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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又杀出个蛮绊筋

更新时间:2023-01-11 07:24:43 | 本章字数:3695

    83    又杀出个蛮绊筋

    洪正清手里拿着一根烟,吧了一口后,清了清嗓子,本想作点指示。他知道,自己作为区里的领导,在这样的场合,不说几句,作作指示,是说不过去的。且这里还在经历一场算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大改革,区里齐先枫在区召开的紧急会上就敲了警钟,他们是作为灭火队开扑阁老乡的,来的目的就是来灭这股邪火,他怎能等闲视之。他急忙从区里赶来,就是为了要参加这个大会,看看这里的气势,以便因势利导,做好他们的工作。会场里见他站了起来,都知道这是区里来的领导要作指示了,全场就一下安静下来。

    洪正清将手里那根烟猛吸了几口,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望了一眼操坪里,对面杉树林里站得拍满的人群,就昂起头想把刚才在肚子里打好的腹稿一鼓脑儿全倾泄出来,讲话是他的强项,只要不开口,一旦开口,就像开了闸门的水一样,想止也止不住。谁料他刚开口,突然从前面厕所方向跑过来一个四五十岁,走路像喝醉了酒般一晃一晃的汉子来。后面跟着乡长钟力农,走在他后面嘴里咕咙咙说着什么。汉子急了,边跑边舞着手大喊:“慢点!慢点!洪部长!等我说完了你再说吧。嘿嘿!刚才本轮到我上台讲了,不料肚子里又在闹事。昨晚到代销店买了一包变质的饼干吃了拉肚子哩,连跑了三四次厕所。刚才一泡屎还没拉完,钟乡长就在厕所外面催了。问我想讲什么就快讲,不然就轮不上你了。洪部长那话屉子一打开,没个一两点钟你别想插上嘴。我一急,提起裤子就赶来了。洪部长,你说完没有?没说完,就让我先说几句好不好?”

    洪正清说:“我说了什么呢,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你打断了。到底是你说还是我说?”

    汉子说:“你们当干部的,说话的机会多呢,我才遇到这一回。这么一个声势浩大的会,我再不说几句就没机会了。洪部长,对不起了,你就让让。”

    孟觉豪见状,不禁皱起了眉,说:“老康呀,这时候你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还是让洪部长为我们作作指示吧。要讲,等洪部长讲完了你再讲。”

    汉子见不要他讲,就对钟力农说:“为何又不要我讲了?刚才你不是对我说得好好的,要我畅所欲言,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还催我快些屙,害得我一泡屎也没屙完。”

    钟力农这时突然又改了口,有些不耐烦地说:“谁催了你?好,好,别说了,就让洪部长作点指示吧,你等一下再说。”

    老汉诅丧地正要坐下来,洪正清向他一摆手说;“你要说,那你就先说,我等你说完了再说。”

    老汉又高兴地站起来,嘴里像含了烧萝卜似的一声唉哟,还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说:“不要我说,我还不想说呢,肚子里又在闹了,等下说到半路还不知会不会拉到裤裆里呢。好,既然洪部长让我说了,我就献献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大家就别笑了,我是个大老粗,是个蛮绊经。斗大的字还认不得两箩筐,就是不认得几个字呢,有话还是要说的。”

    说着就又枯起眉毛把裤头向上提了提。下面瞄着的人见他那副模样,就大笑,还催:“有屁你就放,省得等下把屎拉到裤裆里了,上面要讲话,下面要拉屎,这不两头都会赊本么?”

    说完下面引来哄堂大笑。

    老汉也不管,只舞着手说:“大家都应该认得我,我就是王家坳村的康有余。说得你们不肯信,我一家别的东西没有余的,吃糠还有余有剩。当了二十多年队长,自从搞集体起,这队长就没挪个位。就如家里那个茅坑,我占着,别人没谁敢来占这个位。胀死你也不敢抢,除非是我自己不想蹲了。嘻嘻!说个笑话。”

    下面就有人笑骂:“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有脸自吹自夸。”

    蛮绊筋瞪了那人一眼,又说:“怎么是占着不拉屎?我占有我占的理由,我做事喜欢霸蛮,从上到下都只有一根筋,转不得弯的。从解放到现在,我只认走集体化这条道,这条道是毛爹爹指引我们贫下中农走的,就非要走到底不可。谁敢唱反调,要另搞一套,我就从来没有对他们客气过。那年反五风,他们就尝到了我的厉害,把那些思想有问题的批过斗过之后,领导又一声喊:‘康有余,这下看你的厉害了,你跟他们触触皮肉。这些人不触皮肉是不解决问题的。’我听到喊,就立即手握一把楠竹杈子跳上台来,一声喊:跪下!就毫不客气挥起楠竹杈子对他们一顿好打。打得皮开肉绽,思想也打通了。那才过瘾呢。齐先枫区长那时候搞公社党委书记,他对我就很欣赏,我入党就是他介绍的。”

    下面又有人大骂:“你就是人家一条狗,要你咬你就咬,没干过好事。他欣赏你什么,就是欣赏你是个专找人家岔子的打手,打起人来心狠手辣嘛。谁不知道你仗着有齐先枫撑你的腰,当个队长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头搞瞎指挥,全家七八口都吃社会主义大锅饭,吃惯了嘴。”

    许是听到了有人在骂他,蛮绊筋把脚一顿,说:“谁讲我吃社会主义了?你们这是睁眼说瞎话,我这是享受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没社会主义走集体化道路,我一家老小又要过暗无天日的日子了,我全家七八口又要帮人做长工,过牛马不如的生活了。谁想把我们又拉回去过那种日子,我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现在有人没经过区委、县委同意,又在闹分田到户,这就是典型的搞复辟。为什么其他地方都没搞,偏我们这个地方搞得越来越邪乎?以后是不是又会来一次反五风,会不会又跟你秋后算帐?你就等着吧,到时候你就别后悔了。我一个当小老百姓的基层干部,只知道跟着你们走,对了错了都有阁老乡的领导负责,不关我屁事。但有一点我先要讲清楚,我没有签字盖章的,以后又来运动了,我丑话说到前头,我是决不会跟着受牵累的,我凭什么要跟着受牵累?我辛辛苦苦也革命几十年了,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我是一贯紧跟着上头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如果也要把我牵连进来,逼着我走资本主义道路,跟着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是决不会答应的。刚才我到厕所里,听到一些人讲责任制,这好那好,好上了天。既然这么好,那旧社会都是搞单干,为何你不讲好?旧社会就因为没有走社会主义道路,才出了地主、富农、资本家嘛。现在又有人想走回头路,集体化搞了几十年,好容易搞起一份家当,现在一下要分到户了,你要我们贫下中农一下怎么接受得了?前一向,我们照乡政府的安排,将田土、山林安人口分摊到户,麻纱到现在还没扯清,好端端的整块整块田土,一下就分得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块。做事也不听我的安排了,都各搞各,有劳力的早搞完了,没劳力的只好让田土在那里荒芜长草,这哪里有半点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承包制如果是这种搞法,那社会主义不就成修正主义了?还搞个屁社会主义?我这个队长也当不成器了。想想,我夜里都急得睡不着觉。现在谁还把我放在眼里,承包制你讲一千个好一万个好我不反对,只是我这个挺头子官是当不下去了,还当个屁,屁权力也没有了。”

    蛮绊筋还在台上罗罗嗦嗦发牢骚,下面又在哄哄地闹起来了。有人指着台上在大喊大叫:“把他赶下去!把他赶下去!他当队长吃惯了调摆饭,一家人吃大锅饭吃惯了嘴,现在搞责任制了,他吃不成大锅饭了,就跳出来在台上大放厥词,简直是打狗屁!快把他赶出会场,这里没这种人讲话的余地。”

    “把他赶出去!尽说些狗屁不通的话,滚!”

    有人还向他甩过来一坨稀泥,正好砸在他屁股上,引来哄堂大笑。蛮绊筋摸摸屁股,摸了一手稀泥,脸上就难堪地带着苦笑说:“我这不也是为大家好么?你们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要这么搞下去,吃亏在眼前呢。我家现在四个崽都人高马大了,连堂客也没讨一个。如果不搞集体,他们又只能去帮地主做长、月工了。唉!一想起来,我就心疼呢。”

    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真像要哭了,孟觉豪忙走过来对他扬了扬手说:“康队长,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你坐下来,让别人说几句吧。你说你这个队长当不下去了,搞承包责任制了,你是不好当了。你如果认为不好当,当不下去了,我也劝你别当了,让那些思想解放,有创新精神的年轻人来当吧,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历史使命,船到码头车到站了。群众也再不需要你这个吃惯了调摆饭的挺头子官来指手画脚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蛮绊筋脸上立即就阴沉下来,真的流下了两滴泪水,嘶哑着声音说:“真不要我当了?那我还要去问问钟乡长,他不是要我畅所欲言,大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么?我在厕所里一泡屎都没屙完他就催我快些出来说几句。我只讲了要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搞集体化呀,这也说错了么?”

    钟力农见他把自己顶了出来,忙走过来指着他说:“康队长说你是蛮绊筋还真不假,我要你说这些了?我是看你也是基层干部,要你谈谈搞责任制的好处,还会要你乱说一气?好,好,再别说了,这里区领导还要为我们作指示,你不要浪费时间了。”

    蛮绊盘碰了一鼻子灰,这才又吼了一声说:“我哪里又说错了?碰了鬼哩。尽只有你们说的。唉哟哟,我肚子里又痛起来,又要拉屎了。鬼日的,肚子也是在跟我作对呢。”就不顾众人的哄笑,忙提起裤子又往厕所里跑过去了。

    孟觉豪望着他一摇一晃往厕所跑了,就一脸鄙夷地冷笑了一声说:“我晓得,你是受人指使来当他们的传声筒的。可悲呀,你还把反五风那个时候受人指使打别人的背心的事摆出来炫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翻那个搞瞎指挥的陈年旧事。除了引来哄笑,还能作什么用?责任制是大势所趋,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汹涌洪流,任何人想阻挡都是徒劳无益的。我们作为先行者,阻力肯定是有的,而且不光是来自你们这些人,还会有更大的阻力在等待着我们,我们必须作好这个充分准备。好!现在我们请区里派来的领导为我们作作指示吧。”

    孟觉豪就把眼光向坐在人群中的洪正清和章吉帮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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