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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碾房

更新时间:2022-06-17 07:42:14 | 本章字数:3882

    14  碾房

    腊香带着章伯桃赶到碾房里的时候,罗大棒棒刚好已把陈老六赶走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棍子,上面还沾满了血。见了章伯桃,还扬了扬棍子说:“那狗日的还不想走,又把他儿子陈劣牛搬来助威,老子指挥弟兄们一顿扑头盖脸打得他们嗷嗷直叫,把他们打出了门。那个陈劣牛还犟着头骂,扬言,他不会善罢甘休,会要报复的。我警告了他,今天只用了棍子教训教训,如果再闹,老子要用驳壳枪打发你们,看你还怕不怕。在老子这块地盘,我还没见过敢跟我对着干的。你陈劣牛算个什么角,也敢在我面前斗法了。”

    “你罗大棒棒谁不知道,是个吃人心的角色,你来了他还敢不走。只是该补他的钱可不能少他的,人家也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就这么一脚把人家踹了,也太不人道了呀。”

    “那是你们二当家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赶人,赶走了我也可以交差了。”说着,他瞄了瞄跟在她身后的章伯桃,又忍不住心生妒意,不阴不阳地说,“腊妹子,这下请来了个长工,你又有个新伴儿了。先前那个陈老六咳咳咔咔闹得你夜夜安不得身,这下好了,能睡个安稳觉了。就怕你睡得更不安稳呢。”

    “不安稳关你屁事,你滚一边去。我的事要你操心干什么?二姨太银秀那里你还关心得不够么?”腊香没好气,抢白了他一句,罗大棒棒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的走了。

    腊香把章伯桃带到后院一个大碾房里。

    这是一个大土砖房,房的中间是个大碾盘,有一头小毛驴是专拖碾盘的。碾盘旁边有一个大石磨,是磨谷子的,另外还有一个石臼,是将碾好了的谷子放在臼窝里,用脚踩住一个石冲头,一下一下像鸡啄米似的舂米。虽不繁重,却也要用把力气,且要整日枯燥无味机械地去操作,手脚并用,都停不得。章伯桃正当盛年,这样的活难不倒他。虽有些枯燥,但如果有个像腊香这样的女人常来找他聊聊,一天也会不知不觉度过去,而且还蛮有兴味。就对腊香说:“就这点活?还干不干别的?”

    腊香说:“就这点活,那个陈老六还叫苦连天,总说吃不消呢。你还嫌轻松了?你的事,主要是碾米,我们张府老大、老二两家大小包括长月工、团丁也差不多几十上百号人,还有牲口,全靠你把仓里的谷子碾出米来,耽误不得。这事你干过没有?”

    章伯桃就笑:“我是家里的老大,还能不干。吃饭也是靠田里收回的那点谷子。那点谷子比起你们张府来就少得可怜了,一家大小还吃不到三个月。吃的米也是我用磨子磨出来,再放到酒瓶里用棍子一下一下顿出来的,白日没空顿,只能在夜晚每人拿一个酒瓶摸黑顿出来,没几百上千下顿不出来。不顿出来,第二日就没米下锅。就因为这一点米,想吃进肚,也要费一番工夫呢。你看你们这里这个场面就要大得多,碾一盘子谷,我再用对臼舂出来,一天也能搞一二担米,也够两家人吃几天了。没问题,我保证能把两家人吃的米搞足不费力的,你放心吧。”

    说着就将上衣脱了,露出了浑身紧绷绷的肌肉,就拿了把扫帚要把那一层厚厚的灰尘扫了,动起手来,也极麻利飞快。扫完灰尘,又拿起锄头把兕凸不平的地面填平,搞得一身黑汗水直流。

    “先歇歇吧,以后有的是事你做,别急了这一阵子。”腊香瞄着他那带阳刚之气,浑身充满了诱惑的男人肌体,眼里不禁露出了一股令人难以察觉的欲火。张大福那副枯瘦像干柴似的身板,压在她身上时,那像搓板似的肋骨常搓得她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这个男人才叫真正的男人,如果让这个男人搂着、压着,那才叫人欲死欲活,才叫真正做了一回女人呢。且她此时也正需要有个这样的男人,不知为何上天竟是如此不公,偏把那个老态龙钟的鸦片鬼安排给自己了。她痴痴地瞄着他时,章伯桃却不敢用正眼瞄她,他一个下人,怎敢随便去瞄人家的姨太太,他正急着要赶快去碾好明天就要等着下锅的米呢。就忙到谷仓里去撮谷。

    腊香说:“今天怕碾不成了,你的床铺还没开好,先把睡的地方安排好了你再去撮谷吧。”

    就带他来到碾房后面一个小厢房,那里有一张小架子铺,有个小木柜,有几把旧椅子,一张小桌子。腊香说,这都是那个病壳壳陈老六用过的,他走了,这些东西就留下来全归你用了。旧是旧一点,但也还方便。如果还缺什么,她那里都有,只要说一声,她会跟他送过来。吃饭就同那几个长工师傅一起到灶屋里去吃。只是那里有几个灶,有张家人用的,也有长短工那些下人用的,每天到时间了就过去用餐,菜不好,但饭管够。腊香还带他到后面菜园里转了转,指指那块已空下来的菜土说,这块菜土要供全家大小几十口人的小菜,以前是安排陈老六作的,陈老六自从得了痨病,就再没作过了,靠另一个新请来的长工来种小菜,但也作得不好。章伯桃一看,果然小菜长得稀稀拉拉,里面杂草丛生。就叹惜地说:“这是种的什么鬼菜,糟蹋一块好地方了呢。种菜我也算得一把好手,这一小块土根本就不在话下,我保证要种出一块好菜来。”

    就又忙动手,将里面的杂草一把把扯了。

    腊香又指指临近碾房的一个厢房说:“旁边这间房就是我住的,你有什么事,可在外面喊我。那个陈老六睡在那边夜夜咳得惊天动地,闹得我夜夜没睡好。这下好了,有你睡在那边,我不用担心夜里睡不着了。”

    章伯桃说:“想不到你的绣房离碾房还这么近,难怪咳一声你都听得到。”

    腊香说:“是嘛,我一个女人家,怎能老伴着一个痨病鬼,咳还事小,万一死了,还不会把人吓死。你来了,我就再不怕了。你想不想到我厢房里去看看?”

    章伯桃说:“我一个做长工的,怎敢去你的绣房,我这一身汗爬水流,邋里邋遢,莫把你房里搞邋遢了。”

    “哟!看不出你还有蛮讲究呢,我以前不也是从做工的邋遢人家出来的么。”腊香就瞅他一笑,“不过我那房里不是我看得上的没人敢进去。那个陈老六常在屋后鬼头鬼脑,想在我房里探看点什么,被我骂了几次后,就再没敢放肆了。那个罗大棒棒也是个大色鬼,有几次溜进我房里来,也被我一顿扫帚赶出了门。什么东西,老娘还有便宜让你沾。你有空就去坐坐吧,我也常希望有个人能伴着我聊聊呢。去不去坐坐?”

    章伯桃不禁心就动了,既然她有心让自己去坐坐,看一看有什么要紧?那脚就不由自主,慢慢向那边挪动,跟着那女人进了屋。

    厢房内果然很幽雅清静,布置得古色古香,一张大宁波床雕梁画栋,龙飞凤舞,金碧辉煌。床上盖的垫的也全是蚕丝、鸭绒被。旁边书桌上也摆满了玉器、瓷瓶之类,还有大柜、小柜,穿衣镜,应有尽有。腊香为章伯桃筛来一杯热茶,竟然是从一个竹壳壳瓶子里倒出来的,就大为惊异,忙问:“你这房里又没烧火,这瓶子里怎么就倒出热茶来了?”

    腊香就笑道:“这叫热水瓶,你没见过?水烧开了,放进这个瓶子里,一天一夜都不会冷。这还是老家伙上次去了一趟省城带回来的希罕物,大娘、二娘房里都没有,偏只给了我一个。为这事,那俩个婆娘还闹翻了天呢,说他只心疼我。老家伙还指着她们的鼻子骂翻了天,说就凭你们这个模样,也配?那二位就气得直哼哼,背地里还大骂,嫌我们人老珠黄了?你这老不死的鸦片鬼,迟早你不被鸦片熏死,也会在那小妖精肚皮上……”说到这里,腊香觉得说漏了嘴,忙将后半截话咽进了肚里。

    章伯桃听得津津有味,就嘿嘿一笑,心想,这么个嫩娘儿,他还能不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怎还有心思花在那两个黄脸婆身上。这世上的人啊,好不公平,他一个只有半条命的鸦片鬼居然还占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还常到外面去打野食,连这个嫩鲜鲜的腊香现在也空着不管了。他一个血气方刚,正当盛年的大男人却连个黄脸婆也轮不上,就有些自惭形秽,叹息哪天自己才能正正当当做个男人。就站起来忍不住伸头向房门外那个大天井里瞄了瞄,一看,呀!天井那边还有一个大天地呢,那里还一层又一层,大房套小房,全是厢房、厅堂,他想进去瞄瞄,腊香忙把他扯住了。

    “你想干什么?那也是你能随便进去的?被大娘、二娘看见了,小心会打断你的腿。”腊香向他正色道,“那里面全是大娘、二娘还有她们的孩子的厢房。你一个大男人我背着她们要你进来坐坐也罢,怎能还去那里招惹是非?那些地方下人是不可随便去走动的。我是看老家伙没在家了才敢让你来这里坐坐的。不然,他又会疑神疑鬼了。那个陈老六有次在菜土里搞累了,来我房里讨茶喝,恰好被老家伙撞上了,上来就甩了他几个耳光,还骂得他狗血淋头,直叫他滚。以后他就再不敢来了。”

    章伯桃一听,也惊得忙缩了缩脑袋,但仍坐着没动,只是屁股下如坐针毡般,坐立不安。却又不想立即就走。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喊:“腊香!腊香!你跟那个上乡佬安排好没有?怎么碾房里没见他人?这阵他到哪里去了?”

    腊香一惊,忙对章伯桃使了使眼色,用手对后面指了指,小声说:“二当家的回了,你快走!被他看见了,又会要骂了。”

    章伯桃就忙不迭从后门溜出去了,刚走到菜园,就听到张大福厉声在问:“刚才有谁进来坐了?”

    腊香说:“没谁呀,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敢进来?”

    张大福又问:“没谁,怎么还有一杯茶在这里?”

    腊香就怒气冲冲地说:“你也管得太宽了,我自己喝杯茶你也疑神疑鬼,我看你越发像个鸦片鬼了,整日烟馆进,牌馆出,我讨了你这个男人就像守活寡一样,还要把你管得死死的。我图哪门子想哟。”

    就又泪一把,涕一把呜咽起来。

    “唉!哭什么呢?我哪管了你,只问问嘛。我不是每月都来你房里几次了?那两个黄脸婆的房里我一个月还难进去一次呢。我心里只有你,你还不清楚么?”

    “有我?你来了也只摸摸,看看,还作了什么用?倒把我搞得心烦意乱,我几时又真正作过一次女人?跟了你,我这一世算倒了大霉。好!别说了,我这一世算是白活了。”

    “呀!真生气了?小乖乖,别气,别气。我这一向是疝气病又发了,那里胀得像猪尿泡呢,哪还能同房。我正在吃药,诊好了,我会好好待候你。那个上乡佬你带到哪里去了?我刚才去碾房怎没见他人?”

    “他到菜园里扯草呢,不信你去看看吧。”

    张大福就打开后门,一看,章伯桃果真在那里举起钉耙在挖土呢。

    就弓着背,一路哼哼着向碾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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