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又一伎俩

    章吉帮从齐先枫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已满面春风，踌躇满志。齐先枫夜晚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如雷贯耳，他已牢牢记在心里了。虽然有些话说得隐晦、难以理解，只点到为止，并不说破。有时他还用手指头对桌子上狠狠击了几下，表示他对此事的重视或已恨到了极点，自己不便单刀直入，亲自干预，想借助他人之力给予一点颜色。章吉帮察颜观色，心领神会。他本是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泛角色，又长期与齐先枫接触，唯他的马首是瞻，齐先枫只要眨眨眼，他就知道他是要喝水，还是要尿尿了，连这一点都还不了然于心，又怎能称得是他的关门弟子呢。出门时，就只笑笑说：“齐区长，有些事我知道是说得做不得，做得说不得，这是官场里的潜规则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就等着听我的消息吧，我会把那里搞个底朝天的。”

    齐先枫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响鼓不用重锤的，多说无益，有时可能言多必失，只点到为止吧。临走，只拍拍他的肩，提醒他说：“吉帮，凡事要小心谨慎些，毕竟这不是件小事，那里的人会严密注视的，孟觉豪也不会放过。不过也不要怕，你还有坚强的后盾呢。只等我这份汇报材料对市里左市长那里一交，他也就够受的了。那个班子也该调整调整了。吉帮啊，我对你还是寄托了蛮大的希望的，就看你这次的表现如何了。好，你去吧，路不大好走，要小心些。”

    他知道这后一句话的深刻含意,立即就感到了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大责任感，第二天一早又赶到阁老乡王家坳队点上去了。

    他没回曹老倌住户家，也没去一心惦记着想得还有点心疼的吴凤兰约定的杉树山里，而是径直去了康有余家。他想找他两个大儿子谈谈他想冒险要干的一件大事。

    康有余夫妇俩都在外面田土里干活去了，两个大儿子春坨和夏坨还在屋里安心安意呼呼大睡。

    章吉帮走到床前忍不住一声大喝：“大白天，人家都忙不赢，你们不做事，还好意思躺在家里睡懒觉呢。像什么话，都起来！”

    春坨一下就醒了，见是章吉帮，一惊，忙坐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章干部呀，我们放电影的你是知道的，是干的黑白颠倒的活，白天睡足了觉，夜晚才有精神跑村里放电影呀，夜里搞了大半晚，白天不多睡一会哪干得。”

    “那夏坨呢，他夜里没放电影，为何也睡了？夏坨你起来说说。”章吉帮又推了夏坨一把。

    夏坨一惊，忙坐了起来，睡眼蓬松，瞄了瞄章吉帮，忙陪着笑脸说：“章干部，对不起了，昨晚帮人家砌口沼气灶，搞了个夜工，差不多天亮了才回。这阵我不抓紧睡一阵，明天哪还有精神去干活，章干部你不晓得我们的辛苦呢。”

    “那你们那个老三秋坨呢？”章吉帮又问。

    “他还不是住在巴山垸里。我们兄弟四人的户口都迁到了那里，暂时还只有他一个人到那里住，作了几亩田。”春坨说。

    “那你们为何不都住到那里去，要住在这里增加你们父母的负担。你看，屋破破烂烂了，兄弟四个都要成家立业了，还挤在这一起，以后讨堂客都还成问题呢。”

    “唉！有什么办法。”夏坨就叹了一口气，“章干部呀，你说得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了。爹要我们兄弟四个都迁到那里去落户，就搬了十几根枯楠竹，几根杉木条子，搭了两间茅草屋，像个牯牛棚，那样的地方我们怎能住。暂时就在这里窝着吧，有吃就大家吃，没吃的了，就各找各的出路。”

    “哦！哦！那也是。”章吉帮想了想，突然机灵一动，关心地说，“这个问题，是要帮你们考虑考虑解决，用什么办法好呢？我替你们想想。”

    兄弟二人一听要帮他们解决，像打了兴奋剂一般，一下就都活跃起来。夏坨忙穿好衣，说：“章干部，有什么好办法么？区里能不能帮我们贷点款，最好是无息的。只要帮我们把住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兄弟几个还窝在这里干什么，住在新屋里宽宽敞敞，风风光光，要多自在多自在。”

    春坨说；“贷不到款，帮我们找个赚钱的工作也行。挣到了钱，还怕起不了几间好屋，今后我们兄弟几个一人起两间，也不用这些楠竹、杉木条子了，全用红砖红瓦，搞得气派点。也想都讨个堂客呢。你看，社会主义都搞这么多年了，我们还像旧社会一样，住着这样的破房子，这不是在为社会主义抹黑么？公社那时大张旗鼓号召学大寨，围湖造田，还不就是为了多打粮食，为国家多作贡献，为我们老百姓多造福，早日过上小康日子。你看，我们人高马大四兄弟，哪个走出去不像模像样，英俊漂亮，偏还在这里过贫困日子，要我们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章干部呀，你作为区里的父母官，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受穷不管？我相信，你看了心里也难受呀。”

    章吉帮就点点头说：“这个问题我们考倒是考虑到了，但迁到巴山垸的人像你们这样的情况也不止一户两户，几兄弟同住一屋，没分家还挤在一起的还多的是，要我们都去解决，也是件难事。现在政府财政也困难，上面又没拨款，巴山垸也没在国家批建范围内，纯粹是区委作主张发动群众学大寨的产物。为了修这个垸子，村村都搞得弹尽粮绝了，修好后又接连倒了两次垸，遭洪水一冲一洗，哪还有钱修住房，暂时只能靠你们自己自力更生，自筹资金解决了。”

    听说要他们自筹资金解决，兄弟二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春坨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个哈欠说：“要我们自已想办法，我们就只有去偷去抢了，还有什么办法？山穷水尽了。搞责任制分了这一点田土，产的那点东西做胡椒都不辣，还能起屋？”

    章吉帮暗暗高兴，说：“你们夜夜放电影回来那么晚，还没查到哪里有不要花钱的建筑材料，鬼才信呢。昨晚是到哪里放的电影？”

    春坨说；“昨晚是到渔村，万佑云求了我们好几次，要我们把那部《山间铃响马帮来》的电影再放一次他们看看，我们就带了那部片子去了。放了这部，还要我们加演一部，我们就放了那部《孤坟鬼影》的片子。看完，一些人就吓得大叫大喊：你们这不是故意在制造恐怖气氛吗？明明知道我们这里也有几座吓人的古墓，还常常出现一些恐怖事件，如有座古墓被盗墓人挖开后，从黑古隆咚的缺口里常冒出一股黑烟来，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有几个大胆的后生用手电对里面一照，顿时就吓得拨脚就跑。你知道看见了什么吗？一个个吓得都不敢说，谁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呢。听说阁老墓早几年也出现过一件怪事，从里面莫明其妙突然还飞出七只白鸽来。谁见了不胆寒三分，白天都不敢从那里过了。那个孟觉豪书记还说什么要开发那里做旅游区呢，碰他娘的鬼，赶得鬼出的地方，开发了谁会敢来？我爹那年不信邪，把阁老墓前一块碑抬了回来，垫了猪栏，也背了大时，喂的猪没见几头好好出过栏，不是病死了就是长不大。我要他掀了，他不听，还说会有时来运转的，还运转过屁，活生生被阁老的阴魂害了。”

    “对呀，你爹没错，就是要敢于破除这些封建迷信。世上哪会有什么鬼怪呢，我看就是你们心里有鬼。那几座古墓躺在那里对当地的革命生产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常闹得人心惶惶，不破除干净，终是隐患。就是搞开发，也不能搞几座古墓生财嘛。当年，齐区长带我爹他们去拆范蠡庙，一鼓作气全拆得干干净净，那才是摧枯拉朽的革命行动呢。现在齐区长不照样官运亨通，人财两旺么。”

    夏坨说：“不是听说你爹就是因为拆范蠡庙，爬上庙顶掀瓦时发的癫，不久就死了，是真的吗？”

    “哪有这样的事，全是造谣。”章吉帮立即严言厉色，“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爹得病死了与拆庙有什么关系？既然会死人，蠡山岛拆了九十九座庙那要死多少人？齐区长当年也参加了拆庙，他为何没死，现在照样还活得好好的。我爹那时是因为同我妈关系有点闹僵，受了剌激，才得的精神病。好，那个事就再别说了。”

    章吉帮说到里就打住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个事说不得，越说会越说不清。如果春坨两兄弟还要问，你妈同你爹是为何事闹僵的呢？还不是因为他妈同齐先枫有那层不明不白的关系。他心里清楚，一坨屎不臭，何必要挑起来臭？就缄口不言了。

    春坨、夏坨只从老人们那里听到过有关福来死的只言片语，具体到底是何原因死的，还不甚了了，只在心里暗笑，你妈与齐先枫的那层关系，谁不知道，只是都没说破，二人也不再多说。只问：“章干部，你的意思是也要我们发扬当年的革命精神，要破除迷信吧？”

    章吉帮只笑着点了点头。过后又问：“那几座古墓听说都是用青砖砌的，是真的吗？”

    春坨、夏坨都说：“当然是用青砖砌的，砌得还很牢固。每座墓都用了大几千砖。那些古代的砖比现代的砖要厚实，也大些。一些农户还拆了些运回去砌了猪圈。”

    章吉帮说：“废物利用，古为今用，这是好事嘛。几座墓的砖我估计建几间房应该不成问题。当年范蠡庙拆了，不就起了区公所，还建了卫生院。你们没看见现在的区公所、卫生院都越来越兴旺。你们兄弟俩刚才还向我叫苦，要我帮你们贷款建房，这不都是现成的建房材料吗。”

    “墓砖还能建房？吉不吉利？”春坨问。

    “不是跟你们讲了，要破除迷信，砌了，粉刷一搞，谁还认得。这可是件不花钱的买卖，先下手为强，机不可失呀。”

    听到章吉帮一说，春坨、夏坨都心有灵犀一点通，忙兴奋地问：“章干部，我们懂你那意思了，我们那个屋是不是……”

    章吉帮忙向他们摆了摆手，说：“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声张不得的。出了问题，他们的后人会不会追究，我可不敢跟你们打包票。齐区长就是个敢想敢干的人，他要拆庙，一声喊，就跟你先干了。现在谁还敢找他？要怎么干，你们自己决定。我是看你们没屋住，几个兄弟挤在这两间破破烂烂的屋里，我作为一个蹲点干部，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脱不了贫，讨不起堂客么？你家老三是个泥水匠，他是内行，能不能起屋，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

    “那还要问，他也想起间好屋住呢。怕就怕那个万佑云万一来阻止怎么办？孟觉豪也不会罢休。”

    “嗨！怕得老虫喂不得猪。怕他干什么？他还能干几天，他犯下的错误还能躲得过？区里正在……”后面的话章吉帮突然打住了，他知道暂时还不宜说出去，就嘎然而止了。

    虽然没说，但精到了家的康家二兄弟就拍手称快，连说：“好事，好事呀。我们还不下手就没机会了。赶快把老三喊来，还要找几个哥们儿来帮帮忙，开一部手拖去。事不宜迟，今夜就去。”春坨说着就急忙下了床。

    “哥，我也去喊几个哥儿们来，手拖一部两部都有。”

    说着都急着要走，章吉帮对他们说：“我可没对你们说什么，我今天是来动员你们去巴山垸参加劳动。好！你们忙吧，我还有点事去。”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