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湖垸风云
更新时间:2023-02-05 07:43:17 | 本章字数:5614
108 湖垸风云
去目平湖有一条畔河边的简易公路。只要走上了那条巴山垸新修的那条大道,或者驶入垸内那条平坦的垸内公路,就一马平川,单车就如船只遇到了顺风顺水,一路跑到飞快,远没有蠡山岛上那条崎岖不平的山路难走。垸内的房屋也错落有致,比山里零零落落的房屋整齐划一。洪正清的屋就耸立在大堤北端紧挨大堤的一栋两间正屋一间偏屋的砖瓦房,在垸内普遍都还是鼓壁架子茅草屋的群落里,还算比较有点气派的房子。
巴山垸是个长不过四五华里,宽不过二三华里的小垸,与对河及洞庭湖一带的大垸相比,它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小弟弟,而且根本就排不上号。开头并没有人承认它是个垸,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大型的拦河坝。修垸之前,这里还是个逐年不断淤积增高的河洲,是全省两大水系沅、澧两水汇积之地。每年发山洪涨大水时,从上游裹挟带来的泥沙逐年增多,久而久之,一条南来北往畅通无阻直通长江的河道就变成了一个长满了芦苇、柳条和杂草的荒洲。二十多年前,这里还可通百余吨的大铁驳船,河面上白帆点点。每年汛期一到,河面上就有来来往往,像野马般奔驰的大大小小船只,来往船只相遇时,互相拉响鸣笛,互致敬意,成了这条河道上的一大景观。每到冬春两季,湖水低落,河道又成了湖洲,湖洲上一片绿茵茵的湿地,这里即刻又成为各种候鸟们的天堂,白鹳、黑鹳、白鹤、大鸨、沙鸭、小天鹅、白额雁,应有尽有。特别是野鸭、野鹅成群结队,起飞时,遮天蔽日。这条河道宽阔的湖面,不但是打渔人、来往船只生财之道的黄金水道,而且也是几十上百种候鸟赖以生存的宝贵湿地。还有河道旁的范蠡庙,大安塔,既是来往船只的指路明灯,又是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此朝拜的圣地。站在大庙背后的大山上登高望远,浩渺的大湖、湿地绿洲尽收眼底。在这里形成了一幅壮观无比的美好图景,令人流年忘返。古今多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呤诗作画,留下了无数千古绝唱。至今在县志上记载的就不下数百首。其中还有杜甫、李白等古代诗人的名作。均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近代诗人、学者抒文感怀者更是不计其数。看了这里天然雕琢成的这一美景,谁不击掌叫好。然而就在这一年,这个好景却在齐先枫先是拆庙,毁塔,后又参观学大寨回来不久,又心血来潮,沿着这条河道、湿地走了一圈后,就又大手一挥,要围湖造田,向湖洲要粮。就又兴致勃勃召开大会,大谈蠡山这地方只要围湖造田,不但可以解决温饱,还可以向国家上交成千上万斤粮食。目平湖这条河道、湿地不就是个若大的粮仓吗?蠡山岛这个丘陵山地七山一水三分田,粮食问题只能维持个半饱。虽也毁林开荒造了些地,但接着问题就来了,地造好了,水从哪里来?禾苗没水也能生长么?虽然修了电排排灌,能从洞庭湖里抽来水,但也付出了昂贵代价,得不偿失,丰产难丰收。久而久之,这些新开垦的田地大多成了干鱼脑壳、望天田。修了等于没修,相反,由于乱垦滥伐,造成水土流失,造成的恶果也难以估量。见到目平湖这条河道、这块绿洲,齐先枫又眼睛一亮,呀!我们还在荒山上白费力气干什么呢,粮仓不就在这里明摆着吗?只要把这条河、这片洲子围起来,就水旱无忧,粮食就会像聚宝盆一样,源源不断从那里流出来呢。哪像到山里去开荒,累死累活,开出那几十上百亩地,还不能保收。就大手一挥,这里至少可开垦一万多亩良田。一万多亩田要产好多粮食,这个账谁都会算的。一亩产八百斤,十亩就八千,百亩就八万,千亩万亩呢,我的天,快上千万斤了。
听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问:“齐书记,你没算错么?是不是后面多加了几个零?”齐先枫就一声哈哈大笑:“大小我还上过几年私塾,连一千一万都搞不清,我还能到这里当公社党委书记?没错!我们就要向那条河道、湖洲要一万亩良田,今冬明春就开始动工。”
不久就真把一班公社、大队领导带到范蠡庙废墟背后那个山上开会。站在那个山头极目远眺,前面那一大片湖泊、河洲就尽收眼底。齐先枫指着那片地方兴致勃勃地对干部们说,一万多亩良田就在那里哩。别看现在尽是湖面、河洲,长的尽是芦苇、柳条杂草,围起来后,就变成我们的粮仓了。这么好的地方,尽让那些鸟儿们占领了,造成了好大的浪费。这些野物能为我们社会主义建设作贡献么?什么用处也没有。我们要把它们赶跑,让我们来占领这块地方,为社会主义建设多打粮食。
有人提出,把这里围起来了,把鸟儿赶跑事小,来往的船只不就要改道另外绕圈子去了?齐先枫说,当然要改道呀,蠡山岛四面环水,让他们多走几脚那边也有河道嘛,要这么多河道干什么。
正说着,突然从山上传来一声怒吼,又是搞瞎指挥!这条河道能堵么?你们把范蠡庙拆了,千年文物古迹被毁于一旦,就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现在又要打那条河道、那片湿地的主意,还要劳民伤财,你还要不要人活?人们大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劣牛从后面山林里钻了出来,正顿脚舞手在大吵大嚷。齐先枫一看,大惊,刚才还和言悦色,大谈美好前景的笑脸一下就拉得老长,大骂:“陈劣牛!你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老账还没跟你算清,又来反对农业学大寨了?”
陈劣牛并不怕,又舞着手大喊:“你这是违反天意!神灵会要惩罚你。这条河已有千万年了,是万物生灵休养生息之处,是蠡山岛兴旺发达之地,今后我们蠡山岛要依靠这块风水宝地发家致富。你这是修什么鬼粮仓,你这是搞破坏,破坏这里的龙脉风水,你会要遭报应的。”
见他越说越锋芒毕露,越气势汹汹,齐先枫脸气得铁青,忙大喊:“喊几个民兵来,把他抓起来!关到公社去。我们动工之前要召开一次声势浩大的批判会,就把他当活靶子。”
几个民兵就一拥而上,拿来绳索,刚要把陈劣牛一绳子捆了,突然又听到山后传来一声喝:“住手!不能随便捆人。”
大家一看,原来是财旺带着孟觉豪风尘扑扑赶来了。孟觉豪大学毕业后,已安排到县委办当秘书,是财旺把他从县里喊来的。说这里正在规划大兴土木,要围湖造田了。齐先枫已召开了干部会,还把全公社的干部带到目平湖那里看地形,准备今冬明春就开始动工,围湖一万多亩。孟觉豪一听大吃一惊,他现在正在研究洞庭湖呢,蠡山岛也是他关注的地方。觉得洞庭湖自明朝以来,面积正在不断萎缩,由于大量围湖造田,面积已缩减了大半。浩浩八百里洞庭,现在面积已不足三分之一。湖面萎缩,湿地大量减少,大量候鸟已失去了赖以生存之地,生态失去平衡,已在逐渐造成恶性循环。如果还一味地以增加粮食为借口,再围湖造田,势必将造成更加恶劣的态势。县里其它地方也在出现这种苗头,为学大寨,围湖造田已形成一个风起云涌之势。这样下去,洞庭湖还会存在吗?洞庭湖以及辽阔的湿地资源是地球之肺,也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保贵资源,怎么不顾这些严重后果,只顾眼前利益,劳民伤财干出这些违反大自然规律的傻事呢?孟觉豪听到这件事之后,痛心疾首,就急忙同财旺赶过来了。
孟觉豪一到这里就大喊;修不得!修不得!围湖造田不光只是劳民伤财,而是对生态资源的极大破坏。而且还滔滔不绝说了一大篇他的理由。这里是沅、澧两大水系汇合的要冲之地,每年洪水来临时,两大水系在此汇合,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冲击力,洪水要从这里经过,再流入长江。如果把这里堵塞了,河水畅通受阻,大堤每年汛期肯定要经受两大水系冲击的严重考验,同时还会对湖区其它大垸造成压力。把这里围垦了,虽然增加了粮食,缺水也没有后顾之忧,但你只看到了增产丰收的一面,没有看到修垸带来灾害的一面,河道堵塞,大片湿地被毁,大批候鸟失去了生存的乐园,往日天水一色,白浪滔滔,舟楫如梭,人鸟和谐共处的大好景象已不复存在,弊大于利显而易见。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利益,而不从长远着想,今后必定要遭到大自然的惩罚,这个垸子千万修不得呀,这里不围垦造田,这条河道、湿地同样也会造福于人类呀。
齐先枫见这个后生滔滔不绝,脸就拉长了。一些大队、生产队的干部也连连称赞这个后生好有水平,说得好有道理。对在这里造田也表示了怀疑。都七嘴八舌,有说修得的,有说修不得的,众说纷纭。但讲修不得的占了大多数,把个齐先枫气得连连顿脚,大骂:“人话不听,听鬼话。谁敢在这里造谣,就先抓几个典型。”
接着就把孟觉豪足足盯了三十秒钟,大声问;“你就是县委办新上任不久的孟觉豪吧?我听左县长介绍过你,说你不错啊,是个大学毕业生,还是左县长亲自把你安排到县委办的,左县长很信任你嘛。围湖造田修这个垸子可不是我齐先枫突然心血来潮要干的,是请示了县委,经过县委同意了的。左县长还在我们的报告上签了字,表示同意,还对我们作了重要指示,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修好这个垸子,多打粮食,是我们学大寨的一大创举。你作为县里的一个重要干部,怎么也跟着陈劣牛这样一些落后分子,而且还是受批斗的对象一唱一和呢?现在学大寨搞得轰轰烈烈,哪里没有掀起一个改天换地造地种粮的高潮,围湖造田也不是我们这里才搞啊,那个面积有几万亩的太白湖也被抽干改成了良田呢。当年李白也到过这个大湖,范蠡、西施也驾一条小船来这里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呤诗作画,好不自在。现在这里不同样也围成了垸子,造出了几万亩良田来了。那些封建社会的文人骚客只顾他们自己享乐,哪管劳动人民的死活,我们怎么能学他们呢?我们要让这些湖泊、荒洲为革命,也为世界革命,为解放全人类作出贡献。难道我们还做错了吗?左县长上次来我们这里检查工作,就为我们这个宏伟规划大声叫好,要我们大干快上,拿出冲天干劲,奋战三个冬春,修好这个巴山垸,向湖洲要粮。你作为县委办的秘书难道就没有领会到县委的这个精神?”
孟觉豪说:“我当然理解,但我从来就没赞成过左县长提出的围湖造田计划。如果他硬要一意孤行,不顾破坏围垦带来的后果,只能是咎由自取,适得其反。我现在也只对你的提个醒,这个巴山垸你硬要修,不但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还会破坏了生态平衡,今后会尝到苦果的。”
齐先枫仍眯着眼盯着孟觉豪,他觉得这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后生还嫩了点,有点不识时务。这个左县长啊,为何不先把他放到基层去考验考验就把他放到县委办那个重要岗位上来了?他适合待在这个位置吗?现在哪里不在学大寨,为多打粮食想方设法改天换地,垦荒造田?而他还在这里大谈什么要保护湿地、保护洞庭湖,阻止我们围湖修垸呢。你能阻止得了吗?真是笑话。如不是看他是县委办的干部,还是左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可没好脸色对他,也会要民兵像捆陈劣牛那样一绳子捆了。陈劣牛这次也是由于他的庇护,没向他下手,先把这笔账记着,等挑堤修垸开工开动员批判大会时,再跟他一次算账。但这个孟觉豪如何对付他?他嘿嘿地笑了几声,想了想,恍然大悟,这个人还不简单呢,他早就听说过,左县长的宝贝女儿早就盯上了这个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才俊帅哥,紧追不放,他爹还是地区的副专员,来头不小,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名牌大学生,俩人还订下了终身。左县长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也十分中意,正准备着力培养他呢。虽然孟觉豪对待在县委办并非他的初衷,早已有了下基层锻炼锻炼的意图,但左县长却执意要他留在了县委办,说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位子等待他,暂不必急着下去。虽然这个舛熬不训的毛头小伙对县委决定的围湖造田提出过不同意见,并要他这个一县之长多多考虑洞庭湖的生态问题,长远利益。
左县长听后,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觉得这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还十分幼稚可笑,什么生态问题?它有全县几十万人的吃饭穿衣重要吗?虽然他提出的问题很尖锐,而且劈面无情,但他看在女儿的面上都忍了,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没有适应形势的需要,学会如何变通自己呢,今后他会知道的。尽管不尽人意,左县长还是从长远着想,为了这个未来女婿的前途,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他都忍了。
现在,这个孟觉豪竟然听了财旺的一面之词,还从县里赶来阻止他了,本来陈劣牛来吵闹他就窝了一肚子火,正要把陈劣牛一绳子捆了,打他个下马威,偏被这小子阻止了。齐先枫想到左县长这个未来的乘龙快婿前途肯定一片光明,就忍声吞气放了陈劣牛一马,他怎能贸然去得罪他呢?齐先枫知道这是财旺做的好事,只狠狠瞪了财旺一眼,对孟觉豪挥挥手说:“孟秘书,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这个事是经过了县委、县政府批准了的,左县长也亲自过问了这件事,要我们集中一切力量,大干快上,发动全公社男女老少齐上阵,力争三个春秋,完成这个史无前例的围垦造田任务,用优异成绩向县委献上一份厚礼。我们马上就要开展一场向湖洲要粮的大会战了,那个战天斗地,轰轰烈烈的场景也会让你激动得热血沸腾的。到时,我们欢迎左县长,还有你也来我们这里多多指导,鼓劲加油啊。”
齐先枫越说越激动,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挥舞着双手,仿佛他就是主宰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孟觉豪看到他那个狂妄不可一世的模样,知道光凭他这个刚上任不久的小办公室秘书,想力挽狂澜那是不可能的。这里上有左县长,下有齐先枫这一帮人当推手,想挽回这个局面,已是回天无力。只好长叹一声说:“财旺,我们走吧!这个局势光凭我们几句忠言是无力挽回的。有机会以后我还是想调到蠡山岛来的。”
果然这一年,他辞去了县委办室主任一职,主动请缨调到阁老乡当了一把手,并大刀阔斧推行了承包责任制。但此时,这个有万余亩面积的巴山垸,经过三四年的艰苦奋战,终于已修成并移民开垦成了良田。昔日的浩瀚的湖面、河道、湖洲湿地大半已被这个巴山垸所占据。建好才几年,因年年水患不断,还接连两次被洪水冲垮大堤。孟觉豪调来阁老乡时,这里已是百孔千疮,满目仓痍,荒草凄凄。
章吉帮那年因修巴山垸紧跟齐先枫当吹鼓手,立了大功,垸子刚一修完,县里要招一批学大寨成绩突出的积极分子,经过考试,财旺虽然考了第一名,还是被齐先枫挤掉了,推荐章吉帮去了党校,不久就转为了国家干部。齐先枫也因为修垸有功,被调到区里当了区长。
走进巴山垸,章吉帮不禁感慨万分,骑在单车上,不由得一边猛踩单车,一边口中喃喃念道,修了这个巴山垸,不但扩了一万多亩良田,还成就了我一番事业呢。不然这个国家干部的殿堂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迈得进去呢。在这里,十里大堤虽是全公社社员费了三四个冬春用汗水一担担挑起来的,但因此也铺成了他同齐先枫的升迁之路。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不觉,他看到了洪正清那一栋像鹤立鸡群般的砖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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