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步步紧逼

    孟觉豪走到指挥部时，里面有几个干部早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只有一个煮饭的炊事员还在厨房里忙碌着。见来了一个干部，就忙问：“你是新来的孟觉豪书记吧？洪部长早告诉我了，说有个干部会来，要我等你。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孟觉豪说：“怎能不来呢，没车，我走路也会走来的。防汛抢险这么紧张了，我还能耽误。我睡到哪里？”

    炊事员说：“洪部长早跟你安排好了，后面有间小房，那是跟你准备的。”

    孟觉豪就笑着说：“哦！我还搞特殊化，还睡单间呢。”

    走到后面一看，后面小房间里果真空着一张床，床前还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刀材料纸，还有一支笔。大约是留给他写反省材料的了。孟觉豪也不管它，把带来的行李对床上一放，开好铺后，就到厨房里打来热水，随便洗抹了一下，就上床呼呼睡了。

    一黑早，他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迅速穿好衣，只几下就跳到了外面。他没有睡早床的习惯，每日闻鸡即起，起床后，还要搞一阵晨练。在机关多年，这个习惯一直没改。从床上爬起来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出外跑个圈子后再回来搞嗽洗，然后用早餐，再上工地投入防汛抢险。他打开门，却不料洪正清正黑着脸站在门外，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孟觉豪就冲他一笑：“洪部长，你起得早，昨晚一定搞得很晚吧？”

    “特大洪峰已席卷而来了，谁还能睡个安稳觉。你来了好，来了我就放心了。”洪正清一边说，一边对书桌上瞄了瞄，见那刀材料纸、笔都还在，就放了心。说，“先别急着出去，一早，我是来找你谈谈。昨晚我就准备来的，回来太晚了，走到门口，见你睡得正香，怕耽误你的睡，就走了。还好，早上一看你的眼色，精神还蛮饱满，到底是年轻人，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经不起风寒。我搞了大半夜，还感冒了呢。昨晚你还睡得舒服吗？”

    孟觉豪点了点头说：“这点苦算什么？上大学时在部队搞军训，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走了一天，睡一晚又恢复了。只要能保住垸子，吃点苦我是不在乎的。”

    洪正清就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应该这样。我也是军人出身，我们军人说话做事向来就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转弯抹角。这次调你来，区委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人嘛，谁能保证不犯点错误，特别是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就更应该注意。现在已不是战争那个艰苦的年代了，在和平环境下，香风熏雨，糖衣炮弹比起那些真刀真枪还要厉害好多倍呢，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要打败仗了。好了，那些多话就不讲了，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吧。”

    就拉着孟觉豪在床边坐下，又轻声细语说：“年轻人想干出一番事业，搞改革么，我是赞成的。我们的党正需要一大批这样的敢作敢为的干部，这样的干部不但要有事业心，有改革的精神，而且还应该德才兼备，光有事业心，没有德那怎么行呢？那不是个合格的干部。德才兼备是我们当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最起码条件，也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起码标准。上次区里开了几天会，就是想帮助你作好深刻检查，踏踏实实照区委，市委的决议办事，紧紧围绕在区委、市委的周围，把阁老乡的革命、生产都掀起一个高潮。你偏要照你那一套搞改革，要分田到户。虽然左市长很反感，坚决反对，但田书记还是表了态，先看看。我也认为，看看就看看吧，天还会塌下来？年轻人敢想敢干，我们还能当绊脚石？尽管齐先枫把你说得一无是处，要我趁到阁老乡办点的机会，把你分田单干的事查一查，整一份材料报到左市长那里，对这个事，我是坚决抵制了的。我没有依他那一套，我还是希望你能搞出成绩来，让齐先枫、左市长他们看看。不料你半途又出了个男女作风问题，开头听到这个事，很使我失望呀，看，如果不极力想办法挽救你，你就要吃大亏了。你是知道我们党历来对这个事是抓得相当严的，好多干部干了一世革命，最后跌倒在女人身上。说句良心话，我是不想你因这个问题身败名裂，把你调到巴山垸来一边防汛，一边作检查，就是我跟你提供的一次改过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大意不得呀。分田到户的问题，毕竟是工作上的问题，既使出了点问题，担子不一定会要你一个人担，区委也有责任的，但生活作风上的问题，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是你个人生活小节，不，是大节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只能你自己承担责任了。这次你如果能深刻作出检查，防汛抢险表现也好，说不定以后你还是可以回阁老乡工作，既使把你调开，也不会让你受太大的影响。顶多降一级么。如果检查不够深刻，应付了事，那我就不跟你打包票了，你的前途也会要打一个大大的疑问号了。你好好想想吧，纸和笔都跟你准备好了，还为你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白天要全力以赴参加防汛抢险，晚上你可以抽空写一写。”

    说完，洪正清递过来一枝烟，还将打火机打燃，替他把烟点上。其实，他从心眼里还是很同情，也很敬佩这个后起之秀的。这次在闸子边遇到险情，他正束手无策，眼看就要出大问题了，孟觉豪突然之间就像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一般，而且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水底，迅速排除了险情，就凭这一着，就使他感动得差点流了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时他就有了一个很明确的方案，趁这次防汛抢险的机会，他一定要他好好把包袱放下来，轻装上阵，以后还是要把他放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对他多进行锤炼锤炼。这个后生还是个在男人中，也是干部中的一个佼佼者，不能让他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步步滑下去啊。如果不是那个男女作风问题，他是肯定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全力以赴支持他搞改革，搞责任制的。对那些别有用心者，也会迎头给予痛击。但这个作风问题的坎，在他心里无轮如何也难以过关，他是绝不允许干部在这个问题上马虎了事，更不允许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些干部蜕化变质，败倒在女人身上的。我们的干部是干什么的？是人民的公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嘛。怎能一当了官，就腐化堕落，乱搞两性关系呢？那还是什么公仆？那是利用人民给予的权力作威作福嘛。

    孟觉豪对洪正清提出的问题，其实早就有心里准备，也是他预料中的问题。他对这个问题始终抱着一种冷静的态度。区里针对他开的那几天会，也是他与区委那几个人争辩、据理力争的几天。争论的结果除了招来更大的非议、打击，没有人认为他是受冤枉、委屈的，反倒说他是顽固，死不悔改，要一条道黑到底。他有些啼笑皆非，还有些筋疲力尽。现在洪正清又把区里对他批判过多次的问题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好像没有什么新的内容。不同的是，齐先枫批判他的侧重点是分田到户，而洪正清的侧重点是男女作风问题。一个是想把他置于死地而后快，一个是想治病救人，而不是想把他整死。孟觉毫似乎已感到疲倦了，也不想声嘶力竭为自己争辩了，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纸烟也吸得叭叭作响。仿佛有什么紧急事等着他去处理，偏这支烟还没吸完。吸了一半，他就急不可耐地甩了。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大凡他遇到烦心事，烦躁不安时，烟往往只吸到一半就甩了，又换上另一支。如果发现他坐过的地方有一堆长烟蒂把香烟，准是又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当洪正清刚吸上第二支烟，而孟觉豪已丢了五支长烟蒂把的时候，他总算开了口：“洪部长，我不反对区委这次调我来参加防汛抢险，如果作为一项工作，我是义不容辞，而且还要积极主动请战，就是为防汛抢险，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光荣献身，我也会毫无怨言。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革命干部，能在这次大风大浪中经受考验，这是我莫大的荣幸。但如果是作为一种惩罚，作为一种改造场所，把我的问题说得成了堆，而且还要把我在改革中的所作所为不顾实际情况全盘否定，我是难以接受的。有关我大刀阔斧搞责任承包责任制的问题，我已经对这个问题与区委齐先枫、市委左市长等有关领导交锋过多次，我要他们不要过早下结论，连中央也还没下结论呢，凭什么你就说我搞错了？对与错还没有结论，又何来反省检查？岂不是无稽之谈？借机打击报复，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至于我同成小妹的问题，我早已有言在先，我同左市长的女儿左佳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并非法律上的婚姻，也不是事实婚姻。而且我同她早已分手。这次我调来阁老乡，认识了成小妹，觉得我同她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的男女朋友，并已同她确定了婚姻关系，只等区里会议一结束，我同她就去办理结婚手续。不信你们还可以去深入调查，如有半句假话，欺骗组织的话，我愿意按党纪国法进行处置。章吉帮采取欺骗手段，要成小妹在他们整理的材料上签字，诬陷我利用职权强奸、诱骗成小妹，已对成小妹在精神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成小妹受骗上当之后，还多次哭哭啼啼找章吉帮，要求把那个她签了字的诬陷材料销毁作废，章吉帮不但不销毁，反倒凶像毕露，狐假虎威，仗着有齐先枫为他撑腰，更加有恃无恐。还企图到万佑云那里去取假证，以达到把我整下台，让他升迁的目的。不料他这一举动被万佑云识破，遭到万佑云的痛斥。章吉帮是何许人？你们调查过吗？是齐先枫手下的一条忠实走狗，是混入干部队伍中的……”

    “好好好！别扯远了。觉豪啊，现在区委是要搞你的问题，而不是章吉帮，你为何要扯到别人身上去？”见孟觉豪越说越激动，洪正清忙打断他的话，“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在为自己愤愤不平，还在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辩护。说明你对自己的错误还没有深刻地认识。这要不得呀。这样吧，时间已不允许了，我们暂时也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防汛已很紧张，特大洪峰很快就要来了，大堤上已离不得人了，时时刻刻都要高度警惕。一旦垮了堤，问题就更严重了，不但你会罪加一等，我也会要负不可可推卸的责任。你赶快去漱洗，吃完早餐，赶快上堤。先把防汛抢险搞好，晚上你再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该不该检查反省。把认识到的问题都写下来，交给区委审查。能通过更好，通不过，我也把个信你，你的后半生就有可能要毁在这个问题上了。去吧！这几天是防汛抢险的关健，也是你思想过不过得关的关健。”

    孟觉毫仍然只在鼻子里哼了哼，不置可否。他不想再多说了，多说也是徒费口舌。就忙从挎包里掏出嗽洗工具，到厨房里打水去了。

    洪正清注视着他干完这一切，就吩咐炊事员早些准备早餐，吃了好早些上堤。炊事员也不敢怠慢，连忙把蒸笼搬开，把馒头、稀饭都端到桌子上，任干部自己去拿。洪正清端了一碗粥，拿了两个馒头，就忙招呼孟觉豪：“小孟，来一起吃吧！吃了好快些上堤。中饭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吃，早饭一定要吃饱。”

    孟觉豪也不客气，把嗽洗工具一丢，就忙抓过一个馒头，和着一 碗稀饭，狼吞虎咽起来。吃完，用手巾对嘴巴一抹说：“走吧！上堤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