四处寻找,口里还是呼叫着“玉湘”妇女惊慌地催促男人说“快走快走”,自己一屁股坐在一把高木椅子上挡着玉湘,三轮车沿着码头前的斜坡逃窜。
李先利是半上午出院的,他冲冷水着了凉,加上与赵惠兰在一起做了过于兴奋的事,身体出了点状况罢了。知道玉湘走失,他也是心急如焚,骑着一部永久牌自行车在大街小巷上寻找,他穿过船码头旁几条青石板老街后,便去码头找易青青问情况,长长的斜坡上李先利是下坡,他松着手刹让自行车凭着惯性往下冲,三轮车是上坡,男人像虾米一样弓着腰蹬着车走得吃力,待李先利发现三轮车时赶快捏手刹减速,但为时已晚,自行车与三轮车撞上了,巨大的冲击几乎将那个妇女摔了出来, 她两手撑在三轮车的后挡板上,屁股离开了椅子就势坐在车箱内,玉湘的双手被反绑,她整个人随着冲击向那个妇女压了过 去,妇女反手紧紧地将她抱住了,玉湘动弹不得。
“你是怎么骑车的?”那男人责问李先利。
“不好意思,坡太陡没有刹住,你受伤了?”李先利看见那男人的手上有口子正在流着血,关心地问。
“没事,一点皮外伤。”男的说,接着问李先利:“你呢?”
“我没事。”李先利说。
“没事那就好。”男人蹬起了三轮车说:“我先走了,你小心点。”
这事是李先利的责任,他还在想该如何赔偿呢,听了那男人的话,李先利高兴得连连点头。他的自行车只是龙头歪了,他双腿夹住前轮,两手紧握自行车龙头忽左忽右,凭着经验把龙头校正了。李先利骑上车来到了船码头的前坪,只见易青青眼睛在四处张望口里高声喊着:“玉湘!”
“青青姐,玉湘在哪里?你看见了?”李先利问。
“怪了,刚才还看见一辆三轮车停在这里,那个妇女贼头贼脑的,这转眼就不见了。”易青青自言自语说。
“你是说一辆有铁皮篷子的三轮车?”李先利问。
“是的,你看见了?”易青青追问。
“刚才我下坡时还撞上它了啊!”李先利说。
“快去追!”易青青边说边往前跑,两人追上坡顶,却没有看见三轮车的影子了。
“你怀疑玉湘在车里?”李先利问。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易青青说。
“那你还是守在这里,我到前面找找。”李先利说完,骑上自行车寻找三轮车去了。
易青青望着李先利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后,才闷闷不乐地转过身沿着坡返回码头。看着熟悉的码头,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十几年前的往事浮现在眼前,她又想起了心爱的女儿秀秀。那是个冬天,天上飘着雪花,三岁多点的秀秀头上绑着羊角辫子,身上穿着她用旧棉袄改成的半长细花棉衣。那是大兴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春节临近,过年连白菜萝卜都没有钱买,船已经停靠在岸边,丈夫却不下岸,躺在船上任由呼呼的北风摇晃着。望着飘飘扬扬的雪花,看着面黄肌瘦少言寡语的丈夫,易青青在船上再也待不住了。过年不说给孩子添件新衣,给父亲买斤酒,就是年饭也得有一碗肉、一碗青菜吧,她从船舱里拿出两条咸鱼,抱着女儿秀秀说回娘家去。
北风夹着雪花漫天飞舞,刺耳的寒风一阵紧跟一阵,易青青抱着女儿秀秀出了船舱,沿着窄长的跳板踏着积雪上了岸。她回头望着,目光从自家渔船向周边搜索,上百条渔船停在一起,都被皑皑的雪覆盖着,寂静中有几分悲壮。往日在洞庭湖里迎风破浪、敢于玩命的男人和女人现在都蜷缩在船舱、裹在被子里,吃不上青菜穿不上棉衣,一天只喝两次粥保命。冰冻的泥泞道路在她脚下咔咔作响,寒风裹着雪花像刀一样刮着她的身体,她紧紧抱着秀秀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行,串串深深的脚印不多时又被雪花覆盖了。易青青抱着秀秀来到了船码头, 直接进了候船室,候船室里的人不多,有的坐在条椅上,有的心神不安地原地转着圈,有的不时用口向冻得像红萝卜的手指吹热气。秀秀双手抱着易青青的头,将冻得红通通的小脸蛋紧贴在她的脸上。易青青不断变换姿势,时而左手抱着秀秀右手 提着竹篮,时而右手抱着秀秀左手提着竹篮,两条咸鲤鱼躺在竹篮里像磁铁般吸引着候船人的眼光。她走一圈后又坐下,坐一会儿后又在室内转一圈,一个瘦弱的妇女紧紧跟着她,几次要开口说话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候船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 娘儿俩又饿又冷,那瘦弱的妇女几次离开候船室又转身回来, 一双眼睛盯着易青青篮子里的咸鱼。易青青期望的目光再次与那瘦弱女子渴求的目光相遇,她望了望那妇女几眼后离开候船室走进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那妇女远远地跟着。易青青沿着这斜坡离开了码头,同那妇女进了一条寂静的小巷,她把女儿秀秀放下,交待她不乱跑不说话。
“大嫂,我的父亲病了,他想吃鱼,你把鱼卖给我吧。”那妇女说。
易青青抬头前后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使劲地点了点头。
“鱼和竹篮都卖给我,你看多少钱?”那妇女问。
“你看着给吧。”易青青细声地说。
妇女掏出了钱,易青青的眼睛里放出了惊喜的目光。
“站住!不许动!”几个带袖标的人从天而降。
“胆大包天,敢在我们的地盘上非法买卖。”
“走,押着她们开批斗会去。”易青青和那个妇女分别被几个青年反着手推出了小巷,易青青大声喊着:“秀秀!”“秀秀!” 秀秀跟在后面哭着喊着:“妈妈,我要妈妈!”那帮人毫不顾及,雪花中秀秀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追赶呼叫着妈妈,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易青青使出全身力气挣开了扭着她的几个壮汉。
“跑!你还敢跑?”那几个壮汉追了上来,对易青青就是一顿乱打,她昏倒在雪地上。她是在批斗会场上醒过来的,秀秀已不知去向,易青青的女儿就这样不见了。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惦记着女儿,每次到船码头都要失声痛哭几回。
天慢慢暗了下来,李一辉来到了码头,一整天了他动用了全部的人力和关系,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遍,居然没有一点女儿的信息,易青青问他看见李先利没有,李一辉说李先利骑着自行车找了一天也没有发现什么,易青青知道李先利没有追上那辆三轮车,三轮车的后面为什么遮得严严实实?三轮车来码头不是送物就是送人,车上没有卸物也没有下人,那个妇女下来了又上了车,她来码头干什么呢?她越来越觉得那三轮车有疑点。
“你在想什么呢?”李一辉问,接着又说:“我有一个感觉, 玉湘没有走远。”
“一辉,对不起,我没有把码头守好。”易青青低着头说。
“怎么了?怎么了?你看见玉湘了?她在这里被人带走了?”李一辉厉声地连连追问。
“没,没有。”易青青连连摇头。
“那是什么事?为什么说对我不起?你把话说清楚?”李一辉又放连珠炮。
易青青把她怀疑三轮车的事细说了一遍。李一辉听完易青青说的情况,他觉得有一定的道理,这也印证了他自己的判断,女儿可能落入坏人之手,但现在人没有离开所在的城市。他一方面调集人继续驻守车站、码头等交通要道,交待要特别注意三轮车和带人的妇女,另一方面请求公安调集人手加大对旅馆、
小街小巷特别是码头附近寻找的力度。就是找不到人只要把声势造出去,让犯罪嫌疑人害怕不敢出城也是好事,李一辉想。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