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财旺和那个女人

    章吉帮来王家坳这些天，自从那天看见财旺在稻田里杀药后，一直还没有与他照面。虽然明知道他也在这个队上办点，不知为何，一想到他过去曾与齐先枫较过劲，唱过对台戏的经历，心中总是酸酸的。他知道齐先枫对这个人一直没有好感，甚至还恨得牙痒痒。财旺当然也对齐先枫嫉恶如仇。他作为齐先枫的得力助手，自己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财旺自然而然也不会对他有好的感觉。且在考国家干部那一次，由齐先枫暗箱操作，还把考了头一名的财旺挤掉了，把他这个考了末名的倒提了上来，那感觉自然而然又更加增添了一份阴影。认为他并不是凭本事，而是凭他妈的裙带关系提上来的。两人因此曾为此事互相看不上眼，财旺对章吉帮嗤之以鼻，章吉帮对他也不屑一顾，还暗自得意，我就有这个本事，有人暗中扶助我，你呢？农校毕业后连个农技员也分得你没份，活该！谁叫你爹搞资本主义常挨批斗，抬不起头，站在人前，比谁不矮了一截？后来还跑得不见了踪影，到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以后抓回来又没好果子他吃。他一向对财旺以及他父亲陈劣牛一直在走霉运幸灾乐祸。那次他被齐先枫推荐进党校学习之后，不知齐先枫是良心发现，还是认为财旺在农业技术方面确实还有真才实学，本想把他提上来搞农技员，填补他走了之后的空缺，谁料这个财旺不识好歹，贼心不死，在齐先枫指挥拖拉机在点上耕掉那块黄豆、绿豆地后，又捅了齐先枫一刀，竟然在县广播站大批特批齐先枫是搞瞎指挥。在齐先枫发现这一件事，追查这个写稿的始作俑者时，他竟然又在省报上登出一封群众来信，又把齐先枫大批了一顿。齐先枫气得只差没吐血了，这农技员还会要他搞吗？不但没让他搞，还到处找他的岔子，要狠狠地整他，以报那篇稿子批他之仇。章吉帮为了替齐先枫出气，也曾卖力的多方去寻找财旺的问题，连他为队里买黄豆、绿豆种的事也悄悄告诉了齐先枫，说财旺为队里买回的这些黄豆、绿豆种赚了一笔钱，是搞投机倒把。齐先枫当时也眼睛一亮，认为是抓住了财旺的把柄，正好趁此机会整他一下，打打他的下马威。就立即派人把财旺抓到公社，又打又骂，要他写出深刻检讨，承认错误。当然也包括写报道批评齐先枫的错误。无奈财旺誓死不从，关了几天，打得一身青红紫绿，没写一个字，也不承认错了。后来还闹得新闻媒体来了几个记者。为怕把事情闹大，不可收拾，齐先枫不得不悄悄把他放了。并恐吓，不许声张，不然就有更厉害的给他看。

    那次没把财旺的气焰打下去，章吉帮曾深感没为齐先枫尽力而内疚。真是冤家路窄呀，这次他下来蹲点，偏又在这个王家坳碰上了他，两人还在一起办点了。章吉帮不禁为孟觉豪把财旺安排到阁老乡当农技员大为光火。这次在队里的会上，他又公然同他唱反调，要承包那一百多亩渔塘，就更加使他恨得一连两个夜晚没睡个安稳觉。一连几天，他都在暗暗注意观察财旺在这个队的动向，以便抓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及时向齐先枫去汇报。

    财旺每日仍任劳任怨在他那块吨粮田的试验田里忙忙碌碌，有时撒化肥，有时除草打农药。田里的事干完了，又去桔园里转悠了。转了这个村又去转那个村，丝毫没有感觉到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冷冷的盯着他。

    但那日，财旺还是寻到章吉帮这里来了，是同吴凤兰一起来的。进门财旺就直呼其名：“吉帮！吉帮！想不到我们又在一起了。你的运气好嘛，一下就从一个农技员招聘当了国家干部，今后还前程远大，恭贺你呀。”

    “你也不错嘛，孟觉豪还把你从蠡山乡调到阁老乡来当农技员了。”章吉帮冷冷地说。

    “我这算什么呢，还是个吃背米的集体干部。比起你，差十万八千里了。不是孟觉豪，连这个吃背米的差事也分得我没份。我是别人的眼中钉呀。”财旺眼里明显显出一种不满的神情。

    “那，嗨！你怎么能这么说。孟觉豪当时为调你上来一定也费了不少力吧？”

    “哪会那么容易？你是知道我的处境的，爹一直在外面没回来，还到处抓他，我也因为那年写稿子批评了齐先枫，被他恨之入骨，谁还敢用我？孟觉豪却没管这些，他一调到这个乡，就几次上了我家的门，口口声声委屈我了，一定要安排我到阁老乡来当农技员。说我是农校毕业的高材生，一肚子的农经和真知灼见，不用你，是浪费人才。一些人目光短浅，对你耿耿于怀，只愿培植自己的亲友，搞裙带关系，终究会要坏事的。还说农技员虽不是什么官，但作用大呢，你想不想干？我说，谁不想呢？能有机会为国家、集体效力，也是我终身的宏愿。只是齐先枫在这里时我从没想过还能调到乡政府来。你来了，还三顾茅庐，这是我三生有幸的事，我怎会不想干呢。有了这个机会，我会不遗余力把工作干好的。只怕我干了后，有些人会不舒服，又会找机会寻我的岔子。孟觉豪说，早几年你捅了他们一下，他们还能不恨你？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自己干了亏心事，还不许别人提意见，搞官僚主义、瞎指挥，这样的干部根本就不配当人民的公务员。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为你撑腰，你只管放心大胆工作，争取作出更好的成绩来，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我听了后，立即就挑上行李来这里上班了，孟觉豪就把我安排到这个队来办点了。”

    章吉帮听后，好一阵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冷冷地说：“你现在好了，有人栽培你了。到这里来办点，还常有人陪你潇洒。”

    说着还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吴凤兰。

    吴凤兰脸一红，说：“章干部倒会开玩笑，谁会陪他，我是跟着他来看看你。我还以为是谁呢，想不到还是那天我在路上碰见的那个，你还教我学了单车。你在这里办点，我今后学单车也方便了呀。”

    章吉帮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说：“好呀！以后我就教你吧，白天要做事，学不得。几时夜晚有月亮了，我到你家的禾场里去教你。”

    “原来你们还认识？”财旺用疑惑的眼光瞄了瞄章吉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章吉帮并不搭理财旺，只同吴凤兰谈笑着。吴凤兰那红朴朴的脸蛋，高耸的胸部和爽朗毫无顾忌的谈吐，已深深吸引了他。财旺站在旁边，反倒使他感到很剌眼，恨不能立即把他赶走。见财旺索性还端把椅子在旁边坐了下来，他就不客气地对财旺说：“财旺，那个渔塘承包的事，你不要随便乱表态，你一个蹲点干部，有什么权力当这个家？这是队里社员自己讨论解决的事，以后闹出什么乱子来了，看你如何作处理。”

    财旺见他见到吴凤兰后，一身都痒痒了的那副模样，也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这个主我作定了，我是征求了大多数群众的意见后才说的。一百多亩渔塘不好分到户，只能向外发包，谁能按全队社员商定下来的定额承包，不管是谁，都可以包的，已经有人愿意出高价承包了，不久就会来跟队里签订合同，这个人已表了态，愿意出比社员商定的几倍价格承包下来。”

    “那人脑壳里没进水么？还愿意出多几倍的价钱来包？”章吉帮不信，直摇头说，“不管他出多少钱，这是集体的财产，只能由集体来管理，我说了算。”

    财旺说：“吉帮！我告诉你，责任承包制是乡党委政府集体已研究决定了的事，你不要在这件事上独断专行。你昨晚还在会上说，承包责任制路走偏了，区里县里都没有点头，你说这种话我很有意见，你在群众会上公然否认，考虑过会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吗？孟觉豪听说这个事后，很气愤。说你不是来协助乡党委政府来搞责任制的，是来凑烂药，想捣混一塘水的。”

    “我想搞混一塘水？陈财旺，你说话要有根据。我告诉你，这次区里派我来这里蹲点，就是要我来这里协助区委洪部长抓典型，分清大是大非的问题。按照区委、县委的意见，要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抵制单干风等一切歪风邪气。我不要他们把渔塘承包给个别别有用心的人难道还错了？你们搞分田到户，责任承包我不反对，但也只能照区委的意见，先搞搞试点，怎么能搞一刀切？搞得下面乌烟漳气。你们这样搞会要犯大错误的。我来这里，就是想搞一个走集体化的样板，以后大家可来一个对比，看到底是集体化好，还是你们分田单干好。”

    财旺说：“不是早已分出优劣来了？以前搞大呼隆，吃大锅饭，搞得越来越穷，积极性调动不起来，生产搞不上去。现在分田到户搞责任制后，广大社员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农业生产都已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优越性已非常明显了，广大社员都非常欢迎、满意。这个铁的事实已摆在我们面前，你还要如何？还想穿新鞋走老路，还想继续吃大锅饭，继续倒退下去？”

    章吉帮被财旺振振有词的辨驳驳斥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吞了一口唾沫说：“我不想同你争论这些问题，我只知道照区里的指示办，你说得好上了天也作不得数。在这里，是我这个区里派来的干部说了算，我大小也是个区干部，总比你这个农技员权力大点吧，连这点事我也作不了主，还要我这个区里派来的干部干什么？你走吧，别烦我了，我这阵头有些晕，想睡一会，不想跟你争论这些事了，你走吧！”

    原以为财旺会一个人走出去，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不料财旺走了几步，又打转把还站着的吴凤兰又拉了拉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走吧！我跟他说不到一块。他口口声声是干部，我这个小农技员不配跟他在一起说话。”

    吴凤兰本想还同这个区干部聊聊，见他眯缝着眼躺在睡椅上，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就对他说：“章干部，那我们就先走了。”

    章吉帮见她要走，连忙从睡椅上坐起来说；“怎么，就走？我还想找你问一点情况呢。你这阵有不有空？”

    吴凤兰瞄了瞄正拉着她的财旺，说：“这阵……哦，没……”

    财旺见她想走又不想模样，就瞪了她一眼说：“不是讲了我们还要到那个渔塘里去看看，我还要算一算那里可以养多少鱼苗子，算一算应该交多少承包费，这是关系到全队一百多人的利益问题，眼看就要进鱼苗子了，我们要抓紧，碍不得了，走吧！”

    吴凤兰就对章吉帮笑了笑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空再跟你来聊啊。章干部，哪天有空了我还要找你学骑单车呢。”

    接着就同财旺一阵风似的走了。

    望着吴凤兰远去的背影，以及她同财旺有说有笑，俨然一对亲密情侣的神情，章吉帮心中像被人剜走了一块肉似的不是滋味。就恨恨地想，财旺呀，财旺，看样子我们冤家路窄，又会要对抗到底了。在这里，我再不是先前在蠡山乡的一个小农技员，只能看别人的眼色行事的集体干部了，我会有厉害你看的，我们走着瞧，你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