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一餐酒肉饭

    先端上来的是一碗辣椒炒肉，肉片切得有半张巴掌大，几片肉全盖在一碗辣椒上面，还有一碗南瓜，一碗丝瓜汤，一碗豆角。

    康有余在自己和章吉帮面前放了一只空碗，一个酒杯，把酒倒在杯里后说：“没菜，好生喝口酒吧。”就夹了一块肉放在章吉帮碗里。

    章吉帮说他不爱吃肉，把肉夹给了菊秀，自己只夹了一块辣椒，说：“肉你自己吃，在机关我们是经常有肉吃的。我还爱吃点小菜，酒也不大喝。”

    说着，还是喝了一小口。

    菊秀端了一碗饭，站在一边吃，章吉帮说：“你坐下来吃呀。”

    菊秀说：“我站惯了，不坐。”

    康有余见了酒，一身都痒了，一连喝了几大口后，又吱地一声，把碗里的酒喝得只剩小半碗了，见菊秀站着不肯上桌子，就说：“要吃就坐下来好好吃，不然等那几个强盗回了，你就剩菜都捞不到一筷子了。”

    菊秀说：“是么，还忘了喊春坨吃饭了，等下他又会发脾气的。”

    康有余说：“他夜里深更半夜还在处面打野食，还怕他没吃的，都是吃的野味呢。这阵他睡得八鸽窝里去了，还会记得吃饭，你只管吃。”

    话没落音，突然从房里钻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后生来，头上头发长得可梳成辩了，模样儿酷似康有余。一出房门，就大声直嚷：“吃饭也不喊我，还把我作没作数？”

    边说就边拿过碗筷，酒瓶，自己倒了半碗酒，眼睛牢牢盯住了菜碗里的肉，酒还没进肚，就先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喝完第一口酒，第二块肉又进了嘴，紧接着第三筷子又伸到了肉碗里。

    “细点吃，还有客呢。”康有余瞪了他一眼，对章吉帮说：“这是我大崽，叫春坨。昨晚又跟着乡里的电影队跑，搞到天亮才回来。”

    章吉帮问：“不错嘛，他是放电影的？”

    康有余不满地摇了摇头说：“放什么鬼电影，跟着看热闹，混几餐酒肉饭吃。他也是放电影的料。”

    春坨把第四块肉塞进嘴里后就瞪了他爹一眼，大声说：“我哪不是放电影的料？我早学到手了。听说搞责任制后，电影也要搞承包，以后我也置一台机子，保证不会比他们差。”

    “嗨！口气倒不小，我家也出了个放电影的人才，稀奇，稀奇。”康有余边喝边笑。

    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人在大叫大喊：“妈！饭熟了没有？我快饿晕了，快点！快点！我要吃了饭去有事呢。”

    又钻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后生，刚进门，就像有十天半月没吃到饭了直喊饿。见一家人正在吃饭，桌上还摆有肉，就又大吵起来：“怎么，吃饭也不喊我，还吃肉呢。”

    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从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菊秀忙从锅里添了一碗饭塞到他手里，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骂道：“来了客也不放斯文点！”

    后生并不怕，还涎着脸笑：“顾了脸皮，饿了肚皮哩。老倌子还喝起了酒，来！让我也喝一口。”

    就抢过他爹的酒杯，咕咚一声，一杯酒一下就喝去大半。康有余忙抢过酒杯说：“我才喝了几口，一下就被你干得亮了底，给老子喝。”

    就对章吉帮笑笑说：“这是我二崽，夏坨，今年已二十八了，在屋里学着做田。刚才是从田里回来。章干部，你莫见怪，我这几个崽都是野惯了的，不大懂规矩。”

    “还有两个崽呢？”章吉帮有些骇然，生怕一下又钻出两个来，这餐饭就没法吃了。

    “还有一个三崽叫秋坨，在学泥水匠，二十四岁了。四崽叫冬坨，在读初中。”

    正说着，外面又在大喊：“爹！听说来了客，还称了肉回来了，是真的吗？我听到信一路小跑赶回来的。跟我留了肉没有？”

    康有余一声长叹：“你看，你看，吃得安么？活强盗又回来一个，秋坨也回来了。”

    话没说完，又一个后生跑得气喘喘的进了屋，眼睛骨碌碌盯在桌子上。见桌子上只剩下几片肉，小半碗辣椒、还有小半碗豆角了，就噘起嘴不满地嚷嚷起来：“好！你们吃得只剩这一点点了，你们把我当没当人？”

    说着也不管桌子边坐没坐人，就端起那小半碗辣椒炒肉，跑到灶屋里去了。

    康有余气得把筷子对桌子上一搭，大声骂道：“鬼日的，吃不成器了。家里有这么几个吞口，什么也别想吃安静。要不我怎么常同他妈……”他瞄了一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几个崽，留下后半截话没说了。他几个崽也灵醒，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春坨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不晓得么？你们常背着我们几弟兄到代销店赊饼干、打酒喝。”

    夏坨说：“赊了那么多账，谁替你们还？”

    秋坨说：“他当队长，会报销嘛，还会要你还。”

    “鬼崽子，老子总没指望要你们还。老子今日有酒今日醉，你们自己还混不住自己的嘴巴，靠得住么。”康有余把最后一口酒倒进肚里，又拿起酒瓶倒酒，拿起一看，里面早空了，再看桌上，早已风卷残云般，几只菜碗已见了底。就气愤地一拍桌子，“看看，这个家我还能撑得下去吗？老子两婆婆老倌到代销店吃了点饼干，喝了点酒，这班狗日的还眼红呢。养你们这么大，我们得过什么好处？现在一个个人高马大了，还讨不到堂客，还在啃我们。我同你妈这把老骨头也要被你们啃光了。章干部呀，现在又闹什么分田到户，搞什么狗日的承包，我分了田土能指望他们作吗？又会要害我同他妈了，不得了呢。”

    章吉帮看了眼前这个情景，只吃了个半饱就忙放下了筷子，坐到一边喝茶去了。见康有余气得直哼哼，还泪一把涕一把的向他诉苦，就叹了一口气说：“是嘛，看样子会要带来许多问题，这个情况等我调查清楚后，会及时向区里反映的，暂时你还是照乡政府的安排搞吧。”

    只要你这样说了我就放心了，这样搞那不是长久办法呀，我还是很留恋搞大集体呢。这样吧，你在这里蹲点是住在这里，还是……如果愿住在我这里也好嘛，我随时可以跟你通通气，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向你反映。住的房我可以把我同婆婆的房间让给你，我同婆婆再到堂屋里去开个铺，也蛮好的呢。”

    “不了，不了，不麻烦你们了。”章吉帮见了刚才吃饭时发生的那一幕，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正避之唯恐不远，哪还会再往这剌蓬里钻。钟力农早对他说了，康有余一来是想巴结蹲点干部，二来是想能得到干部吃饭给的那每餐半斤粮票，一角五分钱，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号好事他怎会让别人抢去。谁料章吉帮一听到这个事，头就摇得像拨浪鼓。

    “原来你还是怕我嫌麻烦？我哪会嫌你。”康有余就一声哈哈大笑起来，“你住在我这里好呢，柴方水便，我堂客，几个崽都能招扶你。好，好。你如果嫌这里条件还差了点，我还带你去看一家，不满意你再到我这里来吧。我随时都欢迎你。”

    章吉帮就忙起身说：“那就先去看看，我好早些开铺安排。”

    就提脚出了门，康有余也只好跟着走了。走到半路，老四冬坨已放中学回来吃饭了，也气喘喘地跑着，边跑边问他爹：“爹！听说家里称了肉，跟我留了没有？”

    康有余没好气地说：“你这鬼崽子难怪跑回来吃中饭了？天天都到学校吃的，今天偏跑了回来，原来是想回来吃肉？哪还有肉，只差没把碗添干净了。家里有那几个吞口，还有几斤也会吃得干干净净。下回中秋节称了肉再好生煮餐肉你吃吧。”

    “你们好拐，把肉都吃光了，我要！我要！”冬坨听说肉吃光了，就跳起脚大哭大闹起来。

    章吉帮就忙拉了拉康有余的手说：“快走吧，不然你又要被他们闹得昏头昏脑了。”

    二人就像遭到劫难似的急忙加快了脚步，向山下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