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信户曹家
更新时间:2023-01-23 09:07:42 | 本章字数:3267
95 住户曹家
康有余问章吉帮喜欢什么样的人家?他好作安排。章吉帮说,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呀,我是来办点的,不是来做客的,只要这户人家政治思想好,家里人不太多,家里干净,生活条件比一般农户好点就行。
康有余站在半路上想了想,抓了抓脑壳,而后一下就想起来了,说:“有啊,我们去曹老倌家看看吧。他家只有婆婆老倌加一个满崽住,大崽参军去了。”
章吉帮说:“那就去看看吧。”
康有余就带他来到一栋土砖瓦房前,老远就喊:“曹老倌!到屋里没有?我带一个稀客来了。”
“稀客?什么稀客?”立即从屋里钻出一个六十多岁,长得槐槐梧梧,红光满面的老头,笑眯眯的,后面跟着一个只有他一腰身高,头像缩进了肩胛里,背弓得像背了一口铁锅,但面目还很清秀的矮小女人。这大约就是他老伴了。见康有余带来了一青年后生,穿着得体,长得也还标标致致,不像是个干粗活的。夫妇二人站在禾场里目不转睛地朝章吉帮上下打量,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是区里派来到我们生产队办点的章干部,以后就住在你屋里,吃住都在这里。那是好事呀,他们当干部的吃了还给伙食费、粮票的,你们不会吃亏。你们要腾出一间房,一张铺来,伙食要搞好一点。”康有余说。
“哦!是章干部,欢迎,欢迎。那快进屋里坐。婆婆子,快些筛茶,烟呢?我记得箱子里还有烟的。”曹老倌一头奔进屋里,到衣柜里翻香烟去了。
章吉帮把单车推进屋,从单车后架上取下行李,放进屋里后,就接过曹婆婆筛来的茶,一边喝茶,一边两眼朝屋里屋外瞄了个遍。屋里还算干净整洁,灶屋里也没有猪栏、厨房连在一起,猪栏是同厕所在一起,闻不到猪屎臭。章吉帮放了心。房里也分外间和里间,里间那间房窗明几净,里面有一张空着的床。曹老倌夫妇俩就睡在外间房里。曹老倌此刻正在房里柜子里翻烟,边翻边骂:“出了鬼波?明明那根烟我放在箱子角上的,为何就不见了?莫是土嘛蝈偷去吸了?那还是乡政府一个干部来检查责任制生产时装我的,一直舍不得吸,收在箱子里了。”
曹婆婆说:“什么事都怪他,他又不会吸烟,拿你的烟干什么。”
“天呢!总算翻到了翻到了。还是在衣里面呢,夹到那件衬衣里去了。”曹老倌像突然翻出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喜滋滋的捧在手里。就像跟菩萨上香一般,用两只手捧着一根烟递到章吉帮手里,嘴里说:“康队长,对不住呢,只有这一根烟了,你就吸喇叭筒吧,我这烟袋里还有烟丝,由你吸。”
章吉帮没接烟,只说:“我不会吸烟,你给康队长吧。”
“哟!当干部的连烟都不吸,你们那么多钱一个月,都省了干什么?那就给康队长吧,再放进箱子里,我怕长霉。”
康有余接过烟放到鼻子边闻了闻,皱了皱眉骂起来:“你这鬼老倌,连根烟都舍不得,还收在箱子里。还怕长霉呢,都霉得像狗屎了。嗨!糟蹋了,这烟要花两三角钱一包呢。”说着极不情愿的把烟丢到墙角落里去了。又拿过曹老倌的烟丝袋,掏出一团烟丝,用一张纸滚成喇叭筒,有滋有味吸起来。曹老倌见他把烟丢了,心疼得直咧嘴,仿佛丢掉的不是一根烟,而是一张票子。
康有余吸了一阵不花自己钱的喇叭筒,漫无边际又聊了一阵,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曹老倌夫妇俩帮章吉帮在后厢房整理好了房间,床铺是他参军的那个大崽绿麻蝈留下来的。他去年参军走了,床铺就空在那里了。章吉帮一来,正好有了现成的空铺。一切都安排好了,章吉帮就趁这点空闲时间到房前屋后前后左右瞄了一个圈。这是一栋典型的农家小土砖屋,三间一横屋的土砖房,还盖起了小青瓦,一家三口住上这么宽敝的住房,这在当地农村还算不错的。比起康有余家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虽然不是天堂般的日子,但有这样的房屋,每日能吃上三餐清茶淡饭,乡下人就很满足了。当然这只是农民的小农意识,作为国家干部的章吉帮,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目标,他也没打算把这里当成家,只是暂时到这里来作为蹲点的权宜之计,住几日或几个月就要拍屁股走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蹲点干部谁又会把自己的点亦或是政府机关当成自己的家,他们真正想到的安乐窝,还是想升迁,想到县城或别的什么条件好的地方筑一个有一点现代化气息的小巢。虽然同吃同住同劳动喊得震天价响,那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在当地老百姓眼中图个好印象,以及工作圆满结束后,留下光彩的一笔,为自己日后的升迁打下坚实的基础。章吉帮到这里住下后,生活虽然有些枯燥,但生活上曹家对他还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日热茶热水都送到他手里,吃的饭菜虽未餐鱼餐肉,但也还可口。令他有点苦不堪言的是每日上厕所的那个惨境,厕所就在猪栏旁,每次蹲上那个搁了两块木板的粪坑,噘起屁股准备运作时,一大团黑麻麻的蚊子就会像轰炸机一样群起而攻之,把屁股盯得拍满,他不得不从头到尾要把屁股拍得劈劈拍拍山响,仍无法从蚊子的包围中突围,不得不半途而废,逃之夭夭。章吉帮虽对这个简陋得令人无法忍受的茅厕很有怨气,但他是来这里办点的,不是来享受的,人家过得,他还能过不得,只好悄悄忍受了。
总算住了下来,曹家夫妇整日一前一后小心打点侍候他。曹婆婆是个残疾,每日只待在家里洗衣、做饭忙家务,现在又多了一件侍候章干部的活计,看在每日有几角钱伙食费、一斤多粮票的收益,倒也不为多了一个干部而感到辛苦,反而还有些幸运。这样的好事偏轮到了他家,别的农家想还想不到呢。曹老倌每日只忙田土里的工夫,每日做完工夫回来,照例要先瞄瞄锅里,然后就帮曹婆婆在灶脚下烧火。夫妇俩一唱一和,竟也配合得像天仙配里唱的那样,你耕田来我织布。虽不是织布,只做家务,但也和和美美,互敬互爱。章吉帮瞄着这一对有点不大般配的夫妇,有点可笑,也很不理解。曹老倌长得那么槐梧高大,还相貌堂堂,像头威猛十足的骚牯,而他的妻子却瘦弱矮小得像个侏儒,而且还是个残疾,背上弓起的那个驼峰使她的身材显得越加矮小。章吉帮想象着这对奇貌不扬的夫妇,不知夜里过性生活时是如何配合的,想象他们那种艰难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但他们竟然也配合了三十多年,还生了两个好儿子,到老了,还相敬如宾。这不能不算是人间的一大奇迹。相比那些虽郎才女貌貌合神离的配偶,他们这才算得上是真正幸福的一对。而且他们的后代也并无不良的遗传特征,那个叫绿麻蝈的大崽还参了军,从照片上看,还是个挺英俊的后生。一身戎装,手端一杆钢枪,怎么看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满崽土麻蝈也十五六岁了,也长得壮壮实实,天天跟在他爹屁股后头做些田土里的活计。章吉帮虽也是乡里长大,才当了几天国家干部的乡里娃,但因有了干部这个特殊身份,就对乡里人和乡里的一些农家事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们没城里人那么光鲜、虚荣,而是很憨厚、朴实,连起的名字也土得掉渣,什么名字不好起,偏起了绿麻蝈、土麻蝈这样一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怪名。而曹老倌说起起这个名字却振振有词,乡里人没文化,怕生下来的孩子不能顺利长大,就起了这样一些贱名。还有人起得更邪呢,除了猫儿狗儿猪儿牛儿这样一些名,还有叫好锣烂锣的。
章吉帮就这样总算同这一家融合在一起了。作为蹲点干部,每日都在这一家子中吃喝撒拉,同吃同住,就也像成了他家庭中的一员。章吉帮每日饭后不是去开会,就是到村里各家各户去走访调查。回来,曹婆婆就把热茶热水、热饭热菜准备得周周到到了。遇到有鱼有肉搞了点荤菜,也不会像康有余那一家子那样你抢我夺风扫残云,而是恭恭敬敬把他请到桌上,像侍候贵宾般先让他吃,土麻蝈也只能放在其次。开头几天,章吉帮还有点感到不自在,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在生活上虽还赶不上机关,菜饭有时也不大合口味,但他只能暂时忍着。常在心里说,吃得苦中苦,才能人上人呢,现在不吃点苦,哪来以后的甜。他来这里是来调查抓典型的,搞好了他就在这一事情上立了大功。那个典型只有他心里清楚,典型一词是他们机关干部的口头禅,常遇上要整某个人的材料了,就会说,去抓一两个典型来。典型当然有好典型,也有差典型,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抓差典型的。
来之后那几天,他就急着找了康有余,要在队上开会。开会也是蹲点干部的工作之一,不开会又怎能贯彻上面的精神,又怎能掌握到第一手资料,没有第一手资料,又怎能抓到典型呢。
康有余也说,是该开开会了,这样下去,还叫走社会主义道路吗?
“必须要开好这个会。”章吉帮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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