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三面红旗又飘起来了
更新时间:2022-12-09 07:36:02 | 本章字数:5005
50 三面红旗又飘起来了
不觉外面又在翻天覆地了。
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的歌声到处在此起彼伏,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愉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浪朝如热浪滚滚,一浪高过一浪。蠡山人民公社又在风起云涌高唱社会主义好的凯歌声中成立了。蠡山岛上大大小小的高级社转眼一变,都合成了一个大公社。开头还只搞合作化,怎么一下又公社化了?
一些乡下人从没接触过这个怪名词,听不惯,念起来还有点坳口坳嘴,就去问在外面读过几天洋书的张大福的儿子张标。张标翻了几本词典后解释说:“这是一个欧式句子,是外来词,不是我们中国的土话。一百多年前,法国闹过一次革命,搞过一个什么巴黎公社。闹过一阵,轰动了全世界,最后还是成了短命鬼,垮了。公社这个名词大约是从那里移植过来的。这个词说白一点就相当于我们汉语中的什么‘性’,什么‘化’吧。”乡人们听得云里雾里,管它什么‘性’呢‘化’呢,只要搞得我们都有田土作,有饭吃有衣穿就比什么都好。
已经在蠡山公社当了党委书记的齐先枫就在大会上解释得让人们心花怒放,说人民公社比高级社又前进了一大步,以后就不是高级社、乡政府了,而是叫人民公社,是政社合一的组织。这个组织比原来的高级社要优越得多,农民组织成了一个大集体,有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组织,组织人们搞生产出工记工分,按劳分配,走集体化道路。现在是社会主义,不久就会实现共产主义,按需分配了。那可是个比天堂还要美的社会,农民吃饭穿衣都不要钱,家里还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天等于二十年,赶英超美,家家很快就会过上像天堂般的富裕生活。呀!那真是个美得无法形容的社会呀,台下立即就一片哗然,掌声雷动。有的还激动得夜里也睡不好觉,只盼着那个好日子快些到来。有这么好的公社,谁还会犹豫不参加?一时就风起云涌,轰轰烈烈,别说是一个小小的蠡山岛,就是全国九千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也没哪一处不是公社化了。
齐先枫自从当上公社党委书记后,已更加容光焕发,意气风化,整日笑容可掬,足迹踏遍了蠡山公社各个角落,见人就说:“公社化了,都是公社社员了,要鼓干劲,争上游,早日争取实现共产主义呀。”
为了把公社的优越性宣传得家喻户晓,脑子一发热,又要号召成立戏班子。只是公社成立后,不叫戏班子,改成了时兴的新名词,叫文艺宣传队了。一号召,果然就成立了。桂珍当了蠡施村的妇女主任后,又兼任了文艺宣传队队长。齐先枫虽是党政领导,不便登台演出,但也不甘人后,还带头唱起了“社员都是向阳花”呀,“社会主义好”呀,等等革命歌曲。还用三句半、对口词等形式宣传亩产万斤粮,全民齐动员大炼钢铁,宣传总路线、大跃进、公共食堂,整日把那些走村窜户演节目搞文艺宣传的队员累得直不起腰,蠡山公社因此革命生产都走在了全县的前面,亩产万斤粮,抓革命促生产的先进事迹还上了县里的小报,受到了左副县长的嘉奖。
左副县长当了多年蠡山区区长、区委书记后,又提拔当了县里的副县长。蠡山公社样样都走在了全县的前面,蠡山公社的党委书记齐先枫好不得意,向左副县长表了态,如果不在全地区搞个先进公社,在粮食产量上不放个亩产两万斤的卫星,他齐某人自动退职。左副县长对他这一伟大创举一下弄得惊呆了,他拍了拍齐先枫的肩膀说:“老齐,你的这一创举好是好啊,我听人说了,你们公社蠡施大队那个叫陈劣牛的直到现在还在搞单干,一个全县有名的先进公社居然还存在一个死角,还有一户单干,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老齐啊,初、高级社让这条劣牛钻了我们的空子,人民公社可不允许这样的现象再存在了。这次你一定要把这条劣牛整下来,让他乖乖加入人民公社,不然我会拿你是问。既使你的卫星放得再多再高你也再拿不到先进了。
齐先枫听了左副县长的话后,一下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回到公社喝了一瓶烧酒后,他毫无来由发了一通牢骚,大骂陈劣牛这些年为他丢尽了脸,一粒老鼠子屎搞坏了一锅汤。前几次让他躲过了,让他为所欲为搞了单干,成立人民公社了可不会再允许他为所欲为了,这次一定要下狠决心把这股歪风刹一刹,用铁的手腕狠狠打击这股歪风邪气。
第二天,他就把蠡施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陈先福喊到了公社。
陈先福知道又是为陈劣牛入社的问题。就叫苦连天,说:“又是要他入社么?天哩!我宁愿去修南洞庭湖挑泥巴。齐书记,这个问题我……我……”
“我什么我?蠡施村大队要你这个支部书记干什么的?为这个事我挨了好几次左副县长的批评,还说了这次如果这个问题还不能解决,还在那里留下这个死角,就要我这个公社党委书记下台。我对你也只能如此这般照此办理了,陈劣牛这次还留在社外搞单干,我也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只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你考虑考虑吧。”
“这……好,我再试试看。唉!”陈先福听了暗暗又吃了一惊。
陈先福已在基层混过多年,跟齐先枫打过多年交道了,他知道齐先枫说的给点颜色意味着什么,以前常在会上说给点颜色不是打背心触皮肉,就是批斗、撤职。
就笑着说:“给点颜色我没意见,先前我是碍着他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叔,又是个苦大仇深的贫雇农,给他留了面子。这次只怕是他背心有点发痒了。要怎么办,齐书记,你只管吩咐,我们照办不误。”
“三句好话当不得一马棒棒,这次我们只怕会对他不客气了,他不吃餐楠竹笋子炒肉是不会罢休的。这个劣牛子呀!太恼火了。”齐先枫说着还把手里的茶杯子在桌子上狠狠顿了一下,又问,“前几次大队开批斗会斗争那几个坏分子,通知他参加了没有?”
陈先福说:“就是斗争彭二喜偷了队里的红薯,王老五出集体工不积极,还有几个落后群众私自外出找副业那几次么?哪能不通知他参加,次次都通知了。”
齐先枫说:“你们没把他也揪到台上斗争?”
陈先福说:“大队支部为这事作过研究,他次次都对抗不入社,想把他拉到批斗会上刹刹他的威风,谁料他一听到一点风声就逃之夭夭跑到亲戚家躲起来了,次次开斗争会都让他跑了,唉!我们拿他没一点办法呢。”
齐先枫又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骂道:“这个混蛋!比泥鳅还滑呢,这次无轮如何不能让他跑了。派几个民兵先天就把他抓住,用绳子捆了,关到大队部,日夜派人看守,给我狠狠地斗。什么远房叔叔,矛盾是可以转化的,他要坚持搞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矛盾就会起质的变化,我们同他的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对这种人不能客气,要狠狠地斗,还可以触触他的皮肉,看他还犟不犟。对这个事你可不能再讲情面了。好,你回去吧。等两天你把斗争陈劣牛的情况详细向公社党委汇汇报。看他有不有转变,没转变我们再采取其它措施。”
陈先福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想,这次我不管你叔不叔了,也怪不得我了,谁叫你不听话,要一意孤行呢。
回来后,他就先去了一趟陈劣牛家。陈劣牛他爹此时已久病在床,危在旦夕,陈劣牛正在爹床前烧香磕头,陈先福按辈份应喊劣牛他爹陈老六为爷,进门看了看六爷,六爷也瞄了瞄他说:“先福,六爷怕要走了呢,你劣牛叔今后你要好好照顾照顾他,他犟呢。犟起来九条牛也拉不转。”
陈先福就说:“我知道他犟呢。劣牛叔啊,这次侄儿还要求求你了。”
“求我?哼!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叔不会害你,齐先枫要你对叔如何办,你就照他的作,叔不怪你。”见侄儿来了,陈劣牛只苦笑了一声说,“他们要我入社,我还是那句话,头可断,血可流,要我入社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叔啊!你还犟什么呢?全国一盘棋呀,都在兴人民公社了,不存在有单干户了,这是大势所趋呀。你是犟不赢的。再犟你就要吃亏了。”陈先福仍然苦口婆心劝他。
“你别再劝我了,我知道齐先枫会要对我下毒手了。我怕他么?我有红本本呢,走遍天下我也有理呢。”陈劣牛又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红本本土地证,振振有词,全然不把陈先福对他的忠告放在眼里。
“叔啊!你就听我一回吧。不要搞到斗争台上了,你会要受苦的。前几次开斗争会,我都悄悄给了信你,让你偷偷跑了。这次怕躲不过了。”
“这次我不躲了,再躲会要害你,我干脆就上台去,看他们把我如何整。”
陈先福就一声长叹。还想说几句,陈老六突然一声大叫:“我还没死,你会把我气死呢。劣牛!你就听爹一句,要你入社就入了吧,那里总不是杀人场。几亩地你就交给他们吧,就当土改没分给我们。”
陈劣牛就气哼哼地说:“我死也不会交地,死也不会入社,我是犟到底了。”
陈老六就气喘吁吁地骂:“遭天杀的,那地是我一锄一锄挖出来的,那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整出了一块好地,接着就被张大福兄弟抢走了。现在又要逼着交给集体入公社,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唉哟!唉哟!我怕就会要走了,就因为盼到分到了这块地,我才活了这么多年,不然早死了。现在,现在又……咔咔!唉哟哟!”
陈老六一口气没上来,眼皮直往上翻,老伴急忙走过来在他胸口上又揉又搓,嘴里还不停地喊:“劣牛!你今晚还是去请请仙姑看看,问问无常,你爹现在该走不该走。他也磨够了,先前总想死,想一死了之,眼不见为净。自从分到了地,他又不想死了,总想还多活几年,还想看看好世道。世道好是好啊,上面也口口声声要为老百姓过上好生活,过上幸福日子,不知为何,总要逼你交地搞合伙。地一家一户作得好好的,现在又要你合到一块,我怕是发了癫呢。合到一块就能作好?人心有好有歹呀。我要请仙姑去问问无常,世上哪朝哪代有这样的规矩?合了伙,这地能作好么?”
陈先福见六爷不行了,不想再剌激他,只在陈劣牛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劣牛叔,我不害你,当真把你搞去批斗,我也下不了手,亲不亲,我也是没出五户的侄儿,到底是一家人。你还是好好想想,快些把地交出来,入了公社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六奶,你也别再信迷信了,请仙姑那是迷信活动呢,让上面知道了,会要开斗争会的。现在都信马列,信科学了,你那套信不得了。”
“不信迷信什么?哟哟哟!当了干部,你就变了腔调了?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得了百日咳,还不是靠我跟你请菩萨请好的么?你信不信不怪你事,我还是要信呢。”劣牛娘有些不满,扁着还剩两口牙的嘴就唠叨起来,“那年也是你娘要我帮你请的嘛,请了仙姑,还请了瓜瓢姑儿神,那次还请了伍长道人来作了法。你娘请着请着,就请到阴间地府去了,说那边好玩呢,死了的那些亲朋好友听说她过阴间来了,都来会她,问长问短,都问阳间的亲友都还好么。我同你爹见你娘久久不回,一下就慌了手脚,千呼万唤,伍长也使尽了法术,还亲自过了阴间一趟,才把你娘从阴间接了回来。回来还大声啊了一声,才睁开眼睛。我的天,差点把一屋人都吓晕了。”
“是真的么?我怎么不知道。”陈先福对这一段经历有些惊奇。
“不是真的还会哄你?你那时还小,不到一岁,晓得个屁,我是亲眼见到的。我看呀,有些事能躲就躲,别跟着瞎胡闹。”陈劣牛也说,“你看现在吹的那些牛皮说得鬼都不信呢,粮食亩产有万多斤,红薯亩产十万斤。碰他娘的鬼呢,吹牛也要有点边,他们吹牛皮连边也没有。我那两亩水田,三亩二分坳土,拼死拼活干,恨不能日夜都睡在田土里才好,收了多少?自己心里还没数么?产量高是高些,比你们公社的是要高出一大截,这是我经过对比过了称的。现在齐先枫牛皮吹上了天,反说单干户的不如公社的,我怕他瞎了眼,睁着眼睛说瞎话。先福,你走吧,回去告诉齐先枫,我陈劣牛愿站着死也不愿坐着埋。他要斗争我,打我的背心,打吧,只要不打死了,我还会犟到底。要地没有,要命有一条。我这红本本还藏着呢。他们要逼,我拿这红本本上省上京去跟他们说理。我不相信他们说过的话,作过的事会反悔不承认了。当时,谁都知道齐先枫明明跟我说了,这地永远属于我家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他共产党顶着,没人敢抢我的地,怎么说了又不作数了?一直逼着我交地?”
“嘿嘿!嘿嘿!”陈先福无话可答,只好傻傻地笑,“劣牛叔,那也怪不得公社齐书记呀,上面号召要他向左转,他不敢向右,要他向右转,他也不敢向左,他只能听上面的呀。搞人民公社又不是他齐书记搞的,你不能怪他呀。”
“那也是,总之,不管谁的主张,我只能照我的作,我分到的土地,我不入社,我只种我自己分到的地,你就是说到天边去我也有理。”陈劣牛不听陈先福那一套,还是坚持自己有理。
陈先福已说到这个份上,见实在说不进油盐,他也不想多说了,只把了个信他,你自己要一意孤行,只能自食苦果了。
“我就要犟到底!”陈劣牛把眼一瞪,那眼里像要愤出火来。陈先福正要走,陈老六突然又咔咔唉哟唉哟起来,一口气上不来,眼睛向上一翻,就再没动静了。
劣牛娘见他这模样,忙大喊:“劣牛!快来看看,你爹怕不行了,快准备钱纸。”
陈劣牛就呼天抢地大叫:“爹呀!爹呀!你就要走么?”
陈先福走过来瞄了一眼,说:“唉呀!六爷不行了,快准备后事吧。我马上就去喊人来。”
就忙不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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