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觉又是几年，福来长得越发虎虎有生气，整日活蹦乱跳，愈加逗人喜爱。只是那模样愈长愈与张大福对不上号，福来长的是一副小瓦刀脸，高鼻梁，窄额头，张大福是一副柿饼脸，塌鼻梁，宽额头，越看越风马牛不相及。人们见了，总忍不住暗暗发笑，这小子怎么越长越像那个碾房里的长工师傅章伯桃了？章伯桃不也是长着一副上乡人才有的瓦刀脸、高鼻梁，窄额头么？只是人们只在背地里议论，没人敢当面揭穿这个秘密。见了总还是要对张大福夸赞，听说你家那福来越长越逗人喜爱了，还特像你啦。张大福为此事心里也一直直犯嘀咕，这小子为何越长越与自己对不上号了？但又不敢说破，别人问时只闷声闷气地说，这小子像他妈，像妈也好呀，反正是我张家的种。嘴里虽这么说，就忍不住常瞅着福来看，越看心里越狐疑，越狐疑就越扪心自问，这小子是我的吗？为何没一处与我对得上号？

    又过了几年，福来不觉十来岁了，那模样特征就愈加明显了，与章伯桃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风言风语不但在蠡施村这个小村落，就连龙嘴街，阁老街也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三岁小孩也知道，张大福家有个同长工章伯桃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福来在小学读书，一些同学也在背后指指点点，还指名道姓的喊：“看哟！福来他妈偷了长工师傅，他是他妈养出来的一个野种呢。”福来哪受得了这个气，回家就哭哭啼啼向他妈哭诉：“妈！我真的是野种么？都说我是伯桃爹的种，是真的吗？”

    腊香就安慰他：“蠢宝，你明明是张家的后呢，怎么是伯桃爹的种，你天天在碾房里耍，天天看见伯桃爹，看久了就长得像他了。别信别人的胡说八道。”

    福来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议论有时也传到章伯桃的耳朵里，对此事他并非无动于衷，传得多了，难免也心惊肉跳。儿子他是心知肚明，是他的种，不但像他，而且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每日一见到福来，心里总像打翻五味瓶，不是滋味，眼见得自己这个亲生的儿子要跟别人姓，喊别人作爹，而自己只能偷偷摸摸抱着他亲亲嘴，有时也偷偷塞些零食在他口袋里，看着这个越长越像他的福来，他又喜又忧，有好多次他甚至想要福来喊他一声爹，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还忍不住暗暗骂了自己，这也是喊得的？那不是自找麻烦么？当真这小子开口爹闭口爹喊开了，又如何收得场，张家人自从听了外面的议论后，正满怀狐疑，这不正好为他们添了口实，火上加油，惹火烧身？张家两兄弟，还加上罗大棒棒带领的一班团丁，个个如狼似虎，假如知道了这件事，会放过他吗？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这事无轮如何不能透出半点风声，只能忍了。他暗地里也曾在菩萨面前烧过多次香，求菩萨保佑他和腊香平平安安，千万不能因这事祸起萧墙，家破人亡。这个福来虽是他的种，但他也担心，这小子长成人后，到底是祸根呢，还是福星，他还拿不准。他记得伍长道人在为张家祖人做道场时，他把他爹妈的遗骨偷偷埋进了张家祖坟那块风水宝地时，伍长道人写了一张纸条偷偷丢到了他面前，他记住了那上面的一条：奴强主弱势凋零。他啄磨来啄磨去，风水轮流转张家总有一日要败落，爹妈的遗骨已经葬到了张家那块风水地呢，还怕没有翻身大发的那一日？只是伍长道人那后两句他又有些犯疑：此穴出人必大凶。这大凶又作何解释？莫非这小子长大了，是个凶残之辈？想着想着，不禁又忧心忡忡起来。

    夜晚，他又溜进腊香房里与她温存时，不禁又谈起了儿子，谈起了他的担忧与苦衷，腊香就安慰他说：“怕什么呢？凶就凶呗，儿子长大了，他不凶点，能主宰这个世界？你看世界上那些出人头地，不可一世的头头脑脑们，哪个不凶？他大伯不凶能当上保长？能有一帮人为他耀武扬威，为虎作伥？人不凶又怎能干得成大事。你别担心，我看我们这个儿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就算他没出息，他的儿子也会光宗耀祖，必成大器，不信你就看，你家爹妈葬了风水宝地，还能不显灵。”

    章伯桃就信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