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想入非非

    晚饭后，章吉帮又早早洗了澡，还换了一身新衣，打了一点香水，一身弄得香喷喷的出了门。走在路上，眼睛始终瞅着吴凤兰屋里那个方向，在村里那条小道上慢慢踱起步来。

    夏日的傍晚，农户家家收工都收得晚，白日的酷热逼得他们常要太阳西斜，一觉午睡要睡到下午四五点才懒洋洋地背把锄头从屋里踱出来到田土里去做事。太阳快落山的这段时间，正是凉快好做事的时候，就发狠干一阵，直到西边收尽了最后一抹余光，他们这才收拾好农具又慢慢走回来洗澡、吃夜饭。章吉帮不急着干农活，有时虽然也作作样子跟着去干点不用费力流汗的事，但也要因时因地，也要看上面有不有领导下来检查。上面来了人，就做做样子，也拿把锄头干那么一阵，以博得落个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美名。只等他们一走，就又锄头一丢，跟着他们屁股后头去开总结会，汇报总结成绩去了。他哪能也像财旺那样整天待在田土里同那些社员一起干活，干部有干部的事哩。再说财旺是吃背米的集体干部，严格的说，算不上是什么干部，一个像社员一样也是拿工分的农技员，领导一高兴就要你干，不高兴就打发你回家作田去了。命运是掌握在领导人手里的。所以既使只当上一个农技员，在一年四季都只能与锄头把打交道的农人眼里，也是个很不错的职业，比作田要强万倍。自由轻松还有一点干部待遇不说，表现好，还会有机会转正当个正式工或国家干部。一般人没个坡子、背景还谋不到这个职位呢。谋到了，还能不珍惜舍命干几天。章吉帮自己已当上了国家干部，那段苦日子总算熬过了，就难免不用轻蔑的眼光看财旺，他整日一身晒得像腊肉皮，像其他社员一样干得汗爬水流，那是他该干的呢，他愿干多久就干多久，他才懒得管他。只是近来他见吴凤兰总是跟着财旺屁股后头转，他有些心急火燎，眼睛整日只滴溜溜围着吴凤兰身上转。遇上吴凤兰在地里干活，只要财旺不在场，他既使有天大的事也先丢在一旁，忙也扎脚舞手走过去同他们一起干起来。同她在一起，虽活苦点累点，也不在乎了，反倒觉得很赏心悦目，干活带来的疲劳也丢到了九宵云外。有时在屋里坐久了，同那曹婆婆聊天总觉乏味，不说她那背弓得像虾公太没美感，就她那个精明样，说话嘴巴皮像打竹板呱哒呱哒打个不停，眼珠子也随着这呱哒声转得溜活，还旁敲侧击他同吴凤兰的那一点神秘莫测的关系，总想从他嘴里探出一点什么秘密，然后再当成花边新闻在邻里间去悄悄传播，就已使他厌烦之极。章吉帮也是个精明到了家的角色，他怎会让你这个精明老太抓到他的什么把柄？你也想得太天真了。没有几下子，他还能混到区里去当干部？说着说着，他瞅了瞅那两片还在呱哒呱哒不停的嘴片子，还有那两眼朝他上下滴溜溜直转的老太一眼后，话就立即嘎然而止。然后就干脆走出门外，散步独自去寻开心了。与其听那烦人的呱哒呱哒声，还不如去听胡瞎子拉二胡，唱山歌好。那粗犷、悠长，还带点沙哑的情歌从那破锣似的嗓门里一飞出，就像是专门为他而创作的杰作，听了既感到有点郁闷，又有点令人难以释怀的哀愁。听多了，就觉得不听反倒舒坦些，他没必要因听了那些山歌而深深感到自责。

    章吉帮不觉又慢慢走到了村外，这是他多次徜徉的地方。因为再过去一个山头的拐角就到了吴凤兰家里。他不由自主又朝那个方向望了望，那个熟悉的吴凤兰家就在保管室右侧不远的一个山坳里，独家独户。两房一偏屋的土砖茅草屋此时在蠡山岛虽然已渐渐退出了舞台，大部分都已换上了土砖瓦屋，但一些贫困户还没钱添置青瓦，只能暂时还住在茅草屋里苟且度日。吴凤兰的家除了五保户胡瞎子还是茅草屋，她家是第二家仅剩的茅屋了。据说吴凤兰她爹年青力壮时，还在大队当过几年干部，那年因为也想烧一窑青瓦，上山砍柴时累出了一身病，结果瓦没盖上，累得吐了血，从此一厥不振，久而久之，就卧床不起，再也无法干重体力活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就全靠吴凤兰和她妈在队里挣些工分养家，油盐钱就靠家里喂的几只鸡婆生几个蛋到代销店去换，连洗衣的肥皂也买不起，就更别说香皂了。有次吴凤兰见章吉帮用香皂洗头，就惊奇地说：“章干部，你们到底是当干部的，还能用香皂洗头了，你这块香皂能洗多久？”

    章吉帮说；“还洗不到两个月呢。你洗头用的什么？”

    吴凤兰羞怯的笑笑说；“我们哪还有钱买这个，只能用肥皂，一块还要洗几年呢。哪能跟你们拿工资的干部比，只有你们才用得起。”

    章吉帮说：“当然，一块才四角多钱，我们一月工资就有四十多块，还能在乎这点钱。”

    吴凤兰又惊异地叫起来；“一个月就有四十多块呀，这么多，我家喂一头猪，一年喂到头，出栏才卖到六十多块，还是你们当干部好啊。”

    章吉帮见她惊讶成这个模样，不禁暗自好笑，特别是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元和一把零钱在她面前弦耀时，那模样也不亚于见到了一个大富豪，口口声声说，还是当干部好，我们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几张十元的票子呢。

    章吉帮就趁机说：“我不是讲了，你就讲个当干部的吧。”

    还不屑地指了指正在外面田野里干得一身黑汗水直流的财旺，你跟他谈能有多少钱，一个月才几块钱的伙食费，是个拿工分的集体干部。

    见吴凤兰抿着嘴笑，章吉帮就把自己洗剩下的这块只剩二指宽的香皂递给她说：“拿去用吧，以后我买了新的再送给你。”

    吴凤兰忙接到手里，喜滋滋的说：“章干部还真大方，这块香皂够我用半年了，怎么还要你买新的，又要花你的钱呢。”

    章吉帮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还靠用了这几个钱。”

    吴凤兰连忙用纸将那二指宽的香皂包了，回去就用这块香皂舒舒服服洗了个头。

    章吉帮想着想着就笑了。这女人看样子是很容易俘获的，就暗自捏了捏放在裤袋里特意为她买的那块香皂，又快走了几步，走到了吴凤兰家对面那块橘园里，两眼直勾勾朝吴凤兰家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