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又见财旺

    章吉帮推着单车跟着康有余翻过一个山坳，就到了王家坳的田垅里。正是六七月的三伏天，热浪袭人，头上的日头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田野里正在劳作的村民都已三三俩俩回家吃中饭了。推行了承包责任制后，人们的劳动生产都自行安排得有条有理，而且多快好省，原来要几天半月干完的农活，只几个小时或几天就干完了。再不用队长催工催种了，且爱做多久就做多久，无人干涉。也再不怕整日为争那几分工争得脸红脸白，一天到晚脸朝黄土背朝天，就为了一天挣那只值几角钱的十分工，拼死拼活，一年干到头，就只混个肚儿圆。现在总算熬到头了，只要干完了自己责任田土里的活，还能抽出时间到外面找些副业，钱袋子也渐渐在鼓起来了，村民们脸上也洋溢着欢乐的笑脸。章吉帮望了望田垅里那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到处已空无一人，偏只在田垅中央一丘稻田里，还有一个人背着喷雾器在杀农药。田埂上站着一个戴尖角斗笠的姑娘正望着他，时不时还催上几句：“回去吃饭吧，别打了，只等你一个人了。”

    “你先回去吧，我只有这一桶水了，要杀完才能回，上午干完了下午还有其它事呢。”那个杀药的后生说。

    “吃了饭杀不一样么？”姑娘又催。

    “我要干完的事一定要干完，这是我的老习惯了，你先回去吧。”那人不听，背着喷雾器轰轰地又往前走了。

    姑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看人家来蹲点的干部，哪个像你，人家只动口不动手，你呢，动了口还要动手。一天到晚，也像这里的社员一样从早干到黑，做得黑汗水直流，何必哟。”

    那个后生把喷雾器压得嘎吱嘎吱响，边打边对那姑娘说：“我是来这里蹲点的，不是来做官当老爷的。觉豪书记一再叮嘱我，要同群众打成一片，要想搞出一点成绩来，就必须扎扎实实自己取得第一手资料，才能把承包责任制搞下去。我的吨粮田试验也才能搞出实效来。那种只动口不动手，只知道指手划脚，搞瞎指挥的干部，他们没有实践经验，还要强迫指挥别人干，最后能干出好事来吗？”

    章吉帮一听那口音，觉得很耳熟，就把单车往地上一顿，走近些去看，那人也戴一顶尖角斗笠，上身穿一件汗衫，身上晒得像腊肉皮，像个非洲土著。见章吉帮走了过来，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喷雾器，只裂开嘴朝他笑了笑，喊了一声：“是吉帮吧？早就听说这里要来个区干部，想不到还是你。很抱歉，这阵正忙，不能陪你说话。”就又自顾自忙着杀药了。

    章吉帮听了有点不大舒服，这小子大大咧咧，连个章干部也不喊，还直呼其名了，吉帮也是你喊的？也不想再瞄他，只拿眼瞅那姑娘，总觉得这姑娘好面熟，似在哪里见过？这么漂亮一个妞，不多看几眼，总觉心里像失落了什么。就又多看了几眼。不看则可，一看身上的热血又沸腾起来，那不正是那天他骑单车来阁老乡的路上跌倒后，扶他起来的吴凤兰吗？他昨晚还做了大半夜梦，梦见吴凤兰来接他，他还高兴地迎上去抱着她接了一个响吻呢。不想她正好就在这个山村里。就痴痴地瞄着不想挪动脚步了。康有余见他总是痴痴的瞄着那里，就推了他一把说：“碰了你的鬼咧，他杀农药有什么好看的？快跟我走吧，我们回去搞酒喝去，我先到代销点去一趟。”

    路上，章吉帮忍不住问：“打农药的那人是谁？他怎么认得我？”

    “那是乡农技站的农技员财旺啊，你不认得他？这家伙做事还做得，当干部不像干部，一天到晚也同社员一起同起同落。就是搞承包责任制太霸蛮了，比我这蛮绊筋还蛮，我一见他就有火呢。”康有余一说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财旺？”章吉帮暗暗吃了一惊，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同他待在一起了？就又问，“只怕是那个女的陪着他才干得这么起劲，那个女的是他什么人？总是陪着他。”章吉帮装着若无其事，故意绕了一个圈子问。

    “唉！别说了，还会有什么好事，搞对象嘛。整天待在一起，像两公婆。我同我堂客也没这么亲热过。一天没看见对方，就像掉了魂。”康有余一说起这件事，就又气鼓鼓的，“那天晚上，我同财旺从村里开会回来，吴凤兰就在路上等他了，我故意绕了一个圈走了，后又绕了一个圈跟在他们背后，他们还在边走边聊呢，后来怎么着，竟搂到了一起，还亲起了嘴。嗨！今年我做事总不顺，怕莫就是那个晚上不该看那个事，背了大时呢。”

    章吉帮心里喀登了一下，像有猫爪子在心里抓了几爪，又痛又恨，很不是滋味。就恨恨地，恨不能马上就以区干部的身份把这事严肃处理一下。说：“这像什么话，他财旺是来这里来办点的，还是来谈爱的？说不定还乱搞了两性关系，这事一定要好好查查。一经查实，要严肃处理。乡政府孟觉豪未必不知道。还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了？”

    康有余说：“财旺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助手，他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再说他自己同成小妹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都是一路货色嘛。这吴凤兰呀，哈哈！才二十岁，是全村的一朵花呢，还能没人喜欢。你在这里住久了，只怕也会……嘻嘻！你当干部的不会，我说着玩。”

    “你别乱说。我们下来蹲点是有纪律的，还能同女人乱来。”章吉帮心里当然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嘴里还是故作正经地说，“我们这次来是干什么的，是来贯彻实行党的方针政策，要在这里搞一个样板，怎能把心思花在歪门邪道上，那要不得呀。我刚才看到这个情况就很气愤，我们派下来的蹲点干部，怎能在下面乱搞女人。要不，我还去问个清白。”

    就要打转，康有余忙拉住他的手说；“你还急了这一阵？来日方长，你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还怕没时间调查。走吧！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我先到代销店去称点肉，打点酒来。”

    到了代销店，康有余称了一斤肉，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包烟，一摸口袋，只有几张角票，几个银壳子，就对代销店的王老倌说：“先记了账着，区里的干部来了，队里要点开支招待，我不能自己掏腰包贴钱呀。一次来跟你结账。上次那几笔数也记在一起，以后一次结了。”

    王老倌皱了皱眉，不满地咕咙起来；“次次都是记账，都记上几十次了，都像你这样，我这代销店还开不开？”

    “阎王还欠得你鬼的账？我一个堂堂的生产队长，还会还你这一点钱不起？笑话。我这也是为公家办事，你看，区里又来了蹲点干部，我还能不招待？不就欠了你百多块钱嘛，等年底收齐了上交款，就还你。”

    王老倌又连连叫苦：“老是欠，我这小店总共才多少本钱，你这么一赊，我如何干得下去。”

    章吉帮忙出来打圆场说：“康队长，这些东西就不买了，要买，我自己拿钱。”

    就要掏腰包，康有余忙拦住他，很大气地说：“这又花了几个钱，还能要你出，这次一定要好好招待你，今后吃的你再掏不迟。只一斤肉，一斤酒，一包烟嘛。我们队上再穷，这点还吃得起。”

    章吉帮只好笑笑，把伸进口袋里的手又掏出来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快走吧，吃了饭还要同你们研究一下今后的工作。”

    就同康有余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