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过父母的人才能体会到对子女牵挂的痛苦；只有当过父母的人才能体会到孩儿对面不相认的那种辛酸和心痛。在医院里玉湘不认李一辉，当面说李一辉不是自己的爸爸。李一辉当时就头懵了，然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更不 能责怪玉湘。孩子是谁带谁亲，没有把孩子带在身边自然得不到孩子的亲近。

    李一辉回到家时又是深夜了，项目上没完没了的行政审批手续，工地上没完没了的麻烦事，交际中没完没了的应酬让他疲惫不堪，说是家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居住着。屋里乱了要自己整理，被子衣服脏了要自己清洗，想说句话都没有对象，他感觉家里冰凉凉的。李一辉亮着每间房里的灯，想喝杯热茶却没有开水，拿起水壶到水龙头下接水才想起忘交水费已经停水两天了，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李一辉更加懊丧了。他拿起一瓶啤酒走近张春梅的遗像前，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盖，对着张春梅的遗像说：“春梅，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我现在活得好累好累。女儿湘湘我喊不应，抱不肯，她生我的气，说我不是她爸爸，这是在拿刀刺我的心啊！春梅你知道吗？从部队退伍我为了谁？办厂子搞开发为了谁？都是为了你们，都是为了我们的女儿玉湘啊！我不应该把她交给娜娜带，但是，我确实是没有办法啊。公司里的事，工地上的事，春霞又受伤住进了医院，我分不了身呀。我也想早晨送她上学，晚上接她回家。我也想辅导她做作业，任凭她在我面前撒娇，可是我确实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做不到啊……”他猛地连喝了几口酒后号啕大哭起来。他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他只知道女儿在怪他，张春霞在怨他，娜娜似乎也开始对他有些不满。在张春梅面前哭诉一阵后, 李一辉觉得心里敞亮了一些。他想，要解决大家对自己的不满, 把原因归纳到一个字上：“钱！ ”李一辉错误地认为当前最主要 的事就是赚钱，赚大钱。有了钱女儿要什么他就可以为她买什么，女儿想什么他就可以给她什么，有了钱女儿就有幸福快乐的生活，他就能弥补对女儿的亏欠，钱能弥补他对所有人的亏欠。他幻想着自己成为了亿万富翁，女儿玉湘过着无忧无虑童话般的快乐生活。张春霞、李先利甚至娜娜和他公司的员工都 在他的关照下成为了千万富翁，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坚信面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女儿对自己的疏远也只是暂时的，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将用钱来改变。李一辉千万也没有想到，正是他这个错误的想法，为女儿湘湘日后的生活种下了祸根。

    胡老师咳得像熟虾米，她想喝水却不能起床，头痛的毛病又患了，她真想身边有个人照顾，就是陪自己说说话也好。多年独居的她把自己的爱全部倾注在学生身上，曾经感到是那么充实，有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和爽快。现在每到夜晚，她都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孤独，学校建在半山坡，她常常爬上教学楼顶，用眼泪陪着夕阳西下。想到身边有个人，李一辉的身影就自然地闪现在眼前。她想起跟李一辉最后一次的谈话，她连珠炮的提问让李一辉无话可答。她庆幸自己多年当老 师练成的口才仿佛都是为那次与李一辉谈话而准备的。然而通过反思，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李一辉说的是真话，她看到的是事实，然而事情却并非她的想象，这个结论是她釆取排除法得来的。一顿乱烤的老板娘易青青虽说曾经是李一辉的初恋情人, 但拿自己和易青青相比，她自信自己的条件比易青青要强得多。 她清楚李一辉的为人，她知道李一辉也是和自己一样，是要找个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如果李一辉有情易青青有意，他们两人早在一起了，李一辉不会找自己；想起张春霞，她承认张春霞比自己年轻漂亮，而且还同李一辉同居一室，也就是说，如果李一辉认可张春霞的话，他们也早在一起了。那么肯定是张春霞一相情愿，再说也不是有人一直在追求自己吗？这样一想把张春霞也排除了。至于娜娜，一个日本小姑娘，严格地说李一辉还在负债经营，目前一无所有，说娜娜爱上李一辉她认为更是不可能。经过在心里这样一一排除，胡老师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错怪了李一辉。俗话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并不完全正确，判断一件事的真假耳听了、眼看了还得仔细用心思考、分析才对。她打定主意，找个时间向李一辉赔个不是。吴老师又咳了几声，将身体挪到了床边，休息了片刻双脚才落地站了 起来，脚发麻头发昏，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弯着腰挪动了脚步，带着几分惊喜倒了半杯头天的开水，又艰难地回到了床边。

    张春霞出院了，虽说走路要靠拐杖，但在家里清静，而且离开了那哭的叫的喊的、痛的跛的癫的病友，心情也大有好转，赵惠兰依然陪着她。伤筋动骨一百天，张春霞身体要完全恢复是要花些时间的，她同赵惠兰已经是无话不说了，两人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李先利身上了。张春霞问赵惠兰有好久没有看见李先利了，赵惠兰说：“春霞姐，你真坏！我这段时间寸步不离都守在你的身边，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你都清清楚楚，还故意问我。”

    张春霞笑了笑说：“他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想念一个人就如一道伤口，不碰它它在心里痛，一碰它就会五脏六腑全身痛。赵惠兰已经有46天没见到李先利了，心里正在苦苦思念着呢。张春霞一说她就更加想李先利了，思念的泪花禁不住夺眶而出。

    “先利这小子不够哥们，个把月了不来看我也就罢了，连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不来看，他怕是在农村吃土鸡吃野了心，把 我们忘了吧。”张春霞故意说。

    “不可能，不可能，先利哥不是这样的人。”赵惠兰急红了脸连连否定。

    “是不是那样的人都得去问问，明天正好有几个好姐妹来看我，我就放你一天假，你去检査检査。”张春霞说。

    “真的？”赵惠兰喜出望外。

    一场车祸让张春霞经受了刻骨的疼痛，也让她明白了许多道理。她不再那么任性了，她清楚李一辉是爱她的、疼她的，然而这种爱是兄长对妹妹的爱，是长对幼的爱，是没有任何索取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大爱，与情爱是不能混在一起的。爱情是你情我愿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是不会美满的。她想等腿全部好了自己也要像赵惠兰一样，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想起在医院那段时间李一辉为自己找医生、劝自己做手术，为了安慰自己常常守候在床边到深夜，她认识到自己以前对李一辉的怨恨错了，思考着如何以新的姿态重新走入社会。她想过几天就把玉湘接过来，为姐夫减轻压力，让娜娜带着玉湘是她的失职, 她对不起姐夫，对不起玉湘，更对不起姐姐的在天之灵。想起姐姐张春梅她的心里就有阵阵的绞痛，两行眼泪禁不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赵惠兰躺在床上反复数着一只小绵羊、两只小绵羊、三只小绵羊……还是睡不着。她闭不住双眼、收不住嘴角里含着的微笑，她太兴奋了，明天就要见到先利哥，46天都快两个月了， 先利哥是胖了还是瘦了？她只知道李先利在一个叫康王的地方办厂。她没有进过建筑工地，但她知道光盖一栋几十上百平方米的房子都要费好多神、花好多力，先利哥要盖占地几十亩的厂房那该有多难，要受多少苦啊。46天前那个傍晚时分，李先利带来了土鸡、土鸡蛋和许多土特产，说都是当地老百姓送的，她不信。老百姓有那么好么？为什么要送给他呢？她想，怕是李先利为了加强张春霞的营养自己花钱买来的，却又怕她有意见故意编了这故事骗她，她在心里责怪着李先利把她赵惠兰看小气了。不过，她反过来又想，先利哥编故事骗自己，证明先利哥在考虑我赵惠兰心中的感受，证明先利哥心中有我赵惠兰，她感觉到心里甜蜜蜜。

    首班开往康王的公共汽车是七点半，赵惠兰七点就到了汽车站。昨天下午她就买好了苹果、香蕉等李先利爱吃的食物，进车站时又买了几个刚出笼的大肉包子，她用纸包了几层后放在袋子里，只希望汽车早点发动快点跑，让她的先利哥能吃上热包子。第一班车到乡下去的人不多，车厢里空荡荡的，汽车一发动，赵惠兰的心情就更加激动，就要见到日日夜夜无限想念的情哥哥了，她无心观赏车窗外的景色，想着此时的先利哥在干什么呢？自己到工地后第一眼能看见先利哥么？他见到自己了不知有多么高兴呢！

    汽车驶进了郊外，道路坑坑洼洼，车厢左摇右晃起来。赵惠兰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摇摇晃晃的汽车把她带入了梦乡：先利哥头戴安全帽，脚穿黄胶鞋正在指挥着工人干活，她悄悄地走了过去，工人们停住了手中的活静静地望着她，先利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身来人一晃，两只眼睛惊讶地望着她，她站着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笑，几秒钟后先利哥疯狂地张开双臂将她拥抱在怀里，那张带着淡淡烟味的嘴张开了要亲她，她害羞得左右躲闪，先利哥不顾左右，坚决要亲她，她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要让先利哥亲个够。周边的民工都跟着起哄，她的额头上有点痛，是先利哥的安全帽？不，她的头碰到前座了，原来是一个梦。赵惠兰揉了揉额头，坐直了身子，心想应该快到了吧，售票员告诉她前面一站就是了。

    赵惠兰下了车，在一位伯伯的指点下，沿着一条新修的公路走了两里路程，来到了印刷厂筹建工地。

    “你找谁？ ”门卫挡住了她。

    “找，找，找李先利。”赵惠兰说。

    “李厂长啊！他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到哪里去了？”赵惠兰急了。

    “说是进城买钢材。”

    进城？他回去了。他回去了就一定会去找我。赵惠兰想着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就往公路边跑，她要快点赶回去，怕先利哥找不到她。

    “这不是惠兰妹子么？你怎么来了？”周大红坐在轮椅上迎面喊她。

    这里有谁认识我？正在快速赶路的赵惠兰好生奇怪。

    “你不认识我了？”周大红追问。

    “周大姐！你怎么在这里？”赵惠兰也有几分惊喜，她认出了是同张春霞一个房间里的病友。

    “我的家就在这里啊。”

    “那太好了，大姐我还要赶路，车就要来了，我下次来看你。”赵惠兰说完又加快了步伐。

    “你慢点，我有事要同你说。你慢点，我有事要同你说。” 周大红向赵惠兰招着手。

    “好，我下次来，下次一定来。”赵惠兰一心赶车，没有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